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石边云

1、第一章

　　“不好意思，麻烦让一下。”

　　清冷的声音让周围桌位上的乘客下意识抬起头看向声音的主人，随后又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机。

　　拥挤的车厢里，拖着行李箱的苏井脚下缓慢挪动，看一眼手机上的订票信息，又抬头看经过的座位号，生怕走过了还得掉头。此时此景下，苏井突然好后悔没有坐姜雪的顺风车一起回去。

　　她的位置靠窗，等苏井走到座位前时，发现旁边已经坐了一个人。

　　苏井将手中的行李箱杆子收进行李箱里，对旁边的人说：“不好意思，麻烦让一下。”

　　那人一身黑色，带个常见的一次性口罩，闻声便站起身让苏井进去。

　　“谢谢。”说着苏井便走进去坐下。

　　“嗯。”

　　听见这声，苏井转头看了一眼，似曾相识的一双眼睛。不过只一眼，苏井就收回了目光，兀自尴尬的别了一下耳边头发。

　　用余光再瞄一眼，苏井有些诧异。

　　前一秒还在玩手机，转个身的功夫竟然就睡着了？苏井目光不禁多打量了旁边这人几眼，戴着口罩只能看见额前的碎发不规则垂落在眉毛上方，像是刚长出来。

　　说不清什么感觉，苏井总觉得有些眼熟。

　　叮咚——

　　苏井回过神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微信，是姜雪的消息。

　　“上车没？”

　　苏井：“嗯，已经开车了。”

　　姜雪：“我今天要回奶奶家里，后天回去，就不去接你了。”

　　苏井：“OK。”

　　苏井叹了一口气，将手机收进口袋里，闭上眼睛。

　　迷糊混沌中，脑海中一直在回想那双眼睛她在哪里见过呢？

　　“我在。”

　　“我还以为你会带一件衣服呢。”

　　“你喜欢什么样的表白啊？”

　　“如果是你呢？”

　　“好。”

　　话间透出浓浓的失落，一遍又一遍地回旋在她脑海中。眼前近在咫尺的手机屏幕，苏井想回一句不是的，手却不受自己控制似的，却怎么都打不出一个字。

　　下一站，竹城站……

　　苏井猛然睁眼从刚才的梦境中挣脱，一时不知身处何方。

　　过了好一会儿，苏井才记起刚刚的广播声，拿出手机一看，竟然足足睡了两个多小时。

　　苏井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天，担心等会出站的时候会不会下雨，她没有带伞，如果下雨了会很麻烦。

　　从窗外收回视线，眼睛不经意往旁边的男人看去。男人低头看着手机，没有要起身拿行李的动作，苏井不自觉想他应该不是这一站下。

　　高铁缓缓停下，苏井刚要开口说话，就见他站起身抬手拿下一个黑色行李箱，动作利落轻松，像是拿了一个空箱子般。

　　“……”

　　苏井目睹全程，心想，幸好自己的箱子没有放在上面。

　　上车堵下车也堵。等从车站出来，苏井的脚后跟已经记不清被踩了几次。

　　高铁站前的公交车站去年翻新过一次，比起以前多设了两个长排座椅。苏井站在站台的最边上等着提前联系好的网约车。

　　寒风中苏井觉得脑壳嗡嗡的，从车站出来短短几分钟，苏井的手指已经被冻的不利索了。

　　一辆接一辆的小车从她眼前驶过，苏井希翼着下一辆就是她约的车。直到手机响起的那一刻，苏井恍若新生，激动的心颤抖的手，连说出的话都在打颤。

　　“喂”

　　“喂，苏小姐？”

　　“嗯，我在出站口这个公交车站这里，穿着灰色大衣。”苏井说。

　　对方声音突然拔高，“好，哎？我看见你了！”

　　电话还没挂断，对方就朝她大步走了过来，看见苏井也瞧见他后，热情地接过苏井手里的行李箱，带着苏井往停车那边走。

　　苏井是第二个到车上的，她打开车门就看见一个穿着白色羽绒服的姑娘坐在里面，两人对视一眼，简单的打了个招呼后，就低头各自玩着手机。

　　等了十分钟左右，终于又来人了。

　　苏井听见动静一看，这次是一个男人，瘦瘦高高的，戴着眼镜和蓝牙耳机，看着很年轻。好像有些社恐，在发现后座上的苏井和另一个女生后，准备上车的动作呆滞了一秒，脱口而出一句“不好意思”后，坐到了副驾驶上。

　　师傅刚好放完行李箱过来，见状笑说：“是嘛，小伙子坐前面来，让女生坐后面。”

　　幸好车上异味不重，不然苏井也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吐。

　　以前坐过这种车，味道大的要命，把本来不晕车的苏井硬是被熏吐了。

　　竹城到村里车程大概是三个小时，等到村里时街道边隔一个亮一个的路灯已经亮起。因为温度原因，街道两边的大门除了个别店铺外，基本上都是门窗紧闭的状态。

　　巷子里的路坑洼不整，苏井只好提着沉重的行李箱往前走，还得时刻注意着脚下，一步小心就会踩到水洼。

　　“奶奶。”

　　苏井进门前深吸一口气，一踏进门槛就张嘴叫人。

　　“哎，回来了啊，也不打个电话，叫苏铭去接你啊。”

　　老太太扶着摇椅站起来，说着就要去厨房看看菜好了没。

　　苏井放下行李箱，说：“太冷了，就直接走回来了。”

　　院子后面三个房间连着，每个屋子中间由一块铁皮隔开，右边是厕所，中间是苏铭的房间，左边那间则是苏井的。

　　苏井一推门就看见房间角落里多了一面落地镜和一块新地毯，衣柜里都是叠好的衣服，整齐的一摞摞一看就是奶奶的手法。

　　她正挂着衣服，苏铭倚在门边，身上穿着爷爷的军大衣。要不是那张脸生的好看，怎么看都是村里的二流子，嘴里还吃着苹果，一脸贱笑着。

　　“哟，回来了，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刚刚奶奶还说我怎么没去接你。”

　　苏井挂衣服的动作没有停，“忘了，下车就直接回来了。”

　　苏井到现在都不能接受，明明是一个妈肚子里出来的，怎么她和苏熙就是圆脸，而苏铭一个男的就是瓜子脸。当年农村里老一辈的觉得一定要生个男孩才行，在当时国家只允许生一胎的时候，苏井出生了。因为是个女孩，所以就有了苏熙和苏铭。

　　因为超生还被罚了钱。

　　苏井朝苏铭身后看了一眼，对苏铭问道：“苏熙呢？怎么不见她人？”

　　苏铭把苹果核丢进门边的垃圾桶：“早回来了，在房间里呢。”

　　苏井正想说话就被老太太的大嗓门打断。

　　“都出来吃饭了。”

　　老太太虽然年纪大了，但是丝毫不影响她的嗓门，一嗓子出来隔着一个院子都听得见。

　　“……”

　　“去叫苏熙，顺便把这个带给她。”苏井把最后一件衣服挂进衣柜，又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个礼盒。

　　苏铭随手把苹果核往院子里一扔：“好嘞。”

　　吃完饭后几人陪着老人家看电视，一部家庭伦理剧，好几年前的老片子了。但是老太太喜欢看，她们自然就陪着她一起看。

　　“地毯好看吗？”苏熙嗑着瓜子随口聊道。

　　苏井了然，抬眼看向苏熙：“还行。”

　　“项链喜欢吗？”苏井问。

　　“还可以，不过你这每年都送项链什么毛病啊？我柜子里面的项链基本上都是你送的。”

　　“爱要不要。”

　　“切，我回房间咯。”

　　苏熙说完就拿着手机回房间了。

　　最后苏井等奶奶也回去睡觉后，才起身关了客厅里面的灯回自己房间。

　　躺床上的苏井跟姜雪聊天，玩手机玩到凌晨一点才有了点困意。

　　闭上眼等待入睡的苏井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在高铁上看见的那双眼睛，有些东西不能反复想，就比如苏井现在这样，本来已经逐渐淡忘的人，却一下又变得清晰起来。

　　“呵。”

　　苏井伸手按住心脏，心里隐隐闷痛。

　　都这么多年了，自己居然还没能完全放下。

　　翌日一早，苏井就被老太太夺命连环式叫起来吃早饭。

　　她迷迷瞪瞪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到走廊下看见苏熙正在刷牙。过去拿起新的牙刷和口杯，苏井跟苏熙一起蹲着满脸的生无可恋。

　　直到吃完早饭，苏井脑袋还是懵的。

　　她已经很久没有吃过早饭了。

　　苏井见今天天气不错还出了太阳，于是把奶奶的摇椅搬出来，躺在门口晒太阳。

　　正当是苏井晒得神志不清时，忽然被人从后面蒙住了眼睛。

　　来人发出故意装作低沉搞怪的声音：“猜猜我是谁。”

　　苏井面无表情，懒懒地回：“姜某。”

　　“哎哟，苏某这日子过得不错啊。”姜雪松开手，坐在苏井旁边的小凳上。一双大长腿随意支起，精致的妆容搭配着花棉袄异常亮眼。

　　苏井睁开眼坐直身子，问：“你不是明天才回来吗？”

　　“呆在哪里无聊，就先回来了。”姜雪看了一眼苏井的脸色诧异道：“你怎么怏怏的？昨晚没睡好？”

　　苏井深呼一口气，把昨天车上遇到事说了。

　　“我的天，你们这缘分该说不说……”姜雪顿了一下总结出两个字。

　　“孽缘”

　　苏井不以为意地说：“……有可能是我认错了呢？毕竟这么多年没有见了。”

　　“不可能。”

　　“嗯？”苏井偏头看向姜雪。

　　“额……我是说有可能就是他呢，毕竟这个时间段回家的人那么多。”姜雪继续问道：“所以你就是因为一个可能是他的人，怏成这样？”

　　苏井瞥了她一眼，说：“是因为今天一大早老太太就叫我们起来吃早饭。”说完又躺回去闭上眼。

　　姜雪从兜里掏出一把瓜子，“啧啧啧，瞧这小可怜的样儿，几号去广州？”

　　苏井：“十二号”

　　“这么早，你这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不多呆几天？”

　　“十三号要上班了。”

　　“哦，好吧，那我也订十二号的票吧，一个人呆在这里也无聊。”

　　苏井睁开眼，“你不是开车回来的？”

　　姜雪吐了瓜子壳，拍拍手说：“我弟有事，借给他开了。”

　　“……”苏井又闭上眼，“正好我还没订票，晚上帮你一起订了。”

　　姜雪站起身：“嗯，我回去了，明天有的忙。”

　　苏井躺在摇椅上，像个大爷似的。

　　“慢走不送。”

　　姜雪头也没回，“不送不送，小心晒黑。”

　　过了一会儿，苏井突然睁眼坐起身拿起旁边的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很快找到那个备注屠成的黑色头像点进去，朋友圈依旧是一片空白。她知道这意味着他可能已经把她删了，可是还是忍不住点击对话框。

　　好一会后，苏井动了动酸痛的脖子，最终还是退出了对话框。

　　她连对着一个已经收不到消息的微信，都还是打不出一句话。

　　即使知道他看不见，她也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