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石边云

43、第43章

　　早上八点闹钟铃声准时响起，苏井眯着眼睛摸过手机关上后立刻重新躺好，忽然昨天晚上做的噩梦一下就被勾起。

　　逼仄的房间内同样是倒在血泊里的人，只是梦里只有她一个人。那个人流出来的血跟着她挪动，她拼了命地想跑出去，想打开门逃出去，可是身体却被死死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一条条血迹如无数条蛆虫一般慢慢的爬到她身上……

　　昨天晚上被吓醒后，苏井不敢下床，只能躺在床上蜷缩着身子，一遍遍洗脑自己都过去了，后面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中又睡了过去。

　　医院走廊过道里充斥着消毒水的独特气味，苏井从电梯里出来，远远地就看见两个牛高马大的“保镖”立在一间病房前当门神，对面的长椅上坐着两个年轻人。

　　“门口是秦玥未婚夫的保镖，长椅上是警局的兄弟。”

　　苏井有些惊讶，未婚夫？保镖？那……那个“笨蛋”呢？

　　那一瞬间苏井脑海中已经安排上了一出狗血三角恋。

　　两人走到病房前，长椅上其中一个年轻人最先看到屠成他们，一把拉起身边昏昏欲睡的人，倏地站起来，“屠队。”

　　两人视线转到苏井身上，友好的打招呼：“嫂子。”

　　屠成点头回应并把手里打包的两碗米线递给他们：“嗯，辛苦了。”

　　“谢谢屠队，谢谢嫂子。”

　　苏井被这一声嫂子震的心里一颤，旋即笑着回应：“你好，你好。”

　　病房里被一块大型玻璃分开，他们只能站在外面看，不能进去里面。

　　病床上的人戴着氧气面罩，只漏出安静柔和的一对眉眼。身边一堆正在运行的机器，机械声规律响着，显示病床上的人还活着，也仅仅是还活着。

　　苏井一步步走近玻璃，尽管她在来之前屠成跟她说过秦玥现在的情况，她也以为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当看见秦玥的那一刻，她还是克制不住心头一酸。

　　那个在她身前跟歹徒厮杀，在她身后挡下子弹，明明两人也才认识几天。

　　苏井右手放在玻璃上，冷气顺着指尖传进心脏一片冰凉，“医生有没有说她什么时候能醒？”

　　“不确定。”屠成说，“当时地理位置偏僻，送到医院时已经错过了最佳抢救时间。”

　　咚咚——

　　身后的门被突然敲响，胡峦复呼吸沉重，面色不悦的看着他们。

　　“我想我之前说的很清楚，在她醒之前我不希望有人来打扰她。”说话间带着上位者与生俱来的压迫感，声音更是压的冷厉。

　　苏井一听眉头便蹙了起来，她第一次碰见这种人，长得还行就是……她觉得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她对他的第一印象——凶神恶煞。

　　屠成掏出口袋里的证件时往前站了一步，将苏井挡在身后：“秦玥作为此次案件的关键人物，警方有权24小时全程监视。”

　　胡峦复看着证件上面的名字，瞳孔一闪，克制着压下心头的戾气。

　　两人身高差不多，此时面对面无声地对视，病房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剑拔弩张。

　　不一会，胡峦复先开口：“当然，只是人现在还没醒，即使屠警官想要了解什么，都得等人醒了再说吧。”

　　屠成冷冷看着他没有开口，苏井第一次见屠成这么严肃，即使只是一个背影，也让人有些发憷。她走到屠成身边没好气道：“我们只是过来看看秦玥。”

　　胡峦复微微皱眉没有说话，快速打量着苏井。

　　能进入这间病房，再结合刚刚屠成紧张护人的举动，胡峦复心里很快就有了答案。

　　“是你！”胡峦复一进门就因为怒火跟屠成对峙，完全忽略了他身后的人，“既然苏小姐本人在这，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苏小姐。”

　　苏井面无表情地回：“你问。”

　　胡峦复侧身看了看躺在床上的秦玥，“你是被她绑架的吗？”

　　“不是。”

　　“她有做过伤害你的行为吗？”

　　“没有……”苏井停了一下，补充道：“她救过我。”

　　闻言，胡峦复垂在腿边的右手握拳，整个人说不清是愤怒多一点吗还是无力多一点。他以为三年过去了，她也该放下了吧，这几年是自己陪在她身边，她心里也该有他一席之地了吧？可现实是，她还是没有放下那个人，也对，活人怎么可能争得过死人呢。

　　“最后一个问题。”胡峦复背对着他们，“她有跟你提过我吗？”

　　哪怕只有一次。

　　不知是不是苏井的错觉，她总觉得眼前这个人有点不对劲。

　　她没有细想，回答的很快：“没有。”

　　病房里一下子安静下来，苏井奇怪地看向屠成，询问他怎么回事。

　　那两个问题看似是在问苏井，实则是在告诉屠成，告诉警方秦玥无罪。屠成对他和秦玥之间的事不清楚，也不想清楚，他轻声安抚苏井没事。

　　沉默的胡峦复终于开口。

　　“抱歉，我想单独呆会，就不送你们了。”

　　苏井跟屠成相视一眼，苏井拉着屠成的手小声说：“走吧。”

　　一声很轻的关门声响起，胡峦复隔着玻璃眼神阴鸷又极其迷恋地看着秦玥缓缓开口，不知是说给里面的人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你躺在这里，守在你身边的人是我，只有我能救你。这么想去陪他？我偏不如你的意……就算是死，有资格葬在你旁边的，也只会是我。”

　　出了病房苏井还是有些不安，她问屠成：“屠成，秦玥会被判刑吗？她没有伤害我，也没有绑架我，最后也是她救了我……”说到这里，苏井表情有些不自然地小声说：“但她确实跟那伙人是认识的。”

　　屠成看着她，“我知道，别担心，法律不会冤枉她的，但是人总得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相应的代价。”

　　“走吧，去二楼。”

　　苏井脚步一顿：“去二楼干嘛？”

　　屠成轻叹一声，眼睛落在她手腕的纱布上，“手腕上的伤，我还是不放心，我们给专业的医生看看好不好？”

　　专业的医生？

　　他是在点石白吗？

　　苏井抬起手证明似地往屠成眼前晃晃，实诚地说：“我感觉都快好了，石白的药很管用。”

　　其实最重要的原因是她不想解开纱布，那会很痛，超级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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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屠成没再说话，只是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

　　这是在跟她表达抗议吗？

　　苏井很快败下阵来。

　　“好好好，去去去，走吧。”

　　痛就痛一下吧。

　　“嘶……”

　　纱布的最后一层粘在皮肉上被揭开的时候传来一阵钻心剜骨的痛，虽然做足了心里准备，当痛意蔓延神经地一刹那苏井还是咬紧牙关闭上眼。

　　“好的差不多了啊，不要沾水，不要吃辛辣的，最好不要吃海鲜。”

　　医生普通话说的不是很标准，加上语速又快，沉浸在痛意中的苏井只听清了水-辣-不要几个词汇，全程都是屠成在跟医生交谈，等换好纱布出去时，她才想起来问刚刚医生说了什么。

　　“医生说恢复的不错，只是这段时间不能吃海鲜，尽量吃清淡点。”屠成手上拎着一个袋子里面是纱布。

　　苏井了然地点点头：“嗯。”

　　多亏了之前几次的住院，她现在已经具备一个资深病患最熟悉的养病后续流程了。

　　“让一让，前面的麻烦让一让……”

　　急促的声音从人群外重复响起，同时还有杂乱地脚步声伴随着车轮子摩擦地面的声响。前面人群自动麻利地让出一条道，屠成第一时间拉开苏井，担架从人群中匆匆穿过，很快被推进急诊大楼里消失不见，苏井还没来得及看清人群就恢复了正常，医院里很常见的一幕，人们都习以为常。

　　屠成看着苏井若有所思的样子问：“在想什么？”

　　“嗯……”苏井说：“在想世事无常啊，都不知道以后，甚至是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屠成想起刚刚那一幕：“被吓到了？”

　　苏井摇头：“那到没有，就是有些感慨。”

　　叮咚——

　　苏井解开手机，边看边说：“舅妈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说完扬起头，开心地说：“她想我了。”

　　屠成立刻拿出手机打开，配合她故作失望地说：“舅妈都没给我发消息。”

　　苏井开玩笑：“哎呀，小成失宠了啊，昨天舅妈还一个劲地夸你呢。”

　　屠成：“是啊，他们眼里现在全是小苏了，哪还有小成什么事啊。”

　　“哈哈哈……”苏井大方地说，“不怕，小苏宠你。”

　　屠成眉眼舒展，一口应下：“好，那纪委可得一直宠我。”说完他先觉出不对劲，他第一反应就是看向苏井，苏井依旧面色如常，此刻他也说不清自己是庆幸还是失落。

　　纪委？

　　苏井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叉了？再加上刚刚身边恰好经过的垃圾车，两者声音混杂，她也就没放心上。

　　停了几秒，等垃圾车过去，她想问一句他刚才说什么？想想又开不了口了。

　　缴费处人满为患，能坐的地方全都坐满了人。

　　屠成扫了一圈，无果，只好领着苏井来到楼下一处仅剩一个座位的石椅边，“我去缴费，你在这里坐一会儿。”

　　苏井“嗯”了一声，坐下后朝屠成摆摆手。

　　“快去快回，我在这里等你。”

　　“嗯。”

　　两人四目相对一瞬，屠成转身大步流星离开。

　　苏井从他的背影看得出来他很急，没忍住低声笑了一下，眼睛往他离开的方向无意识地望，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些什么。

　　“别动。”

　　“啊！”

　　苏井低呼一声，在这个混杂喧闹的环境里，只有恰好路过听到动静的行人偏头探究上那么一眼，很随意的一眼，很快便又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

　　苏井不知道人是什么时候坐到她身边的，直到那人开口她被吓得差点跳起来，肩膀上用力按下一只手将她钉在原位。

　　腰后的东西存在感极强，手机也被拽走，苏井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烈日当空的上午，苏井却觉得如坠冰窖。

　　“你你你……别乱来啊，周围都是摄像头和警察。”

　　直到身边的人再次开口，苏井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她用余光瞄过去，只匆匆一眼，黑色帽子基本将脸遮完，更别说还戴了一个同色的口罩。

　　他不是山上那个人，这就意味着她现在连唯一获救的希望都没有了。

　　“别动。”

　　两人此刻靠坐一起，路过的行人也只会认为是一对小情侣，不会有人知道他们身后藏着致命的危险。

　　“秦玥醒了吗？”

　　苏井被吓得脑中一片空白，压根没听清他说的是什么。

　　说完见苏井没回答，手中的东西往前一戳。

　　苏井低呼一声，听觉后知后觉恢复，整个人又惊又惧，一开口连声音都在发抖：“没有。”苏井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这人声音好熟悉，但就是死活想不起来。

　　“……她怎么样？”

　　苏井这次回的很快，只是说话间有着不自然的停顿：“不……不太好，到医院时已经错过了最佳抢救时间，不确定什么时候能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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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没再出声，这样一来苏井心里更加忐忑，眼睛盯着前方，一米开外全是人，但她却找不到一个人来救救她，只能在心里祈祷屠成赶紧出现。

　　咚—咚—咚—

　　安静下来的几秒，苏井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良久，男人声音再次响起：“头转过去，闭上眼。”

　　苏井按照他说的做，僵硬缓慢地转动脖子闭上眼。

　　——

　　苏井也说不清过了多久，直到身边没有任何动静后，苏井猛然睁开眼回头，座位上只剩下一个手机孤零零地倒扣在石椅边。

　　刚刚被威胁没哭，被枪抵着腰没哭，现在安全下来了眼睛反而看不清东西了。

　　嘟嘟嘟——

　　手机贴在耳朵边听着机械声音一声声响起，苏井逆着人流朝记忆中屠成离开的方向一路狂奔。

　　很快手机里响起人声，仅一声，苏井杂乱莽撞的步伐停了下来。

　　“苏井，我现在去找你。”

　　苏井停下木讷地站在原地，这里正好在楼梯前方，源源不断从上面下来的人目光都有意无意放在她身上一下。

　　“抱歉，麻烦让一下……”

　　下一秒，熟悉地声音从楼梯上传来，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苏井倏地抬头，一眼就看见了正在急匆匆下楼的屠成。

　　同一时间，屠成的目光也望了过来，视线交汇的刹那，苏井举着手机的那只手移动，手背用力将右边脸颊上的泪水抹去。

　　屠成喘着粗气将人揽入怀里，手里的袋子随着动作在苏井背后发出窸索的响动，身体里紧绷地一根弦像一只堪堪躲过致命一击的飞鸟，捡回一条命的同时也丢了半条命。

　　刚刚丢进口袋里的手机还没挂断，苏井听着周围议论纷纷地声音，一番挣扎后还是拍了拍屠成的紧绷地后背，小声说：“屠成，我们先出去吧。”

　　屠成闷声应：“嗯。”

　　这次他没再像以前一样牵着苏井的手，而是以一种极具保护性的姿势，半环住人，大手覆上苏井一侧胳膊继而收力揽住。

　　“没事了，我在呢。”

　　屠成护着她一步步走出医院大楼，不知是不是屠成脸上的神情过于骇人，人们本能地远离危险源，一路上两人同行的体积愣是没有碰上一个人。

　　路上苏井把刚刚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看着屠成紧绷的侧脸，苏井心里咯噔一下，她还是第一次见屠成生气的样子，看得出在极力克制着，却还是吓得人都不敢靠近。

　　“我想起那个人了，他之前叫秦玥秦姐，这次八成也是为了秦玥来了，而且他只问了我秦玥的情况就走了，你看，我现在好好的，一点伤都没有。”苏井拉着屠成的手说。

　　屠成停下，听着苏井的话如鲠在喉。

　　“是我考虑不周。”说着屠成的目光慢慢下移，直至定格在白色的纱布上，眼眸垂下让人看不清眼底泛起的情绪。

　　“……你”感情刚才她说了半天，全白说了。这怎么能怪他呢？这谁也不知道他们会这么胆大包天，大白天的竟然还敢找上门来。

　　苏井蹙起眉，抽出手挑起屠成的下巴，一字一句地说：“屠成，看着我。”

　　话说的很霸气，可是身高硬伤在这里，苏井仰着头觉得气势好像没那么足，于是不动声色地踮起脚跟。

　　“我没事，真的没事了。”

　　“还有这次被绑架，我还没谢谢你呢，要不是你我应该也不会这么快被救出来。”

　　屠成瞳孔颤了颤，刚想说不是的，是他连累了她，是他没有保护好她，才让她受到这种伤害。

　　苏井像是猜到他会这么说一般，在他开口前抢先道：“你知道自己有多厉害吗，因为你足够厉害，打击了很多犯罪，所有那些坏人才会狗急跳墙使用这么卑鄙的手段来打击报复。”

　　“你不用为此自责，更不能为此而愧疚，在我眼里你就是一个保家卫国的英雄，我从来都没有因为这些事怪过你。”苏井向前一步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勾唇说道：“我知道的，在这个世界上，最想我平平安安的就是你了。”

　　平平安安。

　　屠成心里惊痛一下，是啊，他一开始为的就是她平平安安啊，只是现在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了她原本生活能承受的范围，她没有哭没有怨，从见到她起，她就一直在安慰别人，处处替别人着想。

　　他再次想起那块冰冷的墓碑，那里的风很大，晚上很冷。

　　苏井凝起眉放下脚跟，不确定屠成听进去没有，看见屠成神色动了，苏井以为他听进去了，不再纠结这件事了，谁承想下一秒她整个人被紧紧抱住。

　　苏井脖子仰起，这次抱得有些紧。

　　燥热的风带起苏井手心里的汗，她刚想说好了好了太阳有些热，先回车里好不好时耳边就响起了屠成的声音。

　　“苏井，我有车，有房，有存款，我以后不会让你饿，不会让你冷，做你想做的事，去你想去的地儿，不用害怕未来漫长日子里的种种困难，我会是你最坚实可靠的后盾。”两人四目相对，而后声音继续响起。

　　“只要我在，你永远被爱。”

　　屠成这番强势告白来的猝不及防，搞得苏井此时最大的感受就是——不真实。

　　或许是一个人孤独久了，乍一碰到爱这种奢侈禁忌的东西，第一反应是有种羞耻虚幻的束缚感。

　　爱，看似轻飘飘一个字，实则有千斤重，苏井一直觉得这得是那种前有希望大道，后有依靠支撑的人才能说出口，能拥有的。

　　回过神的苏井，觉得现在比刚刚被抱着的时候更热了，她总觉得他刚刚那番话像极了求婚。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苏井过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底气不足道。

　　是在怕什么呢，怕他是一时兴起，胡言乱语？或是更怕他真心实意，肺腑之言？

　　“知道，你想好了吗，答应了，就不能再半道丢下我了。”

　　刺眼的光晕笼罩在屠成身上，苏井别开眼不敢再去看那双眼里赤裸裸的炙热。

　　“……我，”苏井内心挣扎，短短一会儿的功夫她想了很多，最后耳边只有一句“只要我在，你永远被爱”无限循环。

　　苏井垂在身侧的手不知什么时候紧握成拳，屠成的话给了她晦涩苍白的内心一点勇气，她试图从这点勇气中给自己另一个未定的答案。

　　“我没车，没房，也没多少存款，还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情。屠成，你可得想好了，漫漫余生中，我真的不是最优选择。”苏井自嘲似的一笑，淡然说出自己不是最优选择。

　　明明是一个千疮百孔的人，却强撑着自己刀枪不入。

　　面对苏井，屠成永远会坚定回道：“如果不是你，在我这里最优选择永远空位。”

　　苏井鼻尖一酸，喃喃着说：“太阳有点刺眼。”

　　屠成脚步一挪，整个人身体的阴影笼罩着苏井，替她挡住灼灼烈日，从此每当她看见太阳的时候就会第一时间想起他。

　　苏井心里已经出现答案，只是现在她不打算说，乱七八糟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她也想给屠成一个最好的答案。

　　决定好后，苏井拉着屠成说想回去了。

　　屠成轻叹一口气，任由苏井拉走。

　　他想他知道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