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石边云

63、第63章

　　周末商场里面人山人海，吃饭的地方基本都坐满了人，苏井问身边正在说悄悄话的两人意见：“吃酸菜鱼？”

　　姜雪没意见，旋即低头看杨白南。

　　小孩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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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完饭，三人逛到一家精品店里，杨白南心心念念要给姜雪买礼物。

　　小手拉着姜雪，一脸认真的问她喜欢哪个？

　　“天呐，南南说这话的时候真的好帅呀”姜雪捧脸，转而看向那些玩具，“我看看啊……我喜欢哪个。”

　　两人仔细在墙边一排玩具里挑选。

　　苏井起初还跟在两人身后一起看，后面突然想起家里洗脸巾好像快用完了。见两人还在认真挑选，她就没跟他们打招呼，无声弯唇走开。

　　店里人多，苏井拿了两包她平常用的牌子，正欲转身去找姜雪，后腰就被一个熟悉的东西抵住。

　　苏井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有那么一瞬间，苏井好像看见了安诏医院。

　　思绪团作乱麻，愤怒、厌恶，害怕还有其他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但不知怎地在短暂的混乱后，她发现自己要比想象中的冷静一些。

　　终于，还是来了。

　　从屠成失联第二天起，她就隐约猜到会有这么一刻。

　　树欲静而风不止，坏人从没有停过害人的念头。

　　女声低声传来，“你要是不想我去找那个‘小朋友’就安静一点。”

　　杨白南！

　　苏井颤抖着手在那人的注视下放下洗脸巾，接着颤声说：“别动孩子，我跟你走。”

　　那人抽走苏井手机，直接放在洗脸巾后面，低声说：“如果今天你逃了，我们下个抓的就是那个小孩。走，去一楼。”

　　小朋友三个字叫她心颤，那是她的命门。

　　一路上两人挨得很近，一眼看去就是一起来逛街的小姐妹。

　　走出商场，苏井被带到一辆黑色大众边，车门被人从里面打开，紧接着苏井被推上去，她还没看清里面那人的长相，就被那人用毛巾捂着口鼻迷晕了过去。

　　——

　　临海密林里，几顶墨绿色帐篷插入其中，悄然与周边密林混为一体。

　　帐篷里，气氛压抑地让人难以喘息。

　　除去受伤昏迷过去的人，清醒的人身上也好不到哪去，几乎每个人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伤口，只是条件有限，只能草草包扎。

　　屠成垂坐在角落里闭目养神，几近苍白的唇上龟裂开了一道小口子，身上一件背心，背后虚搭着一件半边泅开血迹的外套。左侧肩膀处用纱布一层层裹着，上面覆着一层浅浅的血迹。

　　郑阳大步从外面进来，手上拿着一个墨绿色水壶。

　　屠成闻声睁眼。

　　郑阳在他面前半蹲下来，拧开水壶递给他。等屠成喝完水，他才沉声道：“上面下了命令，要求我们明日撤离。”

　　屠成拧水盖的手一顿。

　　还没等屠成说话，陈同风先说了。

　　他眼睛赤红，身形狼狈：“撤离！这眼看着马上就要抓到人了，为什么要在这种关头撤离？！”

　　陈同风是郑阳的人，是个直脾气的人，这些天一直在追捕第一线，每一次都冲在最前面，他眼看着跟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死的死，伤的伤，好不容易要抓到人了，现在却告诉他要撤离！

　　“同风！”郑阳低呵一声。

　　陈同风喘着粗气，狼狈低下头。

　　周围还醒着的人皆与陈同风一般，流血不流泪的铁汉，这时都低下了赤红的眼眶。

　　多天的追捕，他们眼看着兄弟们死的死，伤的伤，他们不怕跟犯罪分子搏命，他们只想为死去的兄弟报仇，不能让兄弟们白白牺牲。

　　屠成右手死死捏着水壶，一只手撑着膝盖想要站起来。

　　郑阳出手扶了他一把。

　　那一瞬间，他想起了四年前。

　　四年前他们也曾这般并肩作战，只是以为各种原因，他被迫中途退出，那一天他也是这般出手扶起负伤的屠成。没想到三年后，竟又经历了一遍。

　　屠成视线扫过在陈同风等人后，停在了郑阳身上，眼底始终平静。

　　郑阳心却倏地一沉。

　　霎时，帐篷里只有几人的呼吸声。

　　也就在这时，屠成一言不发抬脚往外走。

　　里面光线昏暗，外面烈日当头。

　　一出去屠成就被强光刺痛了双眼。

　　屠成眯了眯眼，光影中眼角细微纹路显露。他走到树荫下，隐约还可以听见风吹林动的响声。

　　他用一只手慢慢穿着外套，衣服上还残存着淡末的血腥味。

　　林中腐朽霉溃的气味混着血腥味实在是不好闻，只站了一会儿，屠成觉得嘴巴里都是一股子霉味。

　　他拧开水壶又灌了一嘴水，压下那股踹鼻的霉味。

　　郑阳大力掀开帘布，阴沉着一张脸走到屠成身边，紧接着怒骂一声。

　　他胸口起伏得厉害，骂完还觉得不解气，张嘴又想接着骂，下一秒被屠成截断。

　　“够了。”屠成看他，“从他们逃走那天起，就该想到有今天。”

　　他们正式交火是在两天前。

　　那一战，双方都死伤过半，只是碍于地势环境，最后还是叫他们逃掉了。

　　郑阳深吸一口气，神色凝重，话锋急转道：“这话也给你，上面已经下令撤退。”

　　屠成嗤笑一声，直接在面前那块凹凸不平的石块上坐下，冷冷道：“四年前，也跟今天一样，就差一步，只一步就可以将那人擒之以法，或者就地击毙。”

　　他说的平静，连风吹动落叶的节奏都好似慢了半拍。

　　“队长他儿子还有几天就要参加高考，他答应了他儿子，这次任务结束带他去买手机跟电脑，答应陪嫂子回娘家住一段时间。李强是我们当中最小的，也是最努力的。他说他以后也想当队长，他要光宗耀祖，他要让他母亲以后过上好日子。”

　　郑阳两只手攥得咯吱作响。

　　都是一个个有血有肉的人，那样怒放的生命，都在那一场突如其来的爆炸中湮灭。

　　“他们是牺牲，是烈士，他们理应受到所有人的尊重！”屠成抬头，被穿透密林的阳光刺痛了双眼，同时仿佛也刺穿了虚假的平静，他接下来的每个字都包含着浓烈的凶戾：

　　“一道荒唐的撤离，牺牲成了莽撞，烈士成了笑话，甚至他们的死都不能让家人知道原因。”

　　四年前，对于屠成而言，是七年。

　　那场爆炸里无数人丧生火场，他再次醒来也是在一个月后，一个月的时间足够那些隐藏在暗处的人清理好所有痕迹，并将所有事情尘埃落定。

　　郑阳足足静了好几秒才说：“你身上还有伤，不管怎样，前提是你得先活着。”

　　他盯着屠成血迹斑斑的外套，黯红的颜色牵引出四年前他看见的一片猩红。

　　如果不是因为屠成背后的舅舅跟父亲，那他也会如其他人一般，一同被绞杀在那场爆炸里，消失在利益与权欲勾结的深渊里。

　　即使他当时还活着。

　　郑阳不是刚刚走出象牙塔不谙世事的学生仔，他在生死欲望的最边缘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深谙利傍倚刀，他深恶其中，但有时也不得不闭眼行事。

　　“呼——”郑阳猛地转身，“屠成，不要做无谓的牺牲，你活着，才有为他们正名的一天。”

　　虽然那一天到来的机会很渺茫，聊胜于无。

　　这个世界上最难打败的不是极致的黑，也不是极致的白，而是白护黑，黑扶白。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天底下最不缺的就是因利而聚的人。

　　一小时后，天色渐渐暗下来，全副武装的一队人在密林里匀速前进。

　　他们只剩最后十个小时，天亮之前他们必须要撤离。

　　跟人一般高的杂草发出“沙沙沙”的声音，在月盘风声跟树蝉鸟莺的掩护下几不可闻。

　　郑阳见距离差不多了，通讯器里传出滋滋的电流声后：“老五，多少人？”

　　两秒后，通讯器里再次传出声音：“二十一个，分别在两个帐篷周围警戒，帐篷里的人未知。”

　　郑阳安排道：“老三老四老五还有同风绕去后面，其余人听我命令。”

　　他们现在人少，正面刚不占优势，再加上他们帐篷里的人数不定，稳妥起见，还是要先将悄无声息把外面的人解决掉。

　　郑阳微微侧过头，昏暗中他看见屠成朝自己看过来。

　　他在等郑阳的命令。

　　——行动！

　　一声令下，密林中看似平静的伪衣被彻底揭开。

　　他们动作麻利，只是很快第一声枪响划破天际。

　　砰！

　　子弹穿过身体，一枚枚弹壳相继重重砸落于泥土里。地上尸体横陈，泊泊鲜血渗入灰土，泅染噩绯。

　　嘭！

　　屠成半跪在地眼前发黑，嘴里也猩咸。

　　离他最近的老三一个箭步过去扶起他。

　　直到最后一人倒地，郑阳倏然一僵。

　　其他人同样也察觉到了不对劲，这么大的动静，帐篷里却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们慢慢靠近两个帐篷。

　　郑阳抬手在空中劈下，两队人马立刻涌入两顶帐篷里，然而下一秒所有人都怔住了。

　　因为帐篷里——空无一人。

　　没人！

　　空城计！

　　“队长！队长！”陈同风从外面进来，手里却拿着一个与当时场景极其违和的……手机。

　　郑阳跟其他人同时转身。

　　手机屏幕亮着，上面竟然还显示正在通话中！

　　郑阳脸上闪烁着狐疑。

　　只见陈同风视线放在屠成身上，脸色怪异道：“找你的。”

　　帐篷里的人目光齐齐一转。

　　屠成肩膀疼的厉害，刚想伸手拿过手机，没曾想牵拉到伤口，眼前蓦的一黑。

　　郑阳猛地反应过来，扶住屠成没受伤的那侧，沉声道：“给我。”

　　电话那头却突然笑了起来：“屠队，好久不见啊。”

　　年轻人的笑声，在这种情况下却是显出几分诡异来。

　　屠成冲郑阳做出口型：“于、山！”

　　郑阳脸色阴沉地点点头。

　　屠成借郑阳的力勉强站着，没有搭理于山。

　　“让我猜猜，屠队是不是受伤了？”于山悠悠道。

　　这语气不知道还以为是朋友之间在闲聊。

　　面对一言不发的屠成，于山也不生气，反而关心起来：“屠队可千万要保重身体呀，你要是死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我可是会伤心的。”

　　“哦，对了，有句话是不是叫‘有难同当’？既然屠队都受伤了，那你那位女朋友，是不是也应该跟你受一样的伤才行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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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石激起千层浪。

　　“有什么冲我来，你敢动她，我……”屠成瞬间被激怒，暴怒嘶骂着，耳膜轰隆作响，急火攻心之下血液在喉咙里翻涌，似化作无数柄利刃，下一秒就会将他撕裂。

　　其他人也听明白了，纷纷握紧拳头一副随时要进到手机里手撕里面那人的感觉。

　　他们在前线拼命，这畜生竟然拿人家人威胁！

　　郑阳架住被激得发狂的屠成，喝道：“屠成！你冷静点，他在激你，你冷静点！”

　　“那你不妨猜猜。”于山轻笑一声，“屠成，失去最重要的人的滋味，四年前我尝过了，这一次，也该轮到你了。”

　　说到这，电话被猝然挂断。

　　帐篷里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三秒后……

　　“艹！”郑阳手指攫得泛白，他一直在劝屠成冷静，可是在这一刻他真的很想一枪毙了这个杂碎。

　　屠成在一声声闷咳中呛出血丝，撑着最后一口气，艰难道：“救她……”

　　这个时候是再也追不到人了。

　　郑阳把手机匆匆塞到口袋里，背起已经陷入昏迷的屠成快步往外走。

　　“通知供给地的医疗兵过来，其余人协助伤员撤离！”

　　等他们赶到帐篷时，医疗兵已经就位。

　　郑阳随车撤离，在关上车门时他往外看了最后一眼。

　　蟠青丛翠的密林尽头不知何时已经悄悄变了颜色，漫漫长夜更替消散。可及之处白雾游荡，隐匿在密林深处的微渺光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扩散，月落叁横。

　　待白雾散去之时，或许也会一并带走外来者留下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