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46 ...
-
辣椒不丰收，是个麻烦。
辣椒大丰收，同样是个麻烦。
唐万年这几天因为辣椒的事情，愁得睡不着觉，今年辣椒产量不错，可销路不行，有些来上门收购的，给的价格又格外的低，说辣椒品质不行，不如湖南、云南的辣椒。
眼瞅着入了冬，马上要过年，辣椒卖不出去，就要过了年。
虽然只是隔了几个月，可陈年旧货，就很难卖得上价格。
铺货、销货、找销路……
好在磕磕绊绊的，终于在年前，把存量卖出去了。虽然价格是被压到最低，总比堆在墙根处生了虫子要强一些。
期末考试的预警，老师每天都在拉响。
新学期的内容已经学完，每周五会考试一次，周日下午会发试卷，评分、评卷、准备下次的考试……
后来频繁到，每周考试两三次。
楚昭南成绩不错，他又是二进宫，对题型和考试模式早已经习惯，越是到了别人严阵以待时，他偏偏松懈了下来，上课就睡觉。
班主任许老师点名了好几次，威胁着，要让楚昭南请家长。
可，收效甚微。
在学校里，学习好，在一定程度上，的确是可以为所欲为的。
搭伙吃饭四人组里，唐念念成绩最好，小青最差。
小青不是一般的差，是差得让唐念念想帮他补课，却无从下手。语文，小青尚能勉强应付，英语，勉力跟上，几何，却是落后大队伍一大截。
“你有不懂的题目，可以问我，或者楚昭南。”唐念念不想让小青垫底，“实在不行，你就多做题，考试总会遇到熟悉的题型。”
“我不是学习的那块料。”这话，陈出以前便说过，他什么都能做得很好，除了学习。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肯定不行。”唐念念看看趴着睡觉的楚昭南，再看看摆弄着圆珠笔的小青，她不知道该生谁的气，更多一点，“你俩就不能自己上点心。”
楚昭南嫌她吵，左耳朵换成右耳朵，换个方向，继续趴着睡。
爱咋咋地吧。
小青家里的情况，他不说，别人便不知道。
唐念念没有想过去打听别人的事情，她们只是同学，做好同学便可以了。
小青的父亲，找来学校了，打破了年轻人的这种“单纯且傻乎乎”的平衡感。听说去政教处闹了一通，嚷嚷着要给儿子办退学。
“孩子还小，现在退学太小了。”学校拒绝了小青父亲的要求，通知了许老师，让小青来劝说他爸爸。
小青有两节课没有回来。
下午第三节课是自习，之后是大扫除，有熟悉的同学可以结伴去逛操场，有些性子急的，已经提着饭缸子，等在食堂门口，有些勤快的，趁机偷溜进宿舍里，去洗洗刷刷了。
小青赶在晚饭前回来，当时唐念念提着四个饭缸子，正走在去食堂的路上。
“楚昭南和方婷璐呢？怎么让你一个人去打饭？”小青一把夺过了唐念念提着的饭缸子。
“不知道，没见到。”唐念念问他，“你爸走了？”
“嗯。”
“许老师叫你过去，说什么了吗？”
“没什么。”
唐念念不相信，“你爸去政教处做什么？”
“喝多了。”小青不愿多提，他说，“晚饭想吃什么？”
“菜、汤、馍。”唐念念说着经典组合搭配。
小青拎着饭缸子往食堂跑，“我去排队，你慢点走。”
能和小青搭伙吃饭，真是太幸运了。
临近考试，小青的父亲又来学校闹过两次，次次是喝得醉醺醺。
这次学校保安没让他进校门，小青的父亲便在学校门口大喊大叫，最后干脆坐在地上，撒滚打破求着学校开除他儿子。
不少同学站在走廊里，凭着栏杆站着看热闹。
是真的，事不关己的看热闹。
对那个疯子一样父亲指指点点，对那个被叫嚣着名字的可怜儿子，指指点点。
小青异常的平静，他靠在后排的桌子上，眼睛盯着黑板右下角的课程表，似乎对还没上的几节课，格外的感兴趣。
唐念念知道那个吵闹的人是谁，她便知道小青，不可能真的会，无动于衷。
突然，小青弓着背，他双手撑着板凳弯腰站起来。
唐念念受惊了一样，立刻转头看向他。小青真的太高了，唐念念要仰头才能看到他的脸，“你不要出去，学校门口有门卫，他进不来的。”
小青抿着嘴，他摇了摇头，不知道是否笑了。
应该是笑了，只是笑容太淡了。
清官难断家务事，那个人是小青的父亲，没人能管得了。
小青跑下楼，他慢腾腾地走到校门口。
像个痞子，散漫的、无所谓的。
唐念念趴在栏杆处往下看，她看着那个像极了陈出的人，和他熟悉的不羁的、孤独的背影。唐念念想：你回头看我一眼，我就不管不顾地陪你走到底。
近乎孤注一掷的勇气，唐念念来不及仔细想，想要和小青一起毁灭的念头，到底是一时冲动，还是认真思量后的决定。
小青没有回头。
他平时吊儿郎当的无赖模样，仍旧是有细碎的尊严的，他捂着零点的尊严，塞进了口袋里，紧紧地捂着，不向任何人求救。
结果，令人大跌眼镜，又似乎预料之中。
大庭广众的场合下，小青的父亲抡起手臂，耳刮子往小青脸上甩。
当父亲的，没有一点当父亲的样子。
小青木然地站着，任由打骂。
算了。
毁灭就毁灭吧。
唐念念要下楼。
她的手腕被人拉着。
楚昭南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
唐念念说，“他是我们的朋友。”
唐念念不知道小青的父亲，在气头上会不会迁怒着打她，她不知道学校会不会处罚她，她好像什么都管不了了。
“你帮不了他。”楚昭南说得可能是实话，可实话真的太难听了，透着阴森森的寒意，没有丁点温度。
“不试试怎么知道。”唐念念冷静地回他，“楚昭南，你有认真的，把一个人放在心上过吗？无论是朋友还是喜欢的人？你没有。”
楚昭南不需要有朋友，他家庭条件足够优越，他个人条件足够突出，他成绩优异兴趣广泛，他的路只会越来越宽广，只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来结识他。
可唐念念不一样，小青是第一个对她抛橄榄枝的朋友。
像当初的陈出。
楚昭南松开唐念念的手腕，他低垂着视线，落在栏杆的生锈处，他无声的笑。
不管他是在嘲讽唐念念的不自量力，还是其他的意味，唐念念都不在乎。
她在乎小青，在乎小青会不会是下一个陈出。
唐念念跑到学校门口，她扯住小青的手臂，挡在小青面前，“你没有资格打他。”
“哪里来的女娃娃，敢管我家的事儿。”小青父亲应该喝了不少，隔着距离便能闻到他身上醉醺醺的气味儿，“他是我儿子，我是他老子，我就有资格管他。”
“虐待家庭成员，情节恶劣的，处两年一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唐念念说，“他是你儿子，不是你的个人财产，你不能随便打他。”
“我想打就打，我看谁敢管我。”小青父亲说着，抡起手臂，又要打人，这次是不管不顾，巴掌就要落下来。
唐念念站着，不依不饶，她想好了，如果这巴掌她挨了，她就去报警，至少要告小青父亲酗酒滋事，至少关上几天再说。
那样的话，这巴掌挨得也值得了。
至少，能清净几天。
想象的疼痛没有来，小青父亲哎哟一声，摔在地上，他折腾几下没能立刻坐起来，哀嚎着叫，“你敢打我，把我打伤了，站不起来了，得赔钱。”整个一地痞无赖。
楚昭南说，“你去验伤吧，看病钱我来出。”他转头，冷声对呆住的唐念念和小青说，“还不快走，和喝醉酒的人有什么可说的，等着挨打吗？”
唐念念最先反应过来，她拉着小青，往宿舍区跑。
像以前，陈出带着她跑过的那些街道。
跑到学校最后的那堵墙，唐念念和小青才停下来。
没有路了，已经到尽头了。
“我家有钱，我让我爸妈供你上学。他们喜欢儿子，你给他们做干儿子吧。”唐念念气喘吁吁地说。
小青靠着墙壁站，闻言，他轻轻地笑，这次是真的笑，“我不是上学那块料。”
“谁说的，你只要上，就一定可以上出来。”唐念念说，“你才十三，你别听他的，不上学你以后的路会越来越窄。”
“我的路，从来没有宽过。”小青笑呵呵地说，“他喝醉酒，打死我妈，给了我姥姥家一万块钱，这事儿就算了了，以前他总是打我，打我我就跑，所以我跑步总是最快的，慢了就要挨打。他不会供应我读书的，他巴不得我早点赚钱，好供应着他喝血。”
2006年，西部地区农村义务教育阶段中小学生全部免除杂费；2007年，中部地区和东部地区农村义务教育阶段中小学生全部免除学杂费；从2007年秋季学期开始，在全国范围内全部免除城市义务教育阶段学生学杂费。
2007年，现在才1995年，还有十二年。
“楚昭南家庭条件也不错，我们都有零花钱。你的学杂费，他出一半，我出一半，吃饭，还像以前一样，我们一块吃饭。”唐念念说，“我去和楚昭南说。”
“楚昭南没有义务帮我的。”小青拉住唐念念，“你也没有。”
“我们是朋友，我们可以帮你。”唐念念快急哭了。
小青很平静，他说，“你好像从来没有叫我的大名。”
“……”唐念念说，“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你叫我的名字吧。”
“陈出青。”
“嗯。”
小青还是退学了，他拗不过父亲，他拗不过所谓的命。他总说自己不是上学的那块料，可能他从最初就没给自己往这方面铺路，他不敢做这样奢望的梦。
最后一顿饭，小青一定要请。
小青的父亲有钱便去赌博，哪里还有钱，给小青交学杂费和饭钱。
四个饭缸子里面，盛满了菜。
小青说，“谢谢你们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吃了你们不少钱，这顿我请了。”
四个人，蹲在地上，沉默地吃了一顿饭。
男生宿舍，不准女生进入。
楚昭南陪着小青收拾了被子和物品，送到门口时，唐念念把一个用书本包裹起来的东西，塞给小青。
小青拒绝。
唐念念说，“如果你当我们是朋友，就不要拒绝我们。”
小青收下了。
一辆带着棚子的三轮车，小青把被子撂进去，他跟着坐上去，潇洒地挥手，转头看着前方，直到消失。
隔了一周，小青又回来一趟，他在学校外面的街上买了些吃的，他看着手头宽裕不少。虽然只是一周时间，小青和唐念念已经有了极大的隔阂，三个学生，一个准社会人。
“我准备南下了，这两天就走了。”小青说。
“和亲戚一起吗？”方婷璐问。
小青含糊地嗯了一声。
铃声响，小青挥了挥手，“你们去上课吧，我走了。”
走到教室门口，从上往下看，小青仍旧站在那里。
他说，他的名字原本是准备叫陈青出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可惜我爸把这两个字记错顺序了，就叫陈出青。
他比陈出，多了一个字。
唐念念从来不叫他陈出。
只叫他，小青。
小青的父亲又来学校闹了一次，问学校要儿子，说学校把他儿子藏起来了。
已经退学的事情，小青没有对他父亲说，他是一个人南下的，他选择了一条力所能及的路。
十五年后，当地地标建筑建成后，陈出青给唐念念寄过一张照片，照片里的陈出青抱着一个小女孩，身边站着妻子，背后是灯光闪耀的小蛮腰。
陈出，没找到出路，陈出青找到了。
搭伙四人组，抢饭，小青是主力，他走了，这个组织便散了。
楚昭南没有其他的新同桌，小青的桌子没有带走，楚昭南一个人占用两张桌子。这下睡觉起来越发的肆无忌惮，空间足够他翻身了。
没人再提起小青。
期末考试、放假、领通知书、等待过年。
唐有有在农历二十九，从坪市回来，听唐万年说话的意思，不打算让唐有有去楚家住了。
唐有有闹了点小脾气，被自动忽视了。
这个年，过得和往常的前面八个年，是一样的。
串亲戚，两斤果子、两斤白砂糖，从这家提到那家，直到散了，抖一抖放进玻璃罐子里。
楚昭南已经满十二，干亲戚的缘分在去年已经结束。按说是可以不来往的，可楚向忱有礼数，仍旧当门亲戚来走，一般是初三这天，来唐家。
唐家，会在初四这天，去回礼。
两家大人坐在一起，谈论的就是五大乡的人和事儿，还有两家的孩子。
楚向忱说，“念念这次又是他们班第一名吧，念念这孩子成绩一直好。”
唐万年说，“说是领了通知书，没来得及问她，这孩子心里有主意，不对我们说。”
“像念念这样的就省心多了。”楚向忱挥手，打发儿子，“我们大人说话，你坐这里又听不懂，你和念念是同学，去和他们玩吧。”
唐传吉抢电视机，要看奥特曼。
“每个奥特曼都长得差不多，怪兽都差不多，有什么可看的。”唐巧巧不想看，她要看古装剧。
唐念念坐在房间里，在翻新华字典。
“你每个字都记住了吗？”楚昭南没敲门，直接进来了。
唐念念吓了一跳，“你能不能发出点声音，才说话。”
楚昭南说，“你没关门。”
“你知道门的作用是什么吗？是提醒。”唐念念往外看了一眼，“你怎么没看电视？我爸和你爸又喝上了？”
“每年必喝。”楚昭南说。
唐念念说，“你妈等会儿又该生气了。”
“嗯。”楚昭南翻着桌上的书，抽了一本翻开看，是薄薄的一本课外书，书页少，内容却极其丰富，有言情小短文、有娱乐八卦、脑际急转弯、搞笑段子。
“还给我。”唐念念把书抽走了，随手一塞。
楚昭南咂舌，“凶巴巴。”
“璐璐考得怎么样？”唐念念问楚昭南。
楚昭南反问她，“你是她同桌，你不知道，你问我？”
“！”你听听你说的这是人话吗？“她还是你的绯闻对象呢，是我的吗？”
“绯闻，是谁制造的？”楚昭南问她。
唐念念瞬间没了声音，扭捏了好一阵，才说，“田琴琴听岔了，源头不是我。”
“反正和你有关系。”楚昭南在房间里巡视了一遍，唯一的凳子被唐念念坐着了，他只能坐在床边上。
唐念念却立刻跳起来，把他拉起来，把楚昭南刚才坐过的褶皱的地方抚平，“别坐我的床。”
“你住宿舍，同样不让别人坐你的床？”楚昭南换到凳子上坐下。
唐念念说，“女生可以坐，男的不行。”
“为什么？”楚昭南问。
唐念念恨恨地说，“你们太脏了。”
“……”楚昭南被噎了一下，“我哪里脏了？出门才换的衣服。”
“你哪里不脏？”
“心不脏。”
“……”
说了会儿废话，唐念念又问，“要过了十七才开学，你和方婷璐联系了吗？她家有固话吗？你给她打电话拜年了吗？”
“你为什么肯定，我喜欢方婷璐？”楚昭南出于好奇，真诚地发问。
唐念念理所应当地回，“她一看就是你喜欢的类型啊，别装了，我懂得。”
“你不懂。”楚昭南评价。
唐念念不满意了，“至少比你这个榆木疙瘩懂得多吧。”
“说谁榆木疙瘩呢。”楚昭南抬手，在唐念念的后脑勺呼噜了一下，“我现在不想谈恋爱，你别给我瞎搭配。我喜欢的人，用不着你帮着撮合。”
“你要是遇到喜欢的人，你会主动追？”唐念念双手护着后脑勺，好奇地问。
“会。”楚昭南低头，专注地看着唐念念。
“你遇到了吗？”唐念念把下巴垫在手臂上，继续问。
楚昭南有点犹豫，“遇到了。”
唐念念一副“逮到了”的狡黠表情，“说漏嘴了吧，还说不喜欢方婷璐。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少男心事，不可说。既然已经明白心意，就自己追吧，用不着我再撮合你们了。面子诚可贵，爱情价更高，我不会对楚叔叔他们说的，你放心，我嘴巴很严的。”
“你真是……”楚昭南恼怒又无语，最后说她，“榆木脑袋。”
明明你才是不开窍那个啊。
喜欢方婷璐又不主动追，想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第46章 46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