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石边云

8、第八章

　　两天后，屠成垂立窗前望向不远处突兀地白色对联。

　　两天了，苏井一次都没有出来过。

　　自从去年九月份屠成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竟然离奇回到了三年前。这意味着苏井还没有出事，还好好活着。他恨不得插上翅膀就去找苏井，他想看看她，他后悔了。

　　只是他伤势过重，在战地医院养了近一个月才被批准出院。

　　而在他出事两周后，屠子安难得来了一次。

　　屠子安看着眼前这个满身伤痕躺在病床上的儿子，心中一阵酸楚。这么多年了，跟当初离家时的样子是大不一样了，是个男人了，屠子安想。

　　看了一会屠成还没有醒来的迹象，屠子安便弯下腰想凑近些看看儿子。

　　“报告。”

　　门外的声音兀的响起，屠成几乎是同一时间睁开眼睛，虽然有伤在身，但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同时眼中戒备很重。

　　“爸？”屠成不敢相信竟然在这里看见了屠子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防卫动作戛然而止。

　　屠子安不着痕迹直起身避开屠成的攻势，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屠成肩膀，点头道：“嗯，正好路过，就来看看你。”

　　程秘书把手中的文件递给屠子安后转身带上门出去。

　　屠子安把文件递给屠成，“你看看吧。”

　　屠成心头一跳，手里还未打开的文件他似乎知道是什么了。

　　这次他就扫了一眼，直到看见广州两个字的时候平静无澜地眼底闪过一丝异动，颔首道：“好。”

　　“好？”屠子安也没想到屠成居然这么轻易就同意了，只好把原本想好的说辞咽回去，“既如此，你好好养伤。”

　　“是。”

　　屠成抬手行了一个军礼，扯着手臂上的伤口，纱布霎时渗出血迹。不过屠成像是没有感觉般，脸上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屠子安摊手道：“行了，注意身体。”

　　屠子安跟刘湘都很忙，一年到头不着家。屠成六年级那年因为结巴被学校里的同学欺负，刘湘也因为工作忙顾不过来，从而到屠成应激至失声时他们才发现了事情的严重性。得知此事的刘老太太见不得宝贝小外孙受苦，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直接大手一挥，把屠成接到了自己这来。

　　刘湘起初不同意，毕竟竹城的教育资源跟北京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正当她说什么都要把屠成接回北京读书的时候，屠成开口说话了。

　　虽然有时还是有些结巴，但是比起失声那会，屠成现在整个人的状态好的不是一星半点。

　　这可把刘老太太高兴坏了，更是连刘湘也立刻打消了接回屠成的想法。刘湘那时想着孩子还小，等上高中再接回北京读书也来得及。

　　只是等到屠成初三那年，屠子安出事了，就连刘湘也受到了波及，工作暂停等待组织检查。

　　屠成转学的事情自然也就搁置了下来。

　　当时年轻气盛，使他决绝的说放手就放手，仿佛回头看一眼，都是一件不可饶恕的事。

　　他受不了苏井一而再的离开和拒绝，受不了为什么每一次他都是被抛下的那一个。

　　凭什么只有他守在原地，守着小时候那一丁点幻想，一次次的把尊严、傲骨和脾气放在地上让她践踏。

　　他甚至有一段时间是在扭曲的恨意中度过的。恨她的不告而别，恨一个人的记性怎么可以这么差？差到连自己说过的话转眼就可以不作数。

　　可是，渐渐地，恨意逐渐被在意替代，心头的一点念想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不算刻骨铭心但也足以让他为之念念不忘，再后来苏井就成了他挥之不去的梦魇。

　　屠成手搭上窗沿，沉静良久后吐出一句：“这次换我来找你。”

　　姜雪早上起来吃完早饭才看的消息，一条条回过去，回到一半时忽然想起了屠成。

　　她起初也很奇怪，这个消失了好几年的人为什么突然联系上了她？正当她想直接忽略的时候，对方好像看穿了她的想法似地，直接开门见山问苏井。

　　屠成言语间有分寸，没有让姜雪感到冒犯和不舒服的感觉，最终姜雪胡扯几句还是没有多说。

　　姜雪知道苏井这么多年一直单着的原因，一方面是从小的家庭原因，另一方面就是这个叫屠成的人。虽然苏井从来不提他，但是姜雪知道，这么多年了，苏井其实一直都没有放下他。

　　竹城已经很多年没有下过雪了，昨晚上却悄无声息地下了一整晚。

　　姜雪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若是放在过去，她肯定要拍照发朋友圈，但是如今她却没有半点欣赏欣喜之情，皱着眉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前行。

　　苏家更是处于一片死寂之中。

　　家香排位上放着苏奶奶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老人表情有些不自然，看着有些凶。这是几年前村里统一给老人免费照的，极少拍照的老人们照相时都有些不自在，因此拍出来的照片看着也有些凶巴巴的。

　　姜雪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熟悉的地方开始变得陌生起来，仿佛这里仅仅只是一个房子了，没有了老人的维系，房子也不再是家了。

　　她轻车熟路来到苏井的房间外面，一推门就看见苏井双手抱膝坐在地毯上面，两眼放空的看着未铺瓷砖的裸墙上。

　　姜雪轻声唤了一声：“……苏井？”

　　苏井闻声机械般一点点转过头，脖子上的纱布取了下来，露出一条已经结痂的伤疤，看的人触目惊心。苏井想出声打招呼，可是张开嘴巴却发不出声音。

　　姜雪心里愕然一疼，让她别说了，又从旁边的桌上拿水递给她，“你几天没喝水了？嘴巴怎么这么白！”

　　苏井脸色苍白，艰难的扯出一抹笑，安慰姜雪自己没事。

　　为了让姜雪放心，她接过水杯喝了两口。

　　姜雪见苏井这样也不知道她究竟好了没有，只是她这个假确实也请的太久了，公司前天已经打电话问她，什么时候能回去上班。

　　“好，我来就是想告诉你一声我今天必须要回去上班了。你照顾好自己，脖子上伤口注意一点，洗澡的时候尽量别沾水。”姜雪盘腿坐下，仔细看苏井脸上的黑眼圈，都快赶上熊猫了。

　　苏井小声道：“小雪，我……”以后要是不在了，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啊。

　　姜雪：“嗯？”

　　苏井看着姜雪的眼睛忽然后面半句话怎么都说不出口了，岔开道：“我没事，放心吧。”

　　姜雪却叹了口气，“你这个样子我放心个鬼，你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我才能放心。”她知道这个时候苏井不可能乖乖听话照顾好自己，但还是忍不住叮嘱一番。

　　苏井表情始终没什么变化，姜雪说什么她都听话应着，这才让姜雪放下了心，说了几句后就起身离开了。

　　姜雪出去的时候，发现除了苏铭和苏熙，其他人都已经离开了，这才刚过头七。姜雪心里暗嗤，都是些什么人呐！

　　当天晚上苏井躺在床上，小时候的很多事情都一一浮现，支零片碎几个画面，却没有一件让她觉得开心的事情。

　　说来可笑，奶奶对她算不上最好但却是这世上唯一一个支撑她活下去的理由。

　　如今奶奶不在了，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还能在这个完全没有意义的世界上存在多久。

　　奶奶是噩梦，也是支撑。

　　她最后的念头，也仅仅是不让老人家白发人送黑发人。

　　如果可以，苏井希望这个世界上没有投胎转世，这样在她走后，就可以真正的，永远的消失。

　　一周后，天上再次飘起鹅毛雪。

　　苏井是最后一个走的，其他人都上班的上班，回家的回家。当苏井把大门锁住的那一瞬间，她心底的一扇门好像也随之锁上了，苏井想，终于要结束了。

　　拖着行李箱走了几步，苏井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之后继续拖着行李箱，一深一浅的滩过这条数不清走过多少遍的巷子。

　　抬着行李箱轮子没有着地，地上留下的脚印不一会儿就被大雪掩盖，像是在抹去她留在这里的最后一点痕迹。

　　晚上七点广州，苏井从出租车上下来。

　　安保大爷正在小区门口打太极，看见有人来了便笑呵呵的打招呼：“苏小姐，新年好啊！”

　　苏井勾起嘴角笑着回应，忽然想起那天就是在这里碰见的屠成，伸手摸了摸大衣口袋里的墨镜，心里叹气，“唉，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了，好把这个墨镜还给他。”

　　往回走的路上碰到好些人，不过基本上都不认识。

　　虽然是邻居但是平时都要上班，周末不是出去玩就是宅在家里，根本没有时间去认识。

　　苏井走到绿化带那一块的时候隐约听见一阵猫叫，很小声，要不是现在四周很安静，苏井很有可能忽略掉。

　　苏井眉心蹙起，脚步轻慢靠近声源，试探着：“咪咪？”

　　“喵—”

　　小猫应了。

　　接着小猫探出一个白色脑袋，眼睛圆溜溜的盯着苏井，似乎在判断眼前这个人类对自己有没有威胁。

　　苏井不着急，蹲下身子与猫咪对视。

　　过了十几秒左右，小猫咪慢慢走进苏井，像是知道苏井对自己没有恶意一样，蹭了蹭苏井的裤脚，喵喵的叫着。

　　苏井也不知道怎么了，换做以前自己是肯定不会管这种流浪猫的，既浪费时间又浪费金钱。

　　但是现在，就现在，她忽然很想有个伴。

　　以前不觉孤独的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一个人，孤独的感觉蜂拥而至，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有一只小猫咪陪着也好。她想。

　　苏井伸出双手，手背贴在冰冷的地砖上，心中权衡，如果这个猫咪让她抱回去养了，如果不让抱就算了，自己去买一些猫粮有时间就过来喂喂它吧。

　　猫咪围着苏井转圈，它在试探，在犹豫，在判断。

　　……

　　寒风中，苏井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看来是不想跟她回去，既如此自己也不能强猫所难，还是去买猫粮吧。

　　就在她准备放弃起身回去时，猫咪一只爪子搭在了苏井的手指上，接着整个身体窝进苏井合拢的手心上。

　　苏井不可置信地托起小猫拢在怀里，起身回去的路上眼底多了一些迎风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