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石边云

52、第52章

　　广州降温也是在一夜之间，人们还在睡梦中时，它就悄悄给自己加上了外套，很快外套变成毛衣，毛衣变成棉衣，新的一年就开始倒计时磨拳插脚准备上岗了。

　　临近春节，屠成总是有意无意问起苏井过年有什么安排，话里话外都是想跟她一起过年，就差把“我想跟你一起回去过年”说出口了。

　　好几次苏井差点心软松口。

　　“今年不适合，你想想我们才在一起多久，今年先各回各家。明年，明年我们就一起回去过年，明年我就跟你去北京正式见家长。”

　　话说的诚恳，表情也认真，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二十出头的小年轻谈恋爱，还讲究时间长短。

　　苏井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像极了吃干抹净却不想负责任的渣渣。

　　屠成神情明显失落，但还是尊重苏井的想法，半晌才不情不愿答应：“好吧。”

　　苏井公司今年放假比以往都要早两天，屠成放假没有那么早，软磨硬泡下苏井又在广州多呆了两天，等到小年过去，屠成不得不帮着苏井收拾行李。

　　“这个暖宝宝带上，还有这件棉衣也带上，这件穿着暖和一些。带这包袜子吧，竹城要比广州冷，厚一点总是好的，晚上睡之前记得泡脚，我会准时查岗的，不要嫌麻烦就懒得动。还有别啃手指甲，你看看你那十个手指甲那个是好的，都快被你啃没了。”

　　屠成把苏井放在行李箱里面的薄袜子拿出来，放进去一包加绒加厚的袜子。

　　苏井盘腿坐在床上等屠成说一句她就“嗯”一声，看着无比顺畅接过她手中的活，接着有条不紊收拾的屠成。

　　她明显感受到屠成变了！

　　屠成话越来越多了，之前还是话少的高冷帅哥，怎么现在絮絮叨叨起来就没完没了的。

　　最后屠成还嫌一个箱子不够，想要把自己的箱子给苏井装东西。

　　吓得苏井赶紧起身制止了屠成疯狂的加塞行为，“够了，够了，老家什么都有，这些足够了。”

　　小小的行李箱承受了它这个年龄阶段不该承受的重量。

　　屠成抽出苏井按着的手反按住，眼里盛出苏井的模样，“可是那里没有我。”

　　没有我，就不够。

　　没有人会像他一样时常关心苏井冷不冷，饿不饿，受委屈没有。说这还是两人这么长时间一来第一次面临分别。

　　屠成舍不得。

　　刚刚说那么多，其实最根本的一句话就是，我舍不得和你分开。

　　从广州到竹城再到村里以前最快的时候需要六个小时车程，如今道路修葺完善，真真是条条大路通罗马，在不堵车的情况下现在最快五个小时就可以到村里了。

　　屠成不放心苏井一个人坐高铁回去，便专门请了一天假送苏井回去。

　　下午三点多，屠成轻车熟路开进巷子里。

　　苏井昨天晚上没睡好，白天一上车就放到座椅戴上眼罩一副睡一路的架势。一路上也跟她预想的差不多，睡得很沉。却在进入竹城市的时候忽然惊醒，像是在大脑里安了个定时闹钟一样，让人一到地方就自动醒来。

　　老旧屋前随风飘零的银杏叶新旧叠伏，反观银杏树上却没几片叶子。笔直的树干周围铺上厚厚一层叶子，颇有种落叶归根的既视感。

　　屠成原本还想帮着苏井收拾一下卫生再走，却被苏井几句话驳回。

　　苏井觉得他本来开车就已经很累了，况且他今天还要开车赶回广州，时间上本来就不够，怎么还能留下来打扫卫生？

　　最终屠成还是被说服，深深看了一眼苏井后屠成还是调转了车头。

　　来日方长，他想。

　　苏井站在门前看着屠成的车一点点消失在眼里，确定车开远后，她没有转身打开身后的大门，而是拿着行李箱朝从巷子另一边离开。

　　八个小时后，一辆出租车出现在灵泽山脚下。

　　出租车司机看着时间已经快接近凌晨，有些不放心地问：“姑娘，这导航显示前面就到了，你朋友到了吗？”

　　苏井“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一句话。

　　司机放心了，咧着嘴笑：“那就好，不然现在太晚了，这边又是山脚，你一个女孩子走夜路太危险了。”

　　苏井淡淡笑了一下，以示回应。

　　连着坐了一天的车，苏井现在累的已经不想再说一句话了。

　　苏井偏头看了眼外面，黑漆漆一片，可见度并不高。

　　她其实没有提前告诉石白，因为她想确认一件事。

　　“已到达目的地附近，本次导航结束……”

　　提示音在静谧的车内响起，与此同时两人视线之内终于出现人影。

　　司机骤然看见前方乌泱泱一团人影，心下一惊，“豁”一声，惊讶这么多人来接苏井。

　　车堪堪停稳，司机跟苏井同时下车。

　　苏井打开车门的瞬间就跟外面的冷风来了一个亲切的照面，随意别在耳后的头发被风胡乱吹到脸上，苏井抬手重新别至耳后，硬着头发走到车后。

　　司机已经把她的行李箱从后备箱取了出来平稳放到水泥地上，苏井接过行李箱说了声：“谢谢”。

　　“没事没事。”

　　司机说完就赶紧回到车上，一睁眼的功夫车子就消失在了苏井的视线中。

　　苏井一只手拖着行李箱，不疾不徐地往不远处光亮方向走去。

　　果不其然，石白一行人站在亭子口，旁边就是上山的路口。

　　惊喜？意外？还是预料之中。

　　苏井说不出那一刻自己是什么心情。

　　走到众人面前后，苏井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直到视线聚焦在石白脸上的刹那，苏井心里骤然一紧。

　　石白的状态不对，像是刚大病一场，现下站在这里也总有种风一吹就倒的破碎感。

　　“你怎么了？”苏井拧起眉头。

　　旁边的黑衣人接过苏井的行李箱，面无表情退至一旁。反观莫山脸上明晃晃大写的不高兴，只是极力忍住没有出声。

　　苏井向前几步走到石白跟前，脸色也越发沉重。

　　石白没有回答苏井的问题，“你看起来，过得不错。”

　　她边说边把手里的彩色流苏披肩搭在苏井身上，不食烟火的脸庞配上独特空灵的声音，这一刻像极了某种欢迎祝福仪式。

　　苏井垂下眼睑，没有吭声。

　　凌冽的风肆意掠过，清脆的铃铛声在两人中间响起，旁边高大槐树上成百上千条枝条随风扬起发出沙沙的声响，和着铃声成为无字旁白。

　　苏井再次回到熟悉的小竹屋里，房里空调早已打开，温度比起外面一个像是两个季节。苏井脱下羽绒服放在床边，盘腿坐在床前的毛毯上打开聊天页面。

　　上面还停留在两人九点多发的信息。

　　屠成：“我到了。”

　　苏井：“嗯，我刚刚洗完澡，感觉好累啊。”

　　屠成：“谁让你不让我帮着你收拾的。”

　　屠成：“喝牛奶没？”

　　苏井：“……喝了。”

　　附上一张插着吸管的空牛奶瓶子。

　　屠成：“泡泡今天一直在叫，猫条也哄不好。”

　　苏井：“……”

　　屠成：“想你了。”

　　苏井：“我也想你们。”

　　苏井：“睡了，好困。”

　　屠成：“好。”

　　屠成：“晚安。”

　　苏井：“晚安。”

　　苏井从小到大撒的谎数不胜数，有时会心虚，有时会窃喜，有时会烦躁，但是目的达到了她总会有那么一些开心在里面的。

　　可是现在，她没有感到一丝开心，甚至还难过的有些想哭。

　　“屠成，对不起。”苏井很小声地说。

　　手机滑落到厚厚的毛毯上砸出沉闷一声，听得旁边的人蜷缩一下，似是被吓到了。苏井双手环腿，把头低低埋下，看着像是要埋头痛哭一场。

　　过了很久，竹屋内没有发出一丁点声响，她没有哭。

　　只是那天晚竹屋的灯亮了许久。

　　屠成回去后把猫粮倒满，水也添满，手轻轻顺着泡泡的后背，自言自语道：“照顾好自己，等我处理完这边的事就去找你。”

　　去警局的路上屠成原本稳定跳动的心忽然惊痛一下，几乎是条件反射，屠成一下就想到了苏井，不过很快又被屠成否定。

　　真是草木皆兵了。他想。

　　之前即使工作再忙，只要一有时间屠成都一定要回来见她一面。如果碰上苏井在上班，屠成就会到她公司楼下等。在等她下来的时间里，顺带在旁边的小花店里买一支玫瑰，他喜欢看苏井惊喜时弯起的眼睛，会顷刻间扫除他所有的疲惫。

　　小花店平时生意不是很好，因此在屠成第三次去买玫瑰的时候，花店老板一眼就认出他了。

　　花店老板身材有些臃肿，腰上总是围着一件非常老旧的暗绿色围裙，胖乎乎的脸上挂着笑，褶子一条条明晃晃地荡着，看见屠成进来就笑着说：“又来见女朋友啊？”

　　屠成眉眼间有些疲惫，他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

　　“嗯，跟之前一样，麻烦您帮我打包好。”屠成说话间就已经把钱付了。

　　“好嘞。”

　　花店老板弯腰从一众又大又红的玫瑰里挑出最好看的那支，动作熟稔打包好递给屠成。

　　屠成颔首接过，说了声“谢谢”。说话间，屠成不可避免地看见了老板手上密密麻麻的伤痕。

　　那是被利器划伤的样子，伤口不深却很多，屠成职业病式环顾了一圈店里，很快目光落到门帘旁边一堆碎枝残叶上。

　　花叶杂乱一堆，这幅场景放在花店里面很常见，但是直觉告诉屠成问题就出在那堆碎枝叶上。

　　老板像是注意到屠城的眼神，赶紧解释道：“没事儿，干花艺的都这样，修剪花束的时候难免割到碰到，不碍事，就是看着吓人，我都习惯了。”

　　老板说的自然，没有一点掩饰的样子，这倒让屠成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他总觉得这个伤口不像修剪花枝时不小心弄伤的，倒像是故意发泄时有意识地自残行为。

　　想到这，屠成沉默了。

　　可老板的眼睛始终磊落，没有出现一丝一毫心虚躲闪的表现。见此，屠成只好收回疑惑，还是好心提醒一句：“还是多注意一下，以免伤口感染。”

　　老板送屠成到门口，脸上笑容不变：“好的好的，谢谢啊。”

　　屠成转过身嘴角的礼貌弧度持平。

　　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为什么。

　　这时苏井这时从楼里出来，看见屠成的那一刻就立刻兴奋地朝他挥手，声音也兴奋：“屠成！”

　　工作时间的大楼外面只有外卖骑手匆忙疾走的身影，没有分一点眼神给正在挥手大喊的苏井。

　　苏井今天穿的是奶呼呼的棉衣，从远处乍一看像个白面馒头似的。

　　一个小时前刚刚下完雨，地面还没有干，屠成担心她会滑到，慢点的话还没有说出口，苏井就已经拔腿朝着他这边小跑过来。

　　屠成蓦地心惊，快步朝她走去，风刮在脸上还带着一丝湿意。他担心玫瑰被风吹到，便抬手将玫瑰护在身后。

　　短短五十米的距离，他走在路上惊讶发觉，今天，好像连风里都带着淡淡的玫瑰香。

　　那天晚上吃完饭后，正在追剧的苏井忽然想起白天在公司杨佳丽说的话。

　　“听杨佳丽说，其实那家花店以前是老板和他老婆一起开的，他老婆可漂亮了，那时候老板也不像现在这样胖，两人站在一起也是会被人夸一句真般配的。唉……可惜好景不长，可能是自古红颜多薄命吧，在两人结婚一年后，老板娘在一天晚上回家的路上不幸遇害，凶手到现在也没有抓到。而且更过分的是……”苏井捏着拳头说，“居然还有人说这一切都是因为老板娘那么晚才回家才酿成的，还有说是她穿的衣服有问题！”

　　有问题你大爷！

　　气的苏井听到这里的时候直接骂了出来，杨佳丽虽然被吓了一跳，但是很赞同苏井骂的话。

　　真是林子大了，什么破鸟都有。

　　“那之后花店关门了很久，等后来花店再开门时老板就渐渐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第一次见到花店老板的时候都被吓到了，胡子拉碴整个店里还一股酒味，但是你别看老板醉醺醺的样子，包出来的花却很好看，基本上我们那栋楼需要送花的都去他那里订。”

　　当时杨佳丽看见苏井又带了一支玫瑰回来，便好奇问了一句在哪买的，之后就跟苏井说了这件事。

　　苏井虽然来这边也好几年了，但是一直不知道这件事，今天听完后大受震撼，生气的同时更多是可惜。

　　天予多情，却不予长相守。

　　相爱的人生离死别，作恶的人逍遥法外。

　　当无端的灾难与自己擦肩而过，发生在别人身上时，人们的第一反应许多时候都是庆幸大于哀恸，之后时间带走记忆，光阴粉饰太平。

　　毕竟没有亲身经历，又何谈感同身受。

　　屠成听完后沉默良久，脑海中相对应浮现出花店老板艰难弯腰帮他挑选玫瑰的背影，屠成想不出他以前的样子，被人说般配的样子。

　　如果没有从来一次的机会，他会不会也会成为那样，一个让人想不出从前模样的人。

　　“屠成，你们能抓到那个坏人吗？”苏井情绪低落地问。

　　屠成瞧她，沉默几秒后点头，说：“一定。”

　　一定会抓到，一定会有坏人伏法的那天。

　　时间不是保护伞，法律的惩治也不会因为时间的推移而减轻。

　　咚咚咚——

　　听到声音，屠成头也没抬，“进。”

　　付德辛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密封袋，说：“屠队，这是当年那起案子的资料，都在这里了。监控钟然还在恢复，最快也要明天。”

　　屠成接过密封袋打开，问付德辛：“说说你的想法？”

　　“很奇怪。”付德辛说，“如果要说是见色起意，那现场的痕迹未免太过干净，这就是说凶手是有备而来的。”

　　屠成眼睛看着手里的资料，手指敲打着桌面，“继续。”

　　付德辛继续分析：“那如果是故意寻仇，得多大仇多大恨，才能对一个女人痛下杀手。据调查受害者生前待人友善，甚至连跟人吵架都没有过。网络上也没有出现过激的言论，因此被人寻仇的可能几乎也没有。”

　　屠成看着资料上的照片，忽然就能想出老板以前被人说般配的模样了。

　　“嗯。”屠成等着他继续说。

　　付德辛挠了挠头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屠成看着资料，头也没抬道：“有话就说。”

　　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付德辛说：“这两天我一直想，假如啊，我是说假如，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凶手杀错人了。”

　　付德辛说完自己都觉得荒唐，可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

　　这两天他反复调查跟还原当时的情况，越发觉得受害者遇害既不是巧合也不是早有预谋。

　　就很像是——倒霉的替罪羊。

　　听完付德辛的大胆猜测，屠成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眼底却是更加坚定了什么似的，沉声说：“告诉钟然，监控尽快。”

　　付德辛身子一震，语气倏然严肃，“是。”

　　等付德辛出去关上门后，屠成看完手上最后一页资料。

　　这个案件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破案，就是因为现场太干净了，周围连个监控都没有，街上最后一个监控画面里除了受害者跟另外一个女生，那个时间段没有出现第三个人。那个女生，警方也调查过，名叫夏隐，是第四中学的老师，与受害者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两人之前更是连面都没见过。

　　那天那个点从那条路走的，就只有她们两个。如果说是杀错了人，那受害者就该是另外一个女生，可那个女生同样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相同的，也没有理由招到杀身之祸。

　　这时电话响起，屠成看了一眼接起。

　　“喂。”

　　“喂，兄弟，你上次托我办的事有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