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石边云

81、第81章

　　苏井也不清楚自己被关了多久，这已经是她第三次睡醒了。也不能说是睡醒，因为在高烧下，她更像是失去意识昏迷过去的。

　　这个季节房间里没有空调，温度却低，寒气瘆漻透骨。苏井猜测这里大概率是地下室之类的地方。

　　她设想了很多种逃走自救的可能，但很快又被她否决了。

　　她现在还在发烧，浑身软绵无力，就算她有力气，也敌不过门口寸步不离的保镖。

　　况且这里还是越南……

　　异国他乡，逃走的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

　　没有窗户的房间待久了，正常人都会出现一些生理反应，更遑论本就是身体有异的人。苏井还在发烧，她还有病……她不禁恍惚，不知从何时起，来自地底丝丝缕缕看不见摸不着的寒气开始渗透进四肢百骸，逐渐地，连身边的空气都开始变得稀薄。

　　最先发现苏井异常的是黛西，她从医生那得知苏井已经退烧，想到白空青的话，她例行来到地下室检查，正好发现床上缩成一团、面色惨白的苏井。

　　黛西扭过头，对门口的人厉声喝道：“你们就是这样看的人？”

　　门口两人纷纷低下头。

　　紧绷的气氛在医生匆匆赶来的脚步声中消散，黛西将人交给医生，而后对门口的人说：“最后一次，将人看好。”

　　两人再次将头狠狠低下：“是。”

　　黛西将刚刚发生的一切如实跟白空青汇报，暗自观察她顾盼生辉的眼睛。

　　原以为白空青会生气，或者是问些什么。但出乎意料的，白空青只轻声说了句知道了。

　　或许苏井在白空青那里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重要。黛西暗暗地想。

　　不过想归想，做事上黛西还是不敢有丝毫懈怠。毕竟海斯已经到这边了，如果这个时候人质出了什么问题，影响了海斯的计划，她没法向老大交代。

　　比罗推门进来，附在白空青耳边低语。

　　黛西敛声静气，比罗是海斯的人。

　　白空青听后表情没什么变化，只说：“我知道了。”

　　比罗转身离开。

　　沉默片刻，黛西试探地问：“白姐？”

　　白空青从自己的思绪中回神，说：“随苏井一起被绑过来的还有一个人？”

　　黛西眼眸一动，立时明白过来，“我这就去查。”

　　“不用了。”白空青阻止，心里有了决断，“安排车，我们也该走了。”

　　“白姐，老大说了……”

　　白空青盯着黛西但笑不语。

　　黛西大惊，卑躬道：“抱歉。我现在就去准备。”

　　半个小时后，一直搁置在桌面上的手机再次响起。一直坐在一旁的白空青睁开眼，这次没有迟缓，直接接通。

　　“一定要过来吗？”

　　这次海斯没有说越南语，而是说的中文。像是他们之间某种特别的引号，其中含义也只有他们两人懂得。

　　海斯是中美混血，上帝似乎格外偏爱他，给了他这么一副宠儿的皮囊。这人面上看着绅士矜贵，即使是在跟人谈着穷凶极恶，丧心病狂的生意时，眼睛里也没有一点欲望狡诈。道貌岸然这个词像是为他量身打造的一般，让人挑不出半点瑕疵。

　　但白空青清楚这是一头披着人皮的恶鬼。试图用那张极具迷惑性的面皮，不折手段的蛊惑世人。

　　白空青没有回答，海斯却懂了。沉默几秒后，他说：“山里路不平，我安排直升机去接你。”

　　“两架。”白空青说。

　　话落，手机那头传来很轻的一声笑，“好的，宝贝。”

　　“……”白空青直接挂断。

　　白空青这两年对他的态度已经好了不止一两点，要是放在三年前别说是提要加一架直升机，就是连个电话都不会接他的。

　　海斯办事效率极高，三个小时后两架直升机准时到达。

　　苏井迷迷糊糊中感觉自己在被移动，只是眼皮沉重得如坠千斤石，任凭她如何努力焦急都睁不开。

　　如三月浮萍，风雨飘摇，无能为力。

　　与此同时，潜伏在越南的各方势力开始摩拳擦掌，蠢蠢欲动。名震一时的“交易会”重现江湖，有些人光是闻着味就已经兴奋地上蹿下跳，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您放心，这个没有副作用。”

　　越南语，晕乎中的苏井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随着话音落下，紧接着她手臂上就出现一阵刺痛。

　　她也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感受，像是在重重迷障中有人强硬地拽着自己往前跑，晕眩又清醒。紧接着迷雾散尽，她原本沉重的眼皮豁然轻松。

　　“醒了。”白空青见人醒了，坐直身体。

　　不过苏井惨白的脸色让她不自在地皱了皱眉头，怎么感觉这人下一秒就会倒下去不省人事似的。

　　苏井撑起身，仓促间，意识还没跟上大脑，她也就呆坐在床上不知下一步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这副样子落在白空青眼里，莫名多了几分可怜兮兮的味道。怕她？还是在心里骂她？不过，怕也好骂也好，怕就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至于另一个人……

　　鞭长莫及。

　　与往日不同的是，凌晨两点的同登灵寺一改往日常态，处处灯火通明。海斯站在离寺庙几百米远的小山顶上垂眸，双手合十，姿态虔恳地送走身披袈裟的老僧人。

　　下一秒，海斯睁开双眼，骨节宽大的一双手缓缓分开。他望着远方灯火阑珊，半张脸隐在浓墨夜色里，瞧不出是什么情绪。

　　身旁的保镖一声黑，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海斯屈起手指，有点儿不太习惯地蹭了蹭鼻梁那个位置，“她到了吗？”

　　她指的是谁，保镖立刻明白过来：“夫人十分钟前抵达山庄。”

　　海斯勾勾唇，倒是比他预想的还要早一点，真是等不及。

　　“告诉比罗，保护好夫人。”

　　“是。”

　　这时一直守在不远处的亚罗上前，“老板，于山到了。”

　　海斯语气冷淡：“带他过来。”

　　“是。”

　　于山距离山顶一百米的时候被拦了下来，搜身，卸枪。于山双手摊开无所谓地笑笑，表情懒撒恣意：“老板，我们中国有句古话，叫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海斯叼着烟，朝亚罗一个眼神过去，后者会意，朝检查的人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这个于山倒是比他的那两个哥哥姐姐有用。

　　十分钟后，一个保镖过来，附在亚罗耳边低语。亚罗听完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不远处海斯还在更于山交谈，适时几句飘进他耳朵里。

　　“老板放心，开会那天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于山说。

　　亚罗有些惊讶，这是把会场安全交给这个人了？

　　他正想着，海斯叫他了。

　　“亚罗，替我送送于先生。”

　　亚罗遂掩下其情绪，将人送到刚刚搜身的地方。旋即转身回去跟海斯汇报刚刚收到的消息。

　　“老板，昨天晚上十点，中国警方正式入越。”

　　海斯嗤笑一声，“真是应了那句话，和尚训道士。”

　　亚罗不解：“什么？”

　　海斯呵地一声笑，嘴角露出一抹讥诮的弧度：“管得宽。”

　　都已经不是在中国境内了，还要死皮赖脸地跟过来，真是美国超级英雄都没有这么能多管闲事的。

　　亚罗将海斯此时心情似乎不错，多说了一句：“听说这里的佛珠很灵验，要给夫人求一串吗？”

　　海斯嘴角的笑意好似停了会儿，紧接着他说不用，她不信这些。

　　深夜，亚罗来到山脚，比罗从旋转门里出来，看见亚罗的第一面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比罗以为亚罗此行是过来叫他回去的，他说：“是老板有什么新的命令吗？”

　　“交易会”明天开始了，他也该调回老板身边去保护老板的安全。

　　亚罗说：“老板让你继续保护夫人。”

　　比罗惊讶一刹，不过他们对于海斯的话一向都是照做无误。因此比罗即使讶异，但第一时间也是遵从。

　　亚罗虽心思缜密，身手也不差，但是要论起万无一失，保卫工作一向是由比罗安排。

　　“明天太阳升起前，把头发染好。”亚罗看出他的疑惑，皱着眉说。他知道比罗的心思，但这是海斯的决定，他们只有服从。

　　他那一头耀眼的金发在踏进越南的第一时间就染成了黑色。

　　比罗也知道自己疏忽了，摸了摸脑袋，“放心吧，我等会就去染。”

　　五月十五号，“交易会”正式开始。

　　这天寺庙从开门开始便佛歌袅袅，街上更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街道两边琳琅满目的商品，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寺庙里熙来攘往，信徒焚香供奉，烟熏火燎，只是比较国内，这里多出了一簇花香。

　　但也就是这样一座神圣，悲天悯人的寺庙后面，正在进行一场泯灭人性的跨国罪恶交易。

　　佛刹堂前，蒲团之上跪求的香客，俯首间，已置身鲍鱼之肆中。

　　相比于外面的喧闹，这后面就要安静得多了。

　　无论是大路还是小路，都是十步一保镖，仔细看，说不定哪个隐秘高处就有一个狙击手在盯着你。位于后山最主要的那栋建筑旁，各类装备低调的车辆徐徐驶来，每一个从车上下来的人都被保镖严密簇拥走进大门。

　　真真是青天白日，恣睢无忌。

　　主楼顶层套间里，海斯正透过小型望远镜观察着外面的动向。亚罗敲门进来，手里是此次参会人员及其家属名单。

　　“老板，确认无误。”

　　海斯收回望远镜，心情似不错：“嗯。干得不错，亚罗。”

　　亚罗低头：“谢谢老板。”

　　“让人去南面提醒一下于山，”海斯漫不经心道，“交换人可以，中国警察不能动。”

　　“是。”

　　如果动了中国警察，最后他会很难收场，会很麻烦，他没必要因为一个于山惹一身腥，不值当。

　　南面，这里与前面寺庙挨得及近，于山选择这里交换人质，显而易见的，就是要利用人群掩护撤离。他知道在这个表面和平的年代，爆炸，枪战，死人都极易引起民愤。

　　然这点警方怎么会不知道呢。

　　虽然警方早有部署，但是真有什么情况，还是避免不了会有意外发生。因此混在人群中的便衣由原先准备的五十人，增加到了一百五十人。

　　警方还没有掌握此次交易会犯罪证据，加上跨国出境行动本就阻力重重，越南当地武装政府还没有签字搜查逮捕令，即使警方掌握具体地点也不能实施武装抓捕。

　　警车里，屠成最后检查了一遍通讯器械，确定没有问题后才看了一眼于一。

　　只见她原先一头浓密乌黑的大波浪变成了现在最不起眼的及肩短发，原本艳丽的五官也随粉黛消逝而黯淡下来，整个人像是忽然间苍老了十岁，死气沉沉。从转移车辆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也没抬眼瞧过谁，始终低垂着头。

　　车子很快驶到约定的地方，屠成先下车，后面几人鱼贯涌出。

　　于一手上铐着手铐，下车的时候趔趄一下，屠成伸手扶了一把。

　　这次，于一慢慢抬头看了屠成一眼，迷蒙的眼里好像清醒了几分，翕了翕唇，最后还是没有出声。

　　她跟肖泽之间的事，屠成一直没找到机会问。自从上次安诏事件后，肖泽又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了无音讯。如今这种情况，他更是不好去问，只能等一切结束后再找机会打听清楚。

　　屠成收回手，视线扫了一眼前面那栋楼，只有三层高，只是两侧阁楼的设计……看到这，屠成眉心一蹙。

　　十点，一辆黑色车子准时从房子后面驶来。

　　一直没什么表情，敛眉低睫的于一猛地抬眼，目光出于本能跟着车辆移动，两秒后又辗转到身旁这辆车上，游移间猝不及防对上屠成的目光。

　　屠成右手不动声色摸上后腰上的枪，身子往前挪了半步，正好将拔枪的那侧隐匿。

　　在几束目光的注视下，于山缓缓从车上下来。黛西紧随其后半扶半押着暂时恢复清醒被捂着嘴，绑着手的苏井下来，黛西带着帽子口罩，只要那双眼睛漏在外面。而另一边被押送下来的，是同样被捂着嘴，绑着手的夏隐。

　　几十米的距离，苏井跟屠成的目光遥遥对上。

　　阳光下，风里裹挟的菩提香火气在空中悄然荡释，如众生拜佛，求而不得。

　　于山在看见于一的那一刻，脸上的神情不加掩饰，伤心，难过，愤怒交织在一起。那一刻的他才像是他那个年纪该有的样子，虽然只有短短几秒，但也让所有人想起，面前这个可以操控跨国犯罪的年轻人，也仅有二十二岁。

　　于一红了眼眶，她本能地想往前一些，鼻尖泛酸，嘴里喃喃道：“小山……”

　　是她错了，是她错了。

　　她早该收手的，从于二死的那天，她就该收手的。是她利欲熏心，于山如今步其后尘，是她错了，是她鬼迷心窍，没有领弟弟们走上一条正道。

　　只是屠成先她一步动作，一只手按在她肩膀上，警告道：“别动。”

　　“大姐！”

　　于山神情赫然凶戾，像一头护短的雄狮，随时准备扑上去将人一口口撕碎。

　　于一往肩上一瞥，陡然冷静下来，下一秒竟然轻笑一声。

　　因为按在她肩上的那只手，在抖。轻轻的，细微的，稍微远一点都看不见，但是以于一现在跟他的距离却能将这微小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听见那声似有似无的轻笑，屠成怔了一瞬。

　　于一的笑就像是一记响亮的巴掌，嘲笑他的无能，他的失败。明明已经有了那么多次前车之鉴，为什么还是不能保护好苏井的安全，还会让苏井再次陷入到这种危险之中。意识和身体分成两半，尽管理智一直在说服自己冷静下来，可是，他做不到，他恨不能现在就冲上去将苏井拥进怀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站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

　　然而下一刻，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于山在众目睽睽下将手里的枪的保险打开。

　　“屠成，把我大姐放了。”

　　说着抬手将枪口对准苏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