《猎杀生物学家》梁白开

5、天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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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的海平面宁静如黑色的绸缎，和夜幕星光交相辉映。难得有这样的夜，小白楼里只有丁院的房间亮着灯，丁适坐在院中，闭上双眼，听到阵阵虫鸣。他半生少有这样的闲暇。

　　闻越推开门，径直走向他，问：“我妈妈在哪儿？”

　　“我以为你已经离开了。”丁适没有睁眼，他大概猜得到闻越的表情。这孩子有双顶亮的眼睛，常常不知避讳地盯着人；又总是倔强地抿着嘴，像个凶狠的小动物。

　　“围墙上有电网，到处都是摄像头，像个铁笼子一样。”众人离开后，闻越缓过神，偷偷溜进院里观察一番，竟只有丁适的住处是安全的。他找不到妈妈和蒋悦音，只能回到这里。“我听到你们说话了，这里不是疗养院，对不对？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天择计划是什么？”

　　丁适咳了两声，他有些倦，轻声道：“用一种基因武器拯救人类，这就是天择计划。”

　　闻越沉默了一会儿，皱眉道：“我听不懂。”

　　丁适莞尔，抬起眼皮望着他：“你是个诚实的人，很适合做研究。如果你帮我做事，我就告诉你一切。”

　　“我妈呢？”

　　“她很重要吗？你要帮我做的事重要得多。”丁适讶然，寻找着措辞向他解释这过于简单的道理，想出比喻句对他而言实在有些困难，“比方说你现在要得到一份最好的新礼物，那旧玩具就可以丢掉了。”

　　闻越一愣，冲上前揪起他的衣领，怒道：“那是我妈！你他〇才是玩具呢！我才不要帮你做事，你带我去见我妈，放我们走，不然老子弄死你！”他怒急攻心，说到此处才猛地想起，丁适管那个中年人叫爸爸，那是这里管事的人。电光石火之间，闻越想到了办法——

　　他跑回房间，翻箱倒柜找出一把剪刀，回身抵在丁适颈上，冷道：“我要把你当人质，要他们放了我妈。”

　　趁着夜色，丁适看到他脸上不属于孩子的阴狠，而微微颤抖的手指却泄露了一丝不安。他的T恤已经被汗水浸透了，颊上的水痕不知是汗，还是泪。丁适静静打量着闻越，回答道：“蒋悦音说，你妈是实验体。她现在已经感染了天择病毒。根据以往的数据，即使实验成功，她恐怕也已经不是人类了。”

　　闻越脑中忽然响起蒋悦音的嗓音。

　　D3251。

　　这串难以理解的声音符号，指的是一个人。是妈妈吗？还是别人？是怎样一个人？漂亮吗？会害怕吗？喜欢晴天还是雨天？也曾经在这座岛的石子路上散步吗？……闻越摇头，喃喃道：“你胡说……我前两天还见过她，她只是病了……”

　　“昏睡、消瘦？是病毒感染的症状。”丁适并没有要保护儿童心理的意识，他无法理解蒋悦音在闻越面前的伪装。这种坦率而无情的态度毫不在乎言语会造成的后果，正如丁适也没有在意脖颈上的剪刀，他始终在陈述事实：“你威胁不了任何人，疗养院配备了最全的警务系统，一走出这里，你就会死。”

　　闻越手腕一送，咬牙切齿道：“那又怎样？我死了也要拉你一起。”

　　刀刃在脖子上划了一道伤口，疼得很，丁适不由想吃颗糖。据说她母亲也怕疼，嗜甜。兴许是因为快要死了，才会总想这些无用的事，丁适想。他恍了一会儿神，又被疼痛刺激得清醒过来，看向闻越。这孩子好像哭了，明明该哭的是他。丁适叹息：“我本来就是要死的人。你的生命还很长，还有许多事可以做，要好好活。”

　　他太疲倦了，干脆闭上眼睛，想就此沉睡下去。

　　在他睡着前，闻越听到他的嘀咕：“我要是能和你一样，长长久久活下去……”

　　闻越死死盯着他，许久，扔下剪刀，蹲在地上小声抽泣起来。他体态瘦弱，蹲下去抱着双膝，缩成小小一团，被草木完全遮掩住了。

　　2

　　丁适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午后。一睁眼，闻越就把笔电的屏幕转过来，说：“你上次要我做的，是不是这个？”

　　丁适这才发现，原来闻越推他回了房间，他们正坐在书桌边。丁适快速扫一眼闻越的成果：只做了几行，倒没有太大错误。他纠正两个小问题，问闻越怎么改了主意。

　　闻越没回答，只是沉默地修改他指出问题的地方。他不会打字，鼠标用得也不利落，看起来很是笨拙。丁适却说：“你学东西很快，之后可以做别的事，我们要把天择计划的核心资料备份带走。”

　　“带走？”

　　“只有你能做，不能相信别人。”丁适闭上眼睛，似乎想继续睡过去，“方程无解，计划失败，他们会销毁所有资料。我在一个月前已经预备这些工作了，但有些事来不及。”

　　闻越摇头：“我听不懂，也不在乎。我帮你做事，你带我见我妈。”

　　“我猜她已经死了，即使没死，大概也活不长。”

　　“那我也要见她。”

　　闻越神色坚定，看不出一丝动摇。丁适坦言道：“我只能想到让你活下去的办法。如果为了见她，被别人发现，你会死。干嘛不活下去呢？你很聪明，备份完成后，你带上它离开，找个地方好好读书。”

　　丁适嘴角泛起笑意：“如果你想成为基因学家，这些东西会有用的。”

　　“要么带我见我妈，要么你找别人做。”

　　“这是两个必死的选项。”丁适重复了一遍，迎上他固执的双眸，只得说，“好吧，我答应你——到楼上来。”资料备份的工作必须瞒着蒋悦音，除了闻越，他无法相信任何人。

　　3

　　丁适的资料多是英文，好在闻越学过字母表，抄录起来要比中文更顺手。他按照丁适的吩咐，在电脑中检索相关资料，拷贝、整理、制作检索目录，忙活了约莫两个小时，才意识到一件事：“你干嘛不一开始就把它们放在固定的文件夹里？现在这样找起来好麻烦。”

　　丁适正在实验室的另一台电脑前处理数据，听到他的问话，头也没回地说：“很麻烦。我没有整理资料的时间。”

　　想到他杂乱不堪的房间，闻越陷入沉默。丁适得了什么病？真的很快会死吗？闻越偷瞥一眼他潜心工作的模样，不由好奇，转念又想，不关己事。

　　实验室里一时只有键盘敲击的声音。闻越时不时偷看，丁适总是在全神贯注地工作，要么盯着电脑屏幕上花花绿绿的数据，要么持笔沉思，不时在纸上写写画画，要么突然转动轮椅冲进实验室，没有一秒钟在做无关紧要的事。闻越揉揉发酸的眼睛，心想就算再喜欢蒋老师，自己上课也还会跑神，这个人怎能这样专注呢？

　　到了黄昏，丁适抛过来一只药瓶：“吃两片，今天要熬夜了。”

　　闻越想起来了，蒋悦音说他不爱吃饭。他看看瓶里白色的药片，信手一扔，起身道：
　　“我才不吃这些！我要吃饭，蒋老师该来送饭了。”

　　“我让她别过来。”丁适驾轻就熟地在胳膊上打完一管针剂，瞟一眼闻越的屏幕，“做得越来越快了。”

　　落日余晖越过窗，镀在丁适惨白的脸上，反倒增添了几分血色。

　　闻越目瞪口呆望着他，嚷道：“你要修仙你自己修，干嘛不让我吃饭！我要吃饭！我还要睡觉！”

　　丁适皱眉：“你要做完，我才能腾出时间带你见你妈。”

　　闻越气急，干脆挡在他面前，恼道：“电视上说了，我一天要睡够九个小时才行，你这样是压榨童工！我不吃饭、不睡觉会死的，我要吃饭。你跟蒋老师打电话！”

　　“你明明早就决定要去死了。”

　　“见到我妈再死和饿死是两码事。”

　　“不会饿死的。”丁适只觉莫名其妙，“药片能提供必须的能量，包含中枢神经兴奋剂，可以让你专注工作。”

　　闻越又一次意识到，和丁适的交流是如此驴唇不对马嘴。不能生气，如果对方不懂你为何生气，那生气就没有意义。他为自己的“成熟”默默赞叹了一秒钟，耐着性子解释道：“大哥，吃东西不只是为了活着，活着是为了吃东西，要不然每天都吃药片就好了？你不知道，这世上好吃的东西多了去了，烤肉、火锅、披萨、海鲜……每种吃的味道都不一样，药片可比不了。你没有嘴，我有的，我的嘴说它要吃肉、吃！肉！”

　　丁适被吵得头疼，退让两步：“味觉感受器主要位于舌头，不在嘴上——通讯器在电梯边，拨号02是蒋悦音，你和她说。”

　　闻越得意，跑去打电话，一边打，一边望着丁适，他又扎进实验室了。

　　出乎意料的，蒋悦音那边听到是他，回答说：“现在不行，丁先生的别院有人守门。我们身边也都是警卫。你要小心。”她的声音极低，生怕被谁听到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