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石边云

70、第70章

　　车身在路上颠簸不断，坐在副驾驶的胡峦复眉头微蹙，但又在极力忍制。而他们现在走的这条路就是他们昨天刚走过的那条路，甚至连轨迹都出奇的一致。

　　不同的是，这次开车的人换成了秦玥。

　　胡峦复看着几米远开外始终跟他们保持一定车距的车尾眼底晦暗不明。

　　他们原本跟前面那辆车中间还隔了好几辆警车，但是在经过一个几个分叉路口后，他们之间的距离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他不知道秦玥为何那么笃定于山就在那辆车上，就好像她能透过两扇厚重的车窗看到那辆车里的人一样。胡峦复眼底光影明灭，他明明参与其中，却依旧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

　　秦玥始终跟前面那辆车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面上不显，心里却分神想着要不要叫胡峦复找个机会先下车。

　　她偏头飞快地扫了一眼坐在副驾驶的人，睫毛藏不住秘密似地扑扇几下。

　　就这么短短一瞬，不想两人目光约定好似的撞上，像是注定般，避无可避。

　　秦玥心里莫名一闷。

　　现实没有她思考的时间，前面那辆一直走直线的黑色大众突然改变方向，横冲直撞驶入一片荒草地。两旁高密的杂草一瞬间朝一边倾倒，在一秒后又很快恢复原样。随着紧随其后的黑色奥迪驶过，那堆杂草再次向一边倾倒，但是这次杂草却没有那么快恢复原样，而是在半空中浮动几下后，才堪堪恢复。

　　车窗外如人高的杂草连绵不绝地拍打着车身，车内可视度少得可怜，但凡前面有什么，以现在的可视度他们都很难避开。正如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危机四伏但又叫人看不见，只能叫人在心里提心吊胆无端猜测。

　　秦玥紧紧握着方向盘的手心不断冒出冷汗。

　　沉默了一路的胡峦复在这时出声：“车里装了精密位置追踪仪，不管我们最后在哪，警方也会在第一时间找到我们。”

　　秦玥闻言偏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胡峦复，“好。”随即她转回视线，深踩油门，沿着不远处直直冲去。

　　杂草拍打车窗的声音算不上小，起初还是杂乱无序的，就像疾风暴雨般敲下，到后面渐渐地，竟好似有节奏般啪啪作响。就是在这一声声中，秦玥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以前。

　　她第一次遇见江回好似就是在这般情景下。

　　彼时她自驾到安诏，还没来得及欣赏祖国边境的大好河山，就被一伙不怀好意的人盯上。

　　山间石道上，秦玥开着她刚到手不过一个星期的越野疾速掠过，在空中刮荡起一条长长的灰土气。二手五菱距离她车尾不过两三米的距离，看着明明可以追上，却像猫捉老鼠，始终保持着这距离，让秦玥在车里还能隐隐听见他们不怀好意的污言秽语。

　　秦玥充耳不闻，专心看着前面崎岖的山路。

　　又这样开了一段路，那伙人终于耐心耗尽，在一个稍微宽点的转弯处一个加速追上了秦玥的车。

　　两车齐平，其中一人探出头来，一手抓着头顶的吊环，一手撑着窗柩，吹着流氓哨下流道：“美女，停下陪哥几个玩玩呗。”

　　秦玥带着墨镜闻言面无表情，连眼神都没有分一个过去，只在心里狠狠地骂。

　　这时候越是理这些人，这些人就越是兴奋，得寸进尺。

　　山路本就狭窄，只有一辆车过的时候还得仔细看着对面驶过的车辆，以免刹车不及时发生车祸。更别提现在两辆车齐平，秦玥被逼得一边车身直接剐蹭在凹凸锋利的山体边，发出阵阵刺耳声。

　　秦玥掩在墨镜下的眸子溢出淬淬恨意，手心却不受控制地渗满了细密的汗意。

　　那伙人像是算准了时机距离，在一个陡急转弯后，猛地将秦玥逼停。

　　嘭！

　　一声重响，黑色越野重重撞上山沿石块。秦玥上半身被一股巨大惯力猛推向前，而后又被安全带猛地带回，下一秒她整个人被狠狠贯靠在椅背上，顿感天旋地转，喉头更是涌上一阵呕吐感。

　　她狠心咬下舌尖，疼痛使她神经清醒了那么一秒，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锁死了车门。

　　果然在一阵窸索的脚步声后，车窗就被砸得哐哐作响。

　　秦玥耳边嗡嗡声逐渐尖锐，她听不清外面的人在骂着什么，轰鸣浑噩间她好像短暂地失去了一会儿记忆。

　　砰！

　　直到震彻云霄的一声枪声响起，她被陡然惊醒，整个人像是从鬼门关走过一遭，溃散的瞳孔久久未能聚焦。

　　秦玥就是在这时看见的江回。

　　隔着一层厚厚的车窗，但秦玥也不知怎的，她的目光就那样直直地撞进了江回的眸子里。

　　时间好似在那一秒定格。

　　秦玥在那一刻蓦然想起一个词，缘分。

　　很久之后有一天，于一问秦玥，如果那天救下你的是别人，你也会像喜欢江回一样喜欢那个人吗？

　　秦玥则是坚定地回：“不会。”

　　不然怎么能叫缘分。

　　只是那时的她忘了，这世上还有一个词，叫有缘无份。

　　就这样，他们开着车，穿过荒山，穿过荒草地。
　　杂草横斜茂密，一下下鞭挞在车窗上。

　　那一刻，秦玥觉得自己的心跳跟杂草拍打车窗的声音一样强烈。

　　只是今时今日，事事无休，故人不再。

　　秦玥下意识地往一边投去一眼，又很快不动声色收回，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驶出了那片宽阔虬结的荒草地，来到修长一眼望不到头的沥青公路上。

　　公路两旁的矮山一半光秃一半青茂，烈日当空，沥青公路大咧咧横列其中，没有受到大山半点荫蔽。

　　九曲回肠后，前面的车终于停了下来。

　　胡峦复看了眼手机，皱眉说：“没信号。”

　　秦玥嗯一声，“你在车上尝试联系警方，我下去跟他说几句。”知道胡峦复不放心，她又道：“放心，我们既已经追到这来了，他就不会对我出手。”

　　真假参半的一句话。

　　胡峦复盯着前面上陆陆续续下来的人，脸上说不清是什么神色，过了好几秒后他将一把小巧手枪塞在她手里，眼神严肃：“保护好自己。”

　　秦玥眉梢一跳，最终还是没问什么，接过手枪下了车。

　　于山半边身子倚在车窗上，看着秦玥一步步朝自己走来，他笑着说：“秦姐，好久不见啊。”

　　说这话时，两颗小虎牙若隐若现，让那张略显稚嫩的脸上更是添了几分无辜的真诚。

　　秦玥在几步之隔的地方站定，听着他的话却觉得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有真正地认识过他。

　　“小山，不要再错下去了……”

　　“啧——”于山嘴角一抽，不耐打断道：“秦姐，你真是跟我大姐一个样啊，仇恨在你们眼里就这么轻飘飘没有重量吗？你们为什么能这么轻易放弃复仇？你对江回的喜欢就到这？”

　　说到这，他眼睛往秦玥身后看去。

　　胡峦复从车上下来，即使隔得远，于山也还是一瞬就领会到了那双眼里的警告。

　　啧啧啧，还真是有趣。

　　于山忽然觉得他又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他弯起唇角，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说出的话却让人偏体生寒：“秦姐，要是他今天死在你面前，你会不会为他报仇啊？”

　　秦玥瞳孔骤然收缩，下意识转身看向不知什么时候下车遥遥看着他们这边的胡峦复。她几乎要脱口而出你想干什么这几个字，但是又紧急刹住车，强装镇定道：“于一在哪？”

　　于山愣了一下，似是没有想到她会突然发问。

　　“秦姐，你还真是……”说到这，于山哼笑着摇摇头，像是不可奈何般。却在摇头时眼神朝身后高大严肃的黑衣人身上瞟去，但也极快极快的一下，然后继续道：“秦姐，你玩赖。”

　　旁边的保镖司空见惯，对于山抽风似的行为跟对话方式脸上已经能做到心如止水般平静。

　　秦玥又问一遍，期间不动声色往前走了几步。

　　于山随意说着什么，就在谁都没反应过来时，眼睛忽然一眯，下一秒就被秦玥用枪抵住了脑袋。

　　局势一下扭转，那几个保镖脑中警铃大作，纷纷掏出枪对着秦玥。他们都是顶尖身手，只要他们想，秦玥就会立刻死于枪口下。

　　“别开枪！”于山大声呵止。

　　那几人其中有一个应该是他们领头的人，闻言眼神冰冷地在于山跟秦玥脸上巡视几秒，表情肃厉。思虑片刻后抬手制止，其余几人见状收回按在扳机上手指，只是眼睛依旧如猛兽盯上猎物一般死死盯着秦玥。

　　秦玥高声对身后欲冲上来的胡峦复喊道：“你别过来，你现在立刻开车原路返回。”说到这她手指放在扳机上动了动，对那些保镖威胁道：“否则，我立刻开枪杀了他。”

　　胡峦复脸色刹那间变得阴沉凌厉，唇角沉沉下垂，他怎么都没想到秦玥竟然敢在这种时候骗他。

　　她根本就没想过活着跟他回去，她之前说结婚也是骗他的，她说这些，都只是想给那个死去的人报仇，她心里……从始至终就没有过他。

　　“你们站那别动，”阴沉沉说完这话于山秒变脸，接着对秦玥笑着说：“秦姐才舍不得杀我呢，你说是吧……秦——姐。”

　　秦字话音刚落，于山反手一个肘击外加一个利落的反身掣肘，瞬间就将秦玥手中的手枪击落，闪电间再一个斜劈，秦玥就软软倒了下去。

　　于山顺手把人接抱在自己怀里，就这样搂着美人看胡峦复跟人缠斗。

　　啧，看不出来这人还有两下子。

　　于山轻嗤一声。

　　但终究寡不敌众，就在于山觉得胡峦复要被那几人打死时，才不痛不痒地说：“行了，再磨蹭等会警察来了。”

　　“……”

　　其中一人被胡峦复揍了好几拳，听到这话不禁暗骂，要不是你停下来弄这一出，我们早就离开了。

　　胡峦复一只手撑在沙土上，原本干净整洁的一身再看不出半点原本的样子，这应该是他第一次这般狼狈。但即是如此，他吐出一口血沫，嘴里还在不断嘶哑低吼着：“放开她！”

　　“嘶，可真是深情啊，我都要被感动哭了。”

　　于山视线不动声色在他们开来的那辆车上一觑，抱着秦玥转身上车，走了几步又停下对身边人吩咐道：“把他带上。”

　　说是带上，其实就是打晕了丢车后面。

　　秦玥再次睁眼是在五个小时后。

　　简洁似酒店宾馆的房间里，只有五级空调发出的嗡嗡声。秦玥伸手扶上还在隐隐作痛的后脖颈，忍不住低声骂道：“臭小子，下手还真狠。”

　　她不禁回想起她挟持于山时，于山趁所有人不注意对她说的悄悄话。

　　“帮我救人。”

　　至于救谁，于山不用说秦玥也明白。

　　这世上除了于一，于山也不会用救跟帮这两个字。

　　这来看来她之前猜测的没有错，这次这么大的事情于一都没有出现，只能是被有心人关了起来，至于目的，应该就是控制于山了。

　　毕竟这么一个小疯子，要是手上没有一个可以控制他的人，谁敢跟他合作。

　　思绪一打岔，秦玥也不知怎的就想到了胡峦复。也不知道那个傻子平安回去了没，这件事说到底还是她对不起他，她之前说结婚时确实是真心的，只是那时谁都没想到还会有今天这些事。

　　这时门打开，于山施施然走进来，脸上还挂着秦玥熟悉的笑容。

　　“秦姐，你脖子还疼吗？”

　　秦玥冷冷看着他没说话。

　　于山唇角一勾，继续说着没有营养的话，突然，嘴型说着：“楼上。”

　　秦玥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但嘴上没好气道：“你说呢？”

　　于山嘴角一勾，满不在乎地说：“谁叫你要杀我呢，秦姐知道的，我最怕疼了。”

　　“……”

　　于山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恍然般说：“对了，秦姐你未婚夫就在你隔壁哟。”

　　秦玥脸色一变，气得声音都在发抖：“你！你……”

　　“你为什么要把他牵扯进来，”她突然向前一步拽住于山的衣领，咬牙切齿道：“你把他怎么了？他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就……”

　　后面的话秦玥用了全身的力气才忍着没有说完。

　　于山蛮不在乎地掰开她的手，不紧不慢地整理着自己被攥得皱巴巴的领子：“咳咳……他没事，没有秦姐的口谕，我怎么敢呢。”

　　秦玥松开手，想说什么，但是又顾忌着这房里的监听，最后只能低狠狠地威胁道：“别动他。”

　　于山哈哈一笑，摊开手道：“自然。”

　　秦玥微微皱眉，盯着于山看了半晌，像是在确定他这话里有几分可信，半晌才松开手。

　　“这样就对了嘛，秦姐这双手可是用来救死扶伤的，怎么能用来干这种喊打喊杀的事呢。”于山理理衣领，不以为意地对门口的人说：“秦姐是我请来的，你们醒目一些，要是惹我秦姐不高兴了……”

　　后面的话他没说完，嘴角依旧噙着笑。但门口几人均是面色悚凛，齐齐低头。

　　秦玥皱眉看着，一种说不出的不适感充斥全身。

　　面前这个人在她心里一直是弟弟般的存在，他会犯错，会撒娇，会生气，却绝不会是现在这样。

　　他不是他了。

　　但他终究还是他。

　　许是见秦玥脸色越来越难看，于山难得收敛了一些，不痛不痒说了几句后就走了。

　　原本守在门口的几人，也由原本的四人变成两人。

　　秦玥来到门口，那两人立马哽起脖子，一副有事你尽管吩咐的表情。

　　她面无表情地扫一眼，嘭一声，直接把门关上。

　　“……”

　　秦玥站在原地，目光飞快在房里巡视，最后将视线定在床头旁的插座孔上。

　　心下确定，她收回目光来到浴室里。

　　刚才于山往这边看了一眼。

　　不出意外，秦玥在马桶箱里看见了一个手机和一把手枪。

　　哗——

　　秦玥按下马桶抽水键，做戏做全套，她来到盥洗池边上，打开水龙头洗了一遍手才出去。

　　一出浴室，她佯装很困的样子，出去后蒙头就睡。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被子里像是凭空长出了密密麻麻的蚕丝，眼看着就要将秦玥蚕食殆尽。

　　秦玥呼吸越发沉重，最终手指往监控照不到的那边一戳，密闭空间里终于开了一条小缝。于是她努力抻着脖子，却又不得不维持着不动的姿势，克制又贪婪的汲取每一口新鲜空气。

　　这里信号实在是差，要发送的短信前面转着一个圈，始终没有发送成功。

　　秦玥敛息盯着，眼睛泛红，心脏砰砰作响。

　　终于，在数不清是多少个三二一后，那个碍眼的圈圈总算是消失了。

　　秦玥打鼓的一颗心终于落地，高度紧张后让她头脑发昏了一会儿，随后借翻身掀开被子的掩护下将手机藏于枕下，想到门边插孔里的监控，踟蹰几秒后，她默默背过身侧躺着。

　　深夜，房间里灯光明亮，外面漆黑一片。如果从几千米的高空俯瞰下来，就会发现这是一座四面环海的孤岛，岛上唯一的光亮便是这栋三层楼高的泥砖房。

　　视线拉高，遥遥相望的海面上不知何时多出了几艘飞快行驶的渔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