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石边云

47、第47章

　　一个月后，苏井手上结痂的疤脱落干净，只留下两道粉淡的印迹。

　　岁月静好的日子一天天过着，好像那些危险的画面都不曾发生过一般，苏井这时才后知后觉自己好像很久没有做过噩梦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苏井想不起来，也就不再费心思去想了，安慰自己就权当是做了一场噩梦吧。

　　屠成依旧每天接送苏井上下班，晚上还会买菜回来做饭。自从上次散步后，屠成好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般，只要不下雨就会拉着苏井下去散步，一天两天还好，时间一长苏井就不乐意了，下了班她还是想在家里躺着。

　　然而屠成只用了一句话就让苏井心甘情愿起身跟他一起出门散步。

　　他说：“我想和你一起活到九十九。”

　　周五这天，苏井踩点下班，和平时一样刚出电梯就看见了屠成。

　　苏井几步小跑向前，还没到人跟前就发现了屠成的不对劲。

　　“怎么了？”

　　屠成给苏井打开车门：“先上车，路上说。”

　　见他这副模样，苏井心里七上八下的。

　　怎么了？出什么大事了？

　　本来屠成那边一上车苏井就想开口问了，但是说不清是为什么，苏井几欲张开的嘴又紧接着闭上，只是偏着头眼睛一直看着他。

　　车子汇入车流中，不疾不徐地开着，终于在苏井忍到极限的耐性里开口：“秦玥醒了。”

　　“什么？”

　　苏井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屠成看了她一眼，重复道：“秦玥醒了，周一醒的，现在已经脱离危险转入普通病房了。”

　　“……太好了，她没死，没死，还活着，活着就好，活着就好。”秦玥倒在血泊中的样子一直是苏井的梦魇里久久不去，活生生一个人在她手里闭上眼，像死了一样毫无生气。

　　人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苏井右手按住狂跳的心脏，人明明是笑着的，屠成看着却觉得揪心。他考虑再三，都很不想告诉苏井，现在这样就好，平静安全地生活着，彻底放下过去那些不好的记忆，她应该生活在一个美好的世界中，而不是那些卑劣之人造就的梦魇里。可是他在最后关头还是说了，他了解苏井，她即使知道后会害怕，也依旧想知道秦玥平安的消息。

　　只是惊喜过后要面临的就是残忍的现实问题。

　　冷静下来的苏井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那些人还没有抓住，保不齐在得知秦玥醒来后会跟她联系。然而他们一旦联系，秦玥就不可能再独善其身，只是人活一世，就算生而平庸，心底也该有处底线。

　　底线之上任意，底线之下入狱。

　　回去后苏井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无声无息。

　　小呆喵了几声，没有得到回应就立马像个渣男一样转头跳到屠成腿边。

　　屠成心疼她这副模样，却不得办法。

　　房子里只剩下两只猫粗重呼吸的声音，他突然在苏井面前蹲下，轻声哄了几句，顺手掸下几缕猫毛。在得到苏井小声地应了一声后，屠成弯腰一把把人抱起，一条腿屈膝，把人轻轻放在沙发上，再俯身从地毯上捡起薄毯小心给人盖上。

　　屠成盘腿坐在苏井边上，细心给她捋着散乱的头发，一边捋一边轻声说：

　　“没事了，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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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屠成一遍遍不厌其烦地重复着这些话，他本身不是一个擅长安慰人的人，只是此刻在苏井这里，对着苏井，那些安慰的话成了一种本能，可以重复一遍又一遍。

　　屠成的话把苏井从一片浑浑噩噩中带出，漆黑的眼眸带着虚点看向屠成，难看地朝他挤出自以为好看的笑脸。

　　“……我饿了。”

　　屠成表情比苏井好看不到哪去，只是听见苏井这样说，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做出回应，急促地说：“饿了，好，我去做饭，很快就好。”

　　苏井躺在沙发上“嗯”了一声后闭上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很快厨房里传出洗菜的水声。

　　十五分钟后，屠成把最后炒好的辣椒炒肉端到桌上，余光中尽是不知什么时候坐起身正在喂小呆和泡泡吃猫条的苏井。

　　屠成放下碗筷，就这样站在桌边看了一会儿，等苏井一根猫条将将喂完，他才卡着点叫人：“洗手吃饭了。”

　　闻声，苏井抬眼望去，橘黄的夕阳给苏井视线里平添一层朦胧和缱绻，滚动于喉咙里的话在此刻成为欲说还休。

　　苏井心里荒谬地想，如果时间定格在这一刻就好了。

　　只是不能。

　　愣了一下的苏井反应过来，站起身将猫条袋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来了。”

　　“屠成。”苏井夹了一筷子肉放到屠成碗里，像是下定某种决心般，对屠成说：“我想去上海。”

　　屠成夹了一筷子青菜到苏井碗里，听完苏井的话也没有过于惊讶，顿了一会儿后才说：“想好了？”

　　苏井表情很认真：“嗯。”

　　屠成看着苏井，虽然从告诉她那时起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刻，可人都是有私心的，他不想苏井跟秦玥见面，他不想苏井再跟他们有一丁点关系。

　　“秦玥救过我，不管怎样，我都要当面亲口对她说声谢谢。”

　　“吃饭。”屠成看着她碗里几乎没有动过的饭菜。

　　苏井抿着唇不说话，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屠成。

　　屠成被她看得瞬间投降，无奈地说：“好，去，准备什么时候去？”

　　苏井很快回答：“明天？”

　　苏井其实很想今天晚上就去，但是太匆忙了，连机票都没定。而且……苏井想跟屠成一起去，但是屠成这两天又不像自己一样是放假。她现在也很纠结，去是一定要去的，只是她好不容易这两天放假有时间，再等就要下周了。

　　多拖一天，她就多焦灼一天。

　　屠成目光稍顿，“好，先吃饭。”

　　苏井有些不确定地说：“那你……”明天要一起去吗？

　　“嗯？”屠成夹菜的手一顿，无奈地说：“想什么呢，我能放心你一个人去吗？”

　　闻言苏井眼睛一亮，这是要跟自己一起去？

　　“快吃饭，等会菜都凉了。”

　　苏井开心地点头，又给屠成夹了一块肉。

　　屠成低头瞧着碗里的两块肉，不禁暗笑，这是真高兴啊，竟然舍得夹肉给他。

　　平日里都是夹青菜的。

　　吃完饭苏井拉住正要收拾碗筷的屠成，笑吟吟地说：“今天我洗碗，不要跟我抢。”

　　屠成刚刚伸出的手被拉住，同时还被塞进一张纸巾，附上苏井细心的叮嘱：“擦手，去沙发上休息，做饭辛苦了，怎么还能让你洗碗呢！”

　　屠成有些受宠若惊，想着苏井手上的伤好了，再加上苏井从刚刚的失落中走出来，只好顺了苏井的意，走到沙发上坐下，看着她端着碗筷去厨房。

　　屠成难得吃完饭坐在沙发上无所事事，想着从周一得知秦玥醒来后，他就想到了苏井一定想去上海，直到今天确定秦玥装入普通病房了，他才安排好局里的事情，顺便订了去上海的机票和酒店。

　　坐了一会屠成终究还是坐不下去了，利落起身走到苏井旁边帮着一起洗。

　　“你怎么进来了？”苏井问。

　　屠成动作娴熟地洗着碗，漫不经心道：“两个人洗快点，今天天气不错，有风。”

　　苏井明白了。

　　今日宜散步。

　　晚上临睡前，苏井还是打了一个电话给姜雪。

　　姜雪得知苏井要去上海见当初参与绑架的人时，直接破口大骂：“你去干嘛？别人躲还不及，你这怎么还眼巴巴地往上凑呢！你是不是有病，手上的伤才刚好，这么快就好了伤疤忘了疼，你是真不长记性啊。我跟你说啊，不许去，不然我打断你的狗腿！听见没？”

　　苏井被她那一嗓子吓得闭上眼睛，赶紧解释道：“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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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你还在听吗？”苏井简单说了一下那几天发生的事，说完后奇怪地看向没声音的手机，上面显示还在通话中。

　　良久，姜雪那边传出了声音：“哦，这样啊，之前是我着急了，虽然她是个好人，可是……啧！”

　　这事儿怎么说呢，姜雪斟酌了一下，“你这次去好好谢谢人家，之后还是别联系了，她……太危险了，咱们这种普通人还是避而远之好一点。”

　　苏井听着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不可否认秦玥确实是和那些坏人关系匪浅，但秦玥从未伤害过她，苏井私心里是坚信秦玥没有实施过犯罪行为。

　　苏井觉得任何人都可以说秦玥，唯独她不行。

　　因为如果不是秦玥，她早已死在那个荒芜的早上。

　　“姜雪，她救过我的命，我做不到袖手旁观，也不能袖手旁观。不管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情，我都得去。”

　　不远处亮起的路灯在这一刻莫名刺痛了苏井的眼睛，眼眶瞬间酸涩，连带着苏井说出的话几分刺痛。

　　远在北京的姜雪也沉默下来，不知从何说起，因为想说的话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试问一个在那样绝望的环境下，舍命救一个立场敌对的人质，这份恩情又岂是寥寥几句可以说清的。

　　就如同苏井从没有怪过她一样，姜雪同样没有资格去说秦玥的半点不好。

　　半晌姜雪认命般妥协：“去吧，去吧，照顾好自己，平安回来。”

　　听着好姐妹的命令，苏井心头一暖，“嗯”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从听到秦玥醒来到决定去上海再到现在，苏井始终觉得有什么东西压在心上，不重却难以忽略。姜雪的一句“平安回来”，苏井长呼出一口气，这块压在心头的东西终于得以卸掉。

　　苏井抬头仰望星空，化身温柔许愿者，心里想着苏井和屠成此去一定要：

　　“平安回来。”

　　许浅愿，希得佑。

　　第二天两人一下飞机就直奔医院，病房门口跟当初在安诏时一样，两个高大的黑衣保镖守在门口。

　　路上屠成一直牵着苏井，生怕一个不注意人就不见了。

　　两人从电梯里出来保镖的目光就直接落在两人身上打量。

　　这一层似乎没有其他病人，安静的有些过分。

　　苏井看着这熟悉的一幕，不由自主想到那天在医院里发生的事，苏井脸色一下煞白。

　　屠成感受到苏井的紧张，低头轻声安慰道：“我在呢，没事的。”

　　听着屠成的话，苏井紧张的情绪淡下去很多，“嗯”了一声回应屠成。

　　待两人走进一些，那两个保镖似乎认得屠成和苏井，颔首示意后，其中一个转身敲门，询问里面人的意见。

　　时隔一个多月苏井再次听见秦玥的声音，苏井竟觉得有些陌生，明明之前做噩梦时还总是会听见的。

　　得到秦玥的回答后，保镖替两人推开房门。

　　秦玥看着苏井进来，下意识想坐起来，只是忘了自己身体现在很虚弱，动作过程中牵扯到伤口，低呼一声后又摔回床上。

　　苏井见状急得一下子冲到床边，着急问：“是不是扯着伤口了？！”

　　说着说着苏井眼前就一片模糊起来，又着急地想去叫医生。

　　这般虚弱病态的秦玥，苏井看上一眼心里的愧疚就多上一分。

　　如果没有秦玥，那现在躺在病床上的就是她，也有可能她都没机会躺在病床上。

　　屠成手疾眼快地扶住苏井。

　　秦玥按住苏井手足无措的手，好笑道：“我没事，不用叫医生。”

　　“扶我坐起来吧。”

　　苏井低着头应了一声，动作万分小心地扶着人坐起来。

　　虽然动作很小心，但是终归是从躺到坐，再小心还是会牵扯伤口，秦玥极力忍耐着，因为疼痛眉心不自觉拧起。

　　秦玥这时才注意到苏井身后的脸色不虞的屠成，原本松怠的眼睛刹那清明。

　　她很快移开目光，看着洁白的被子，放在被子下的指甲死死抵着手心。

　　他是……他就是！

　　巨大的冲击下秦玥控制不住咳嗽起来，她摆摆手想让屠成出去，不想看到他，起码不是现在。

　　屠成看懂秦玥的意思，脸色一下沉下去，这是在轰他出去？想跟苏井单独在一起？

　　想到这，屠成顿生出一种想现在就把苏井带出去的想法。

　　苏井自然也看懂了，她不想屠成出去，屠成在身边苏井会觉得有安全感一些。

　　可是担心秦玥身上的伤，苏井还是让屠成先出去等一会，她们两个单独说说话。

　　屠成捏着苏井衣料边角的手加力。

　　在接受到苏井的眼神示意后，屠成心里有种被抛弃的委屈，语气极其生硬地“哦”了一声，不得已转身出去。

　　等人终于出去了，秦玥也明白刚刚自己有多么失态，很快调整好状态，让苏井坐下说话。

　　秦玥拉起苏井的手，看到她手上已经大好的疤痕时，舒了一口气。

　　“恢复的不错。”秦玥说，“说你傻还真傻，过来干嘛，好不容易回去了。”

　　秦玥一贯的语气，只是神态羸弱了几分。

　　苏井难受地错开秦玥的眼神，哑着嗓子说：“你才傻。”

　　傻子才给别人挡枪，还是认识几天的陌生人，大傻子。

　　秦玥轻笑出声，她是傻，明明知道自己没有资格，也没有理由去为“他”报仇，但还是去了，她中枪的那一刻，甚至很庆幸自己去了，救下了眼前这个快要哭出来的女人。

　　那一刻她好像回到了三年前，救下了“他”。

　　秦玥摩挲着苏井的手腕处的伤疤，“谢谢。”

　　“嗯？”苏井没听清。

　　秦玥浅笑着摇摇头，继续说：“没事，这次来上海呆几天？”

　　苏井：“一天，明天就要回去。”

　　“这么快啊。”秦玥说，“这样也好。”

　　回去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不要再卷进这些危险的事情里了。

　　苏井抿了抿唇，纠结很久还是决定说出来：“你以后不要跟他们来往了，太危险了。”

　　这次秦玥没有回她，而是岔开了话题。

　　“听说在安诏医院时，小应去找你？”

　　“……嗯。”苏井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小应是谁。

　　“我代他跟你说声抱歉，吓到你了。”

　　秦玥即使不在场也能想象得出小应是怎么打听她情况的。

　　苏井看着秦玥摇摇头，“没事，不怪他，他也是担心你。”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你敢想象以前那么乖的小孩，一夜之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说来也不奇怪，他是江回的弟弟，很小的时候就被江回从人贩子手里救下，之后两人相依为命多年，好不容易长大了，却……”秦玥停住，脸上说不出什么表情，等了一会继续说：“江回就是那个笨蛋，跟你说过的。”

　　苏井听着心里也不好受，她也愈发好奇江回究竟是怎样一个人？这一切好像都跟他有关系。

　　“都过去了，秦玥，我们都往前看吧，人不能总活在过去。”苏井想让秦玥放下这些沉重的过去。

　　“都过去了。”

　　秦玥小声重复一句，似在回应苏井的话，也似在说服自己一般。

　　良久，秦玥对上苏井担忧的眼神，“都过去了，我们……都往前看吧。”

　　如果世上所有的债，都必须欠什么还什么，那她如今也该还清了。

　　一命还一命，江回，我不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