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石边云

78、第78章

　　五月份刚刚开始，广州已经迫不及待地迈入盛夏的行列，就连晚间的风都还存着白天残留下的几丝暑气。

　　姜雪升职后也变得愈发忙碌，所以苏井即使在家里呆着百无聊赖，思及此也不好意思去骚扰她。在家闲着也是闲着，苏井就下单了一副十字绣，待晚上姚阿姨走后，她就拿出来慢慢绣。

　　按理说绣这种东西，人应该是愈来愈沉稳，心态愈来愈平静才对，可苏井绣了一周，不仅没将心绣得平静下来，反而将心弄得愈发焦灼起来。

　　她一会儿想到屠成，一会儿想到石白，一会儿又想到秦玥，还有一直没回她消息的夏隐。

　　有时候人的第六感准得诡异，尤其是女人。她们在某些事情的敏锐程度，可以称得上是可怕。

　　苏井在家犹豫了两天，终于在这天中午吃过午饭后跟着导航去了夏隐家。

　　地址是那天在墓园时夏隐给的，她问江回的埋骨地。苏井不知道，但她明显不信，于是就给了自己现在住的地址。

　　“什么时候你知道了，或者想起来了，麻烦你一定告诉我一声。”夏隐在她妈妈面前，对苏井深深鞠了一躬，“谢谢。”

　　苏井是真的不知道江回埋在哪儿。她私心里其实有想过，就算她知道在哪儿，她也不想告诉夏隐。何必呢，就这样过下去，有可能的话开始一段新的生活也未尝不可。

　　出地铁后，苏井低头辨别着导航上显示的方向，耳边是摩的师傅此起彼伏的询问声，苏井没有搭理，确定好方向后，打开遮阳伞继续走。

　　这边是典型的城乡结合地，道路两边种满果蔬的地里还能看见三两老人在里面劳作。

　　不算宽的水泥路两边都停满了共享自行车，里面偶尔穿插一辆电动车，颜色五花八门的。苏井沿着自行车边缘走，不多时，一抹草莓香若隐若现，还没等苏井回过神，一大片草莓地就印入眼帘。她不由自主地频频往草莓地方向望，已经有人在里面采摘了。

　　大概是在第三个路口，苏井跟着导航走进去。下午街上基本见不到几个人，路边只有一家水果店还开着，苏井路过的时候随意瞥了一眼，并没有看见老板。

　　一走进巷子里温度瞬间降了好几度，苏井收起伞，对比着手机上的图标——泊居院。

　　看名字苏井颇觉有些新奇。

　　要不是门口确实挂着这样的牌子，苏井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地方了。从门口一眼看去，很像是普通居住人家，旁边还有一颗两三米高枝叶茂密的大树，边缘砌了一道并不算高的围墙，感觉围了又好像没围。还没人高的围墙，估计也只剩好看这一个用途了。

　　看着这棵树，苏井想起了竹城老家门前的那颗银杏树，银杏树的后面也有一道围墙，比这里的要高很多。

　　多看了几眼，苏井收回视线，抬脚走进大厅。

　　大厅里面只有一位看起来五十来岁的阿姨在，苏井进来时阿姨正在追剧，见有人进来阿姨轻车熟路地点了暂停。

　　苏井说了声你好，直接问道：“我是她朋友，我两天前给她发消息打电话她一直没回，我担心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她是退租了吗？我现在找不到她人，可以麻烦你查查吗？”

　　她说着，点开和夏隐的聊天界面框，上面的备注还是夏隐老师。

　　阿姨一看，不由得问了一句她还是老师啊？

　　原本阿姨还是警惕地，带着些犹疑的目光看着苏井，后面或许是见苏井脸上表情不似玩笑，阿姨也后觉到事情的严重性，忙道：“哎哟，这……我先查查她住那间房先，别急，别急。”

　　阿姨不说还好，这一说把苏井原本都按下去的一颗心瞬间又提了起来，不免往最坏处想。

　　大概一分钟后，阿姨终于查到房间号，从最下面的抽屉里掏出了一长串钥匙，带着苏井火急火燎地往楼上赶。

　　苏井先是敲了几下门，冲里面喊：“夏隐，夏老师？夏隐你在吗？夏隐！”

　　她正喊着，阿姨终于从那一长串钥匙里找到了面前这扇门的钥匙。

　　随着钥匙在门洞里旋转，咔嗒几声，门开了。她们推开门走进去，房间里一目了然，没有人。

　　阿姨又去阳台跟浴室，同样没有人，苏井手机里不断拨打着夏隐的电话，电话那头始终无人接听。

　　苏井听着手机里的盲音，焦急地在原地踱步，视线不经意扫过整个房间，下一秒，她整个人一下子呆住了。

　　房间里之所以一目了然，不是因为房间被人整理得规整，而是房间里空得很一目了然。

　　她放下挂在耳朵边上的手机，不可置信地走进床边的衣柜。

　　衣柜门严丝合缝地关着，苏井伸手稍稍用力一拉，眨眼间便被眼前的景象给了当头一棒。

　　衣柜里面除了衣架之外，什么都没有。

　　苏井诧异得说不出话。她记起那天两人分离时的画面，那时不知，现在回想起来竟处处都是诀别。

　　她问她有没有怨过，肯定的保证与她一般无二的相信，一条荒唐又沉重的人命……

　　苏井双腿一软，一只手条件反射扶着衣柜让她整个人依靠在衣柜边上。她想起了那两捧花。

　　那一刹那，苏井蓦地意识到或许对夏隐而言，活着并不是恩赐。

　　阿姨从阳台一进来就看见苏井脸色明显不好地靠在衣柜上，立刻走到近前，关心问道：“你怎么了？哪不舒服？”

　　苏井摇摇头，“我没事。”

　　“是不是低血糖呀，楼下有糖，我给你拿两个上来。”阿姨见她嘴唇都没了血色，猜测可能是低血糖了。着急忙慌就要下去，刚转身就被苏井叫住。

　　“不用了阿姨，今天麻烦你了，确定已经失踪了，接下来就交给警察处理吧。”

　　阿姨还是有些不确定，眼神犹豫，看向房内。

　　苏井知道阿姨在担心什么，她打开手机，点了几下，对阿姨说：“这事跟你们没有关系，我会跟警察说清楚的。”说完举起手机贴近耳朵。

　　她没有打110，而是直接打给了付德辛。

　　铃声仅是响了两声就接通了，付德辛的声音随之而来：“嫂子。”

　　苏井说：“夏隐失踪了……”

　　夏隐的案子就是付德辛一手发现端倪，并顺特摸瓜找到当年真相，如今夏隐失踪，付德辛立刻想到一个地方，他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就被苏井抢先说了。

　　“我怀疑她去过一个地方，**墓园。”

　　付德辛没想到苏井也知道那个地方，短暂惊讶后，想到一个更关键的问题，问道：“嫂子，你现在在哪儿？怎么知道夏隐失踪的？”

　　苏井默了一秒：“夏隐住的地方——泊居院。”

　　付德辛那边传来一阵嘈杂声，苏井听到他在电话那头火急火燎地在叫人立刻去墓园找人，又对苏井说：“嫂子，你呆在那里别动，我现在过去接你，千万注意安全。”

　　有了上次的教训，付德辛现在是把心栓在裤腰带上了。要是这次苏井再出什么意外，他真的是没脸再见屠队了。

　　半小时后，付德辛一众人驱车赶到。

　　苏井、阿姨还有不久前匆匆赶来的老板娘一起在大厅等人。

　　老板娘瞧着有一米七，长相偏古典，气质清冷，一袭墨绿色长裙更是吸睛，叫人瞧着摸不准是群衬人，还是人衬裙。其一进门就跟苏井表达了歉意，让阿姨调出这几天的监控，说积极配合她们找人。

　　全程冷静，有条不紊地安排下去。

　　见苏井脸色不好，更是亲自从后厨端来一碗红糖水。

　　没有推卸责任，也没有过度恐慌。她一出现，苏井才恍然泊居院为何叫泊居院。

　　付德辛简单跟老板娘了解一下情况后，留下两个人调取监控，做笔录，他则先将苏井送回去。

　　回去的路上，对于要不要问江回埋在哪儿这件事犹豫不决。付德辛察觉到什么，便问：“怎么了？”

　　付德辛这一问，直接将苏井心里摇摆不定的天秤倾斜，嘴巴跟不上脑子似的，她直接问道：“你知道江回埋在哪里吗？”

　　说清不清为什么，苏井莫名肯定夏隐肯定是去找这个人了。

　　“具体我不清楚，大概是在安诏。”付德辛反应过来，问她：“你是怀疑夏隐会去？”

　　“嗯。”苏井点头，默了两秒后提了一个不情之请：“可以麻烦你送我去一趟**墓园吗？”

　　“好。”

　　苏井道了声谢谢。

　　她其实可以等付德辛送她回去后，她再独自出门去墓园，只是那样会有很多不知名的风险，有人陪着总归会安全很多。

　　他们这边刚到墓园门口，迎面撞上刚从里面出来的钟然一行人。付德辛眼尖率先见到人，高声道：“找到人了吗？”

　　钟然没跟付德辛一样大声说话，而是等人走进了才说：“我们来迟了一步。人确实是来了，而且就在我们来之前一个小时才走的。她开了车来，走的时候却是上了另一辆车离开，车牌已经去查了。”

　　说到一半时付德辛接起了电话，没有做声，只是默默地听着手机那头的人讲话。

　　钟然说完，他看向苏井，问道：“嫂子，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

　　钟然这么一说，一时间所有人都朝苏井看来。

　　“我猜的，从两天前开始她就没有再回我的消息，直到今天去她住的地方一看，就确定了。”苏井说。

　　付德辛不知何时挂断了电话，突然说：“夏隐离职了，上个星期直接跟校长提的。”

　　此话一出几人顿时炸了锅。

　　混乱中苏井的目光飘向车窗倒影中的自己，心里无端想——她是跟那伙人走了吗？她要去报仇还是寻一个真相？是被绑架还是……自愿。

　　因为确定夏隐失踪，苏井被带回警局做了笔录。

　　做完笔录已经是晚上七点了，苏井没好意思再让付德辛送，就发消息问了姜雪有没有时间。消息发出，苏井不经意抬眼看见民宿老板娘正在跟一位女警员道别。想到是因为自己才惹得人跑这么一趟，苏井不禁多出几分歉意。

　　付德辛端来一杯水，顺着苏井的视线看去：“她跟夏隐是旧相识，小时候是邻居，后来因为出去读书，两人慢慢地就断了联系。”

　　“谢谢。”苏井接过水，听付德辛说完诧异了那么一会儿。她想起下午在民宿时的场景，完全看不出她们两个人是认识的样子。

　　他们说话间老板娘已经缓缓离开。

　　姜雪来得很快，比苏井预想中的快了十多分钟。

　　因为是在警局，车不好开进来，付德辛送人送到门口，直到看着人上了车才放心回去。

　　车上姜雪瞥了苏井一眼，蹙眉道：“这才几天怎么感觉你瘦了？你小子背着我偷偷减肥呢？”

　　苏井整理好安全带，往自己身上瞅了几眼，不以为意地说：“哪看出来的？我这几天除了吃就是睡，怎么可能瘦？”

　　姜雪冷冷斜她一眼，没好气道：“也不知道是谁没日没夜地绣花，人阿姨告状都告到我这来了，你还说没有。”

　　“不是我说，你还是小孩子吗？这点自制力都没有！”话头一起，姜雪就停不下来了：“你还以为自己身体强得跟头牛似的呢，姐姐你刚大病初愈你知不知道？还敢熬夜绣花，呵，你是要参加选秀还是要怎么地？晚上睡觉这么简单的道理还要我来跟你说吗！你长点心吧你，你要是熬出点什么事，你让人姚阿姨怎么办？她怎么跟人交代。我真的是……”

　　姜雪一只手掌着方向盘，一只手恶狠狠地朝苏井点了两下：“你要不是刚从医院出来，我他妈非得揍你一顿不可！”

　　苏井悻悻噤声，将自己缩成了一个鹌鹑。

　　姜雪瞧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顿时一口气堵在嗓子眼，憋得她差点心梗。

　　真的是愁人。

　　原本姜雪计划是将人送回去就走的，但是因为心里隐隐觉得哪不对劲，她就留了下来。

　　姚阿姨见人回来倒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第一时间就给苏井量了体温。直到体温计上显示36.7摄氏度，她才放心去厨房炒菜。

　　姜雪坐在沙发上敲电脑，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幽幽地说：“有些人呐，一把岁数了，还要让老人家操心……”

　　苏井觉得头有些晕乎，以为是被姜雪挤兑的，就没放心上，厚颜无耻挤到姜雪身边，骚扰某人工作。

　　因为姜雪在，姚阿姨临时多炒了一个牛肉。

　　因为今天苏井出去一趟，姚阿姨走之前还不放心地叮嘱她晚上洗澡的时候水调热一些，并让姜雪盯着她睡前把厨房里熬好保温的中药喝了。

　　最后还强调一遍，一定要盯着苏井将药全部喝完，是全部。

　　姜雪连连应下，等姚阿姨一走，就开始了新一轮对苏井的制裁。

　　“你看看你，喝个药还要让阿姨这么操心，换我，直接给你灌下去。”

　　苏井苦笑不得，拼命解释自己真的每次都有乖乖喝药，她也不知道姚阿姨今天怎么会这样。

　　姜雪却不信，觉得她肯定是之前犯过案，所以阿姨才会跟自己再三强调监督她喝药。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苏井喝了药也还是发烧了。

　　医院。

　　姜雪满脸倦意地靠在木椅上，盯着病床上还在打点滴的人看了许久，一种她也说不清是没什么的复杂情绪始终梗在胸口，这让本就疲倦的她又添了一道烦躁。

　　她也终于明白为何屠成一定要找个阿姨来照顾苏井了。就她现在这感人的身体素质，要是没个人盯着点，哪天死家里了恐怕都没人知道。

　　第二天一早姜雪在医院匆匆洗漱后，等姚阿姨到了后她才驱车赶往公司。

　　苏井一直到第二天下午才醒。大梦一场后，一个冷漠的念头在她心底滋生，不管是不是自愿的，夏隐都不会回来了。

　　苏井出院那天，刘宜打电话来说接她出院。苏井刚开始推迟说不用，太麻烦她了。

　　“乖啊，等小姨来接你，乖乖呆在医院别乱跑。你住院的时候小姨都没顾得上去照顾你，这好不容易得空了，肯定要去接你的，就这样决定了，我十一点准时去接你，乖乖呆着等小姨哦。”刘宜巴拉巴拉讲完，不给苏井一点拒绝的机会。

　　刘宜都这么说了，苏井哪能再说什么，只能应下，乖乖呆在医院等人来接。

　　临近中午，住院楼人来人往，苏井坐在躺了四天的病床上收拾行李。她带来的东西比较少，就是两条内裤跟一套衣服。

　　因为时间充足，苏井仔仔细细叠好放进包里。就在她拉好拉链准备倾身去够床尾的手机时，一只瘦黄的手横空拦截，抢先她一步拿走了手机。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秒，苏井保持着那个倾身拿手机的姿势僵住了，眼珠往上一动，只看见那人一头黄发，一张脸让一次性的口罩遮了个大半。

　　那人头往门口一偏，“走吧，有人要见你。”

　　苏井这时才缓缓直起身子，脑子在飞速转着。

　　见苏井没有要下床的意思，那人伸手就要帮她一把，嘴里说着“真是墨迹”。

　　苏井条件反射往后闪避，呼救的声音还没来得及呼出就被那人一个手刀劈晕了过去。

　　与此同时医院附近的一条单行道上堵起了车，原因是一辆车追尾另一辆车。刘宜的车刚好就在追尾车的后面，她眼睁睁看着前面那辆车突然加速冲上去。

　　是没睡醒吗？这样好开的路也能追尾。

　　刘宜微微皱眉，在车里观望了几分钟，渐渐觉出几分不对劲来。

　　那两辆车的车主怎么都不下车？

　　电光火石间一个危险的念头在她心头闪过，刘宜恍然明白过来，从支架上取下手机。

　　“你好，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关机？

　　刘宜再次看向前面安静如鸡的两辆车，平静得反常。正是这种平静，充斥着未知阴谋的恐惧，让人毛骨悚然。

　　这里距离住院楼直线距离也有两公里，刘宜心一横打开车门，跑向医院。此起彼伏的鸣笛声，各种叽叽喳喳的声音从刘宜耳边快速滑过，她都已经想不起上次这样奔跑是什么时候了。

　　等刘宜气喘吁吁跑到出院楼时，早已人去楼空。

　　后来调监控刘宜才知道，那天她与绑架苏井的那辆车在医院的林荫大道上朝南朝北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