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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第72章 ...

  •   这一年似乎过得比以往都要急促。

      堪堪十月底,北京便落了初雪。

      这一年,好似连最后一个季节也用它独有的方式提前降临。

      初雪是在傍晚时分骤然降临。

      但又似是早有预兆。明明前一天还艳阳高照的天儿,一夜之间便变得叆叇不清。

      首都国际机场外,屠成随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帅哥去哪?”

      “协和医院。”

      司机应该是个善聊的,但在听到屠成的话后,脸上的笑容讪了那么一瞬,后半句卡在嘴边,硬生生咽了下去。

      屠成没有在意,上车后便虚阖着眼假寐。

      跟往常无数次一样,他们不出意外地堵在了东单北大街上。

      一片默然中,屠成耳边先是响起一道车窗升起的轻微动静,紧接着司机惊呼出声:“嘿,下雪了。”

      说是雪,其实乍一看更像是雨。

      屠成按下车窗,偏过头静静盯着窗外看。看了一会儿,他兀地想,像是南方的毛毛雨。

      司机见他降下车窗也在看,声音不自觉提高道:“说来也奇怪,这才十月份就下雪了,往年最早也要十一月呢。”

      说完,司机停了一下,用余光朝屠成瞥去一眼。

      红灯,屠成见司机举起手机朝窗外举去,一边说一边拍着视频。

      “糖糖快看,外面下雪啦!等爸爸晚上回去给你堆雪人啊!”

      说完,司机松开手指,视频在聊天界面转动几秒后发送成功。不多时,对方发来一串语音,点开,手机开的外放。

      “哇!爸爸下雪了。糖糖要堆雪人,爸爸快回来!”

      声音奶声奶气,三四岁的样子。

      司机听完,脸上笑意更甚,夹着嗓子回道:“好,爸爸等会就回去了,糖糖在家乖乖听妈妈话哦。”

      屠成坐在后座不动声色将这些尽收眼底。

      明明是温馨有爱的一幕,他却没有半点触动。掩藏在完整皮囊下的那颗心脏,好似在五个月前就停止了跳动。

      同样是下雪,只是这一次,他的身边无人相陪。

      昼夜喧闹的医院大门像是一台永不会停歇的流水线,工位上的人挤挤攘攘变换万千,伊始往复。屠成轻车熟路来到住院楼里,进电梯,出电梯,走过两个病房,转弯,又走过两个病房,终于他停住脚步,伸手拧开面前的房门。

      遂一进去,里面就传出杨白南稚嫩的声音:“舅舅。”

      屠成对自己喷着消毒酒精,“嗯,作业写完了吗?”

      杨白南仰着小脸,眼里有些疑惑,“写完了。”

      这时照顾苏井的杨阿姨从里间出来,瞧见屠成身上几乎半湿的大衣,急忙道:“怎么下雨了也不知道打把伞,瞧着淋的,赶紧脱下来。”

      屠成放下酒精,解释道:“下雪了。”

      此话一出,杨白南方才的困惑迎刃而解。

      杨阿姨却喃喃道:“今年这么早就下雪了啊?”

      说着,她接过屠成换下的大衣,收拢在臂弯里,作势要出去。

      屠成换下弯腰换下拖鞋,换好后往旁边退了一步给杨阿姨让路。

      “麻烦您了。”他说。

      “说什么麻不麻烦的,快进去吧,苏小姐这一周一切都好,放心吧。”说罢,杨阿姨关门离开。

      屠成挪步到里间。只见苏井面容干爽,头发也干净整齐地披散在纯白枕套上。杨阿姨照顾得很好。

      苏井刚转来那段时间几乎隔天就会出现窒息的情况,最严重的几次,医生拿着病危通知书过来,让家属签字。

      最后那页薄薄的纸上签的是屠成的名字。

      屠成没有联系苏井名义上所谓的家人,只给姜雪发了一个消息。

      一如苏井遗书上所写,上面只有姜雪的名字。

      而几个小时后,也只有姜雪一个人过来。

      她同样没有联系他们。

      而这几个月屠泉的离婚官司也打完了,杨白南归她。在七月的时候,她就将小孩从广州接了回来。

      杨白南一到北京就嚷嚷着要去找舅妈,但那个时候苏井刚脱离危险期没多久,还在观察保护阶段,因此他足足等了一个月才能来医院看望苏井。

      屠泉每个周末都会让司机送杨白南来医院,晚上十点再接回去。杨白南每次回去眼眶都是红红的,隔天又会早早收拾好自己的小背包,乖乖等司机叔叔送他去医院看舅妈。

      屠成伤好便回了广州述职,之后便成了每周来返于广州和北京,大多数是傍晚,有时是深夜,风雨无阻。

      姜雪不定期过来,但总不会是在周末两天。

      她将那两只猫接到了自己家里,开始认真学着怎么养好猫。

      一天深夜,泡泡忽然跳到她床上,在她手背上抓出两条不长不短的血痕。不深,堪堪到冒血珠的程度。

      她处理好伤口,坐回床上,眼睛无神地盯着那两条血痕。半晌,鬼使神差地拿出手机订了去北京的机票。

      ……六个小时后,姜雪踩着第一抹朝阳的影子踏进了医院大门。一路来到病房,迎面撞上刚刚睡醒准备去洗漱的杨阿姨。

      杨阿姨还被她这突然造访吓了一跳。

      姜雪坐在苏井病床前,伸出被抓伤的那只手,气势汹汹:“喏,你看看泡泡给我抓的。我睡得好好的,她就给我一爪子,这件事你必须给我一个说法,不然我就把她送到猫咖去打工。”

      讲着讲着,她睫毛轻颤两下,像是被谁闷头打了一拳,紧绷似弓的脊背陡然松了下来,半晌才又启唇,声音微茫:“你快醒来吧。”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传来一阵动静,姜雪手撑着双膝缓慢地起身,转身那刻,又似是无事发生过一般,自然地跟杨阿姨讲着客套话。

      ——

      病房里很安静,一大一小都没有开口说话。

      许是习惯了,杨白南坐在自己的专属小椅子上,拿出平板把声音按到最小,继续看熊出没。

      没过一会儿,接送杨白南的司机上来,敲了敲房门,说该回去了。

      杨白南眼中露出几分抗拒,他想陪着舅妈。但出于礼貌,他还是应了一声,接着起身去收拾自己的东西,背上小背包,跟屠成道别。

      杨白南一走,病房里就只剩下屠成跟苏井两人。

      屠成坐了一会儿,忽然起身来到窗边,他拉开厚重的窗帘,指尖忽地一顿,雪似乎大了一些。

      他坐回原位,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一个星期发生的事,只是说着说着总会莫名其妙地插一句——纪委,下雪了。

      “南南今天跟你说了没,他又考了满分,书包里全是奖状,他应该跟你许愿了吧?”

      “纪委,答应了小孩,就不要食言。”

      “姜雪这周升职了,泡泡跟小呆我也去看过了,姜雪养的很好,胖了不少。”

      “……秦玥出国了……她,胡峦复死了。”

      据说那枚子弹离心脏极近,将近一天的手术,才勉强保住了性命。但是因为送治时间过晚,即使当时手术成功,人也始终处于昏迷状态。

      屠成一个月前去看过他们。

      命运有时候真的是很滑稽,当初胡峦复在安诏隔着一层玻璃守望秦玥,现在换成秦玥在北京隔着一层玻璃守望胡峦复了。

      重症监护室里,他们只能隔着一层厚重的透明玻璃祈望,其余的什么都做不了。

      胡峦复情况好好坏坏,伤口反复感染,每次从手术室出来,医生都会让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就这样,他撑了三个月,最终还是没有撑下去。秦玥跟无数次守在手术室门前想着,这次也会没事的。只是,这次却没有再发生奇迹,胡峦复死了。他就那样死在了手术台上,连一句遗言都没来得及留下,就那样死了。猝不及防的,像秋日里熟透了的柿子,明明上一秒还挂在枝头,下一秒就烂在了地里。

      秦玥觉得自己的心脏也像是中了一枪,里面呜呜地灌着冷风,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在一寸寸冻结……

      秦玥因为在抓捕于一一事里的立功表现,再加上胡峦复的死亡,警方撤销了之前对她的软监察。在胡峦复葬礼后,她悄无声息地出国了。

      登机那天,秦玥没让任何人来送。

      她订了最早的一趟航班。五点,她拖着行李箱独自走出小区。

      浓秋雾朦间,回忆裹挟寒风滚滚袭来,胡峦复弥留的声音清晰又渺茫。

      “倘若有下辈子,你先看看我好不好。”

      秦玥拢了拢被寒风掀起一角的大衣,手指再次搭在行李箱把手上,留有余温的金属表面与无名指上的素戒轻轻地碰了一下,秦玥有所感应地低头看去……接着,她停下了脚步。

      那是他们的订婚戒。

      回首望,脚下曾经鲜血搅着白骨,对错和着烂泥的恣肆道路,终于在今天斑驳成平芜。

      千帆过尽,独留浮生影。

      “她让我跟你说一声抱歉,走之前就不来看你了。”

      “付德辛有女朋友了,听他们说来年开春就领证办酒席。”

      “我……你,等你醒来,我们再找别的工作,你想去哪我们就去哪。”

      “我……我很害怕。”

      他一个人低低地,慢慢地讲着无人回应的话。

      一墙之隔,窗外风雪声猎猎作响。

      深夜无人注视的雪,似在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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