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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意外 ...

  •   断断续续的调研出差结束时,已经是新一年的夏末。非遗办公室和编辑部一起吃了饭,庆祝前期工作暂时结束,接下来要进入漫长的拟稿、审核、校对阶段。这天是周五,大家玩得兴起,喝了不少酒,纪一舟到家时已快要十点钟了。

      赵星桥在读书,见他回来时脸色潮红,忙起身去倒水。

      纪一舟知道他要做什么,趴在沙发上说:“想要冰的。”

      纪明亮跑过来舔他的脸。这半年总是出差,好久没有和狗狗玩,它大概也感到寂寞吧。纪一舟把它抱起来,一起挤在沙发里。

      赵星桥端着水,另一手扶他起来:“少喝点,太冰了对身体不好。”

      纪一舟喝了小半杯,揉揉太阳穴,半靠着他,用略带撒娇的慵懒语气说:“有点喝多了。大家都很开心。”

      “是,这半年辛苦了,你又做了很多工作呢。”

      纪一舟沉默,过了会儿,问:“……是不是有价值的工作呢?”

      赵星桥笑,揉揉他的头发,将人抱进怀里:“是的。把民间剪纸调查、搜集、整理成书,把咱们省的艺术介绍给普罗大众,这是很有价值的工作。你很了不起哦。”

      如同哄小孩的口吻,纪一舟撇撇嘴:“你哄我呢。”

      他确实有些醉了。每到这时候,就不如平时牙尖嘴利,乖巧得很。赵星桥很喜欢他这副模样,抱在怀里亲了两把,说才没有哄。纪一舟还是不信,问纪明亮:“宝宝你说。”

      纪明亮叫了两声,舔舔他,被他身上的酒气熏得退后一些;可是退后了就离他太远,一时进退两难,皱起眉头可怜巴巴地看向赵星桥。

      赵星桥摸摸它,说没事,洗个澡就好了。他掺着这人去浴室,搬了个凳子要他坐好,而后弯下腰帮他把衬衫扣子解开。现如今赵星桥做这些事已经驾轻就熟,不像那年下乡,只是看一眼纪一舟的身体,他就手足无措。

      纪明亮从门缝里钻出半个脑袋,静静看着他俩,生怕赵星球把人给摔了。

      赵星桥安慰它:“你别担心,我可不舍得。”

      他叮嘱纪一舟坐好,调好水温,先拿着花洒为他洗头。打湿头发,抹洗发水,揉搓按摩,小心翼翼地冲去泡沫,他好像在对待很珍重的东西。纪一舟闭上眼睛,仰着头,方便他动手。

      赵星桥在家穿一件宽大的旧体恤、沙滩裤,看不出身材。尽管他动作很轻柔,衣服还是被溅湿了,贴在身体上。纪一舟伸手把衣服拉开:“弄湿了……”

      “没事,一会儿就干了。”赵星桥关水,给他打沐浴液,“站起来。”

      纪一舟起身,看着眼前这个人。他拿着揉出泡沫的浴球,轻轻按摩过他的身体,先是颈部、胸前、脊背,而后是腿。赵星桥蹲下了,从这个角度,纪一舟只能看见他的发顶。

      纪一舟伸手摸摸他的头发,忽然说:“一个发旋。”

      “嗯?”

      “你只有一个发旋。”

      “大多数人都是吧。”

      “……这个发旋很好看。”

      “发旋有什么好看的?”

      “就是好看。很规整。”

      赵星桥低低地笑,低沉的声音像是羽毛一样,挠得他痒痒的。纪一舟说:“对不起。”

      抹好了浴液,赵星桥转过身去开花洒,一边调试水温,一边问:“对不起什么?”

      “总是出差,不在家。”

      “但每天都发信息了,聊天、说晚安,这也很好——水凉吗?”

      纪一舟摇头,说刚刚好。赵星桥开始冲水。这个人做任何事都很认真,哪怕是帮恋人洗澡,目光中也不掺杂任何其它情绪。因此他没有留意到纪一舟的眼神。

      纪一舟心想,真可爱。聚少离多之后,他才发现他居然会思念赵星桥。想要被拥抱着睡觉、醒来,想要在同一张餐桌上吃饭,想并肩散步遛狗,想一起窝在沙发上无所事事,想在同一个房间各做各的事,什么也不说,空气也会变得不一样。这明明是一间位于热闹市区的房子,却比出差时乡野的夜晚更加静谧安详。流淌在这间房子里、让人想要安然入睡的空气里,究竟是什么好东西呢?一定是赵星桥的呼吸作祟,他的呼吸把空气搅动得不一样了。

      那些气息进入过赵星桥的身体,又出来,进而弥漫在他的周围,同样地在他的肺部进进出出。相应的,他的气息也是。他们呼吸过的空气纠缠、扩散,直到充满整个房间,如同浴室里氤氲的雾气一样无处不在。

      纪一舟漫无边际地想象着那仿佛具有实体的气息,喃喃自语:“真糟糕。”

      赵星桥帮他擦干身体、吹头发,没有听到这句话。

      这个夜晚他们拥抱着睡去,纪一舟听到赵星桥平稳的呼吸声,又一次想,真糟糕。

      他好像开始有所期待了。

      这天是周末,两人一直睡到中午,又赖在床上聊天,工作、同事、狗、要洗的衣服……絮絮叨叨的琐事,直聊到肚子都咕咕直叫时,才爬起来点外卖。午后,他们和狗窝在沙发上一起看了部电影,足足有三个小时长,是有些闷的文艺片。

      听起来是这样无聊的事,做起来好像很不错。

      到傍晚,他们出门遛狗,纪一舟笑说现如今赵星桥也开始过颓废生活了,他过去可是作息规律、饮食健康的自律人。

      “真可惜,又浪费了一个美好的周末。”纪一舟摇头晃脑地笑。

      “陪男朋友是正经事,不是浪费。”赵星桥严肃纠正,“好久没有这么悠闲的时候了。”

      纪一舟笑,又想自己是不是笑得太多了,不过随他去吧。

      他们在往常遛狗的河滨溜达,夏日傍晚凉风习习,很是舒适。不知不觉走过了头,远比平时折返的地方远。散步跳舞的人也少了,或许正是因此,倒遇见了好几个遛狗的人。

      上游的河岸上种了许多芦苇,一片葱茏。远远便听到芦苇丛中传来的鸟鸣,怕是有成千上万只,比人群还要喧闹。纪一舟来了兴致,要带赵星桥去瞧。

      “喜欢聚在水边的小鸟很多,比方红尾水鸲、灰鹡鸰、白眉姬鹟,都是很漂亮的鸟。红尾水鸲和灰鹡鸰很喜欢翘尾巴,几乎随时随刻都在翘。”纪一舟连珠串似的说,“但两种鸟的尾巴不一样,鹡鸰的更长,摆起来速度不快,显得笨笨的。明明是费力杠杆,却还要一刻不停地摆尾,是不是很有趣?”

      赵星桥仔细听着,望着他兴奋的神情,不由笑了。

      纪一舟拉他走得高一些,视野更好。正在寻找好的观测位置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咒骂。

      纪明亮警惕地竖起耳朵,望向那边。在堤岸上的一棵杨树底下,站着一男一女,男人指着女人破口大骂,女人抱着手臂,垂下头站在他面前。

      “是吵架吗?”纪一舟说。

      赵星桥皱眉:“如果只是吵架的话也还好。”

      他站定,遥遥望着那两人。男人越骂越凶,说到激动处猛挥舞起拳头来。女人吓得朝后一退,举起胳膊护住了头。

      “我去看看。”眼见不对,赵星桥说着便朝那边走去。

      纪明亮吼叫起来,想要跟上去。纪一舟忙拉紧狗绳,蹲下身安抚它。

      谁想那男人被女人的动作惹怒了,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女人扯到身前,一拳锤在她的脸上。

      赵星桥快步走去,高声喝道:“你在干吗?”

      男人扭头,骂道:“老子管自己的女人,关你什么事?你谁啊你?”

      这人看起来三四十岁,个子不高,身材矮壮。刚一走近,便闻到他身上扑鼻的酒气。

      “有事情口头解决,你不要动手。”赵星桥平静道,有看向女人,问,“你还好吗?要不要叫警察?”

      女人抬头看他,脸上挂着凄惶的神色。她还未开口,男人一把推开赵星桥,骂道:“你他妈看谁呢?个臭老娘们,我说呢怎么整日不回家,天天在外头养野男人,这又是你哪个姘头?”

      赵星桥要比他高上一头,模样又年轻,他骂了两句,声音低下去,口中含混嘀咕,猛然转身一个巴掌甩在女人脸上。女人被打得一个踉跄,抽泣起来。

      赵星桥忙挡在女人身前,冷道:“你嘴巴放干净点。”

      “你他妈什么东西!”男的恼羞成怒,蹦起来就要挥拳,赵星桥躲开,推了他一把。男人愣了一秒,顿时火气上来,破口大骂着要打他,还想绕过赵星桥去拉扯那女人。

      赵星桥也不还手,占着身高腿长的优势,接连把他推开,喝道:“你冷静些,再不停下我就报警了。”

      眼见他两人发生冲突,纪一舟一面报警,一面取下腕上的狗绳,想将纪明亮拴在远处。

      谁想电话刚刚接通,纪明亮忽然大叫起来,猛然跳起一个爆冲朝那男的扑过去。他从没用过这样大的力气,纪一舟又拿着手机,顿时被他扯得摔倒在地,手机也甩飞出去。顾不上疼,纪一舟拾起手机跟那头说情况,想要喝止纪明亮,一抬眼,几乎被眼前这幕吓得魂飞魄散。

      只见纪明亮一口咬在男人腿上,拼命甩头。那男的惨叫不止,操起手里的啤酒瓶朝它头上砸去。

      纪一舟大喊:“快松口!你给我回来!”

      他离得太远了,根本没法保护它。纪一舟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而后看见赵星桥护住了纪明亮,男人的酒瓶结结实实砸中了他的后脑,酒瓶碎片和鲜血一起飞溅开来。

      纪一舟在那一刻的记忆有瞬间的空白,事后他完全想不起来,当时都做了什么。

      “您好,请问您还好吗?请回答!”电话那头传来接线员的问话。纪一舟不知道,他以超乎寻常的冷静回答道:“是,是发生在XX路口河滨处,请帮忙叫救护车。没有刀具,是醉酒闹事。请帮忙叫救护车。”

      他也不记得他是如何冲上去,脱了身上的棉布T恤,捂成一团按在赵星桥头上,和他一起花了极大的力气才掰开纪明亮的嘴。他把狗拴好,同时要那女人扯下一片裙子,指挥她协助自己按住地上翻滚的男人,用布条捆紧他的大腿下部止血。

      等他清醒过来时,他正坐在派出所做调差笔录。

      “你们确实不认识吗?”

      “不认识。”

      “你的朋友是因为看到他打人,才上去阻拦的?”

      “是。”

      “谁先动手的?”

      “他。”

      “你朋友还手了吗?”

      “没有。他只是推开他……他篮球打得很好,身体素质也很好,如果还手,不会闹成现在这样。”

      “狗为什么会突然冲上去?你不是说它性格温顺吗?”

      “……我没有看清楚。我推测,是因为它看到那个人拿出了酒瓶,它判断赵星桥有危险。”

      “在此之前,你已经安抚好狗了?”

      “是。”

      “德牧是烈性犬。你给他上狗证了吗?”

      “是,疫苗也按时打,它没有咬人的记录。”

      “被狗咬之后,那个人是想打狗,还是要打你朋友?”

      “狗。”

      “但是你朋友保护了狗?”

      “……是。”

      ……

      纪一舟捂着痛得要炸开的脑袋,无措地问:“会怎么样?”

      问话的警察望着他,温声道:“你放心,如果事情确实像你说的那样,问题不在你们。”

      “纪明亮……狗,狗要先放在所里吗?”

      “是,还要评估它的精神状况、是否携带狂犬病毒。”警察大概留意到他眼中的绝望,顿了顿,补充说,“它是你的私人财产,我们会派人照顾好它的,你放心。”

      “谢谢您。”

      “先去医院吧,他俩应该都没事了。”

      纪一舟说好,想站起来,却发现他的腿一直在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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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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