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皮皮杜与小和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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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你已下令不许城中倒卖粮食，可那李癞子……”一心盼着让爹爹做主的皮皮破天荒挨了一顿教训，还被罚抄五十遍《礼运大同篇》。皮皮心里觉得十分冤枉，噘着嘴与他分辨。
“皮皮，你答应过我什么？”
“不、不许在街头与人动武……”皮皮听到这声厉问，垂下头，闷突突应了一声。下一瞬，却又一脸不服气地抬起头，：“可明明是那李癞子……”
“一百遍。”
“爹爹，你不讲道理……”
“一百五十遍。”知州杜大人面色冷淡，如端坐衙门匾额之下。左右俱有些惊讶，知州大人宠女儿是全南阖有名的，如今竟舍得为这一桩小事惩处这位掌上明珠。
无尘听到这里，已然明白过来事情原委。城中粮荒初现端倪之时，就有精明的商人开始四处收购粮食，以期倒卖。粮价一下子贵比金银，穷人只能巴巴望着商户高价兜售的粮食，活活饿死。
杜大人因此下令城中不得买卖钱粮，由官府出面强制收购了商家手中的余粮，用以每日定额派发。
但是黑市是永远杜绝不禁的。只要有利可图，自有人千刀万剐也在所不惜。
那李癞子从前便惯干这等投机倒把之事。遇上这般高利的机会，当然不舍得放过。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袋粮食，暗中高价贩卖于人。
被皮皮无意撞见。皮皮的小辣椒脾性自然片刻也忍不了，于是当街教训，尽落在无尘眼中。
无尘见杜大人惩罚小女，双手合十，连忙道：“杜大人，此中误会，贫僧原本不知，是贫僧错怪了小姐，当由贫僧向小姐赔不是才是，还请大人不要怪罪小姐。”
“你看，连和尚都说不是我的错！”皮皮一听无尘为自己说话，连忙打蛇随棍，接口就上。
“皮皮！”杜誉却难得地沉声一喝，止住了她，方转向无尘：“师父有礼了。小女当街滋事，的确无状，都是本官往日太过骄纵她，本官亦难脱责任……”
“爹爹！”皮皮见往日最疼自己的爹爹，当着这臭和尚的面，却半分情面不给自己，气地一跺脚，转身跑了出去。
“杜、杜小姐……”无尘见她委屈奔出，下意识起身，唤了一声。
那茜红身影却已一蹿出了门，将诸人抛在脑后。
杜誉抬袖擦擦一路奔波的汗，无奈苦笑：“让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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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忽有数人突发急症，似有时疫之状。杜誉回来与无尘说了几句话，连水都未来得及喝上一口，就再度匆匆出了门。
无尘被松荟引入内院厢房。穿院过时，见庭中残花败枯，不知怎的，忽然想起皮皮方才泫然欲泣的委屈模样，忍不住道：“还请公子再劝劝杜大人，今日的确是小僧的错，莫让大人冤屈了小姐。”
松荟笑道：“师父放心，冤屈不了她。你瞧着吧，那一百五十遍，她自个能抄十五遍已是不错的了！”
无尘抬眸，眼底闪过一丝讶色。
须臾，似反应过来，垂下眼，徐徐道：“但令小姐平白背上恶名，终是不妥。再者，因小僧之故，令杜大人父女平白生出嫌隙，小僧心中亦十分过意不去。”
松荟随意摆摆手：“师父多虑了，放心吧，生不出嫌隙，晚些时候，待南城事情一了，爹爹便巴巴过去哄她了。”
无尘眉心微敛：“既如此，杜大人为何又要罚她？”
松荟道：“师父初到南阖，不了解这城中情形。若非父亲手腕强硬，城中人此刻只怕已然易子而食。父亲非但御下甚严，对自己，更是尤为苛刻，连带的我们全家上下这些日子都过成了庙里的菩萨，就差靠吃烟灰度日。上月满城收购米粮，第一个开仓的，便是舅舅的商铺，说要为城中商户立个表率，否则不足以令人信服。”
“皮皮这事，亦同此理。皮皮虽有她自己的道理，但这般当街抢粮，传出去了，人家不会觉得知州大人的小姐遵循禁令，只会说杜小姐仗势欺人，杜大人自家人都管不好，凭什么管好全城。再者，往后当街抢粮时，尽可诬人一句倒买倒卖，衙门现下连赈灾的事都忙不过来，更无暇断这种案子。不出几日，全城都将乱套。”
“原来如此，小僧受教了，多谢公子。”无尘恍然大悟，颔首谦谦行了一礼。
这样做的确诸般都好，只是有些……
委屈了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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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傍晚，本该蝉鸣阵阵。可因为粮荒，连这些小虫都被人捕尽食尽。
杜府中十分寂静。杜大人去了城南之后还未回来，杜夫人因放心不下，又差长子去看看，亦还未回来。府中只有零星几个下人，因无什么要张罗的事，也闲懒着。
润禾自前院回来，手中捧着厚厚一沓纸，那是小姐让他出门请人抄的。苜蓿街上有个落第书生，这些年惯替小姐捉笔。出活快，收的也不贵。
但今时不同往日，书生家中一连数日已未尝过一口米粮，饿着肚子，连抄书的力气都没有了，今日付了一倍的钱，丫鬟润禾又在他家中督了一个下午工，才得到这寥寥五十份。
穿过前院影壁，忽听身后有人低唤。润禾下意识回头，只见那影壁侧站着一个僧人，身材颀长，面目隐在将暗未暗的傍晚天色中，微微颔首：“施主。”
是那位被老爷夫人奉为上宾的和尚。
亦是小姐骂了一个下午的和尚。
润禾知道这便是令小姐蒙受“不白之冤”的罪魁祸首，不敢得罪老爷的贵宾，却隔得远远的，没好气问：“师父叫我做什么？”
和尚仿佛丝毫不觉她语气不善，一手背在身后，缓步走过来，走到跟前，躬一躬身，问：“施主这些是给小姐的？”
润禾自幼为小姐跑这种事，知道杜大人夫人其实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小姐的惩罚亦是雷声大雨点小。但此等作弊之事，放到面上终究不光彩。若是这臭和尚再到老爷夫人跟前挑拨两句，小姐难免会多挨一顿责。
于是肃着一张脸，冷淡道：“内院之事，婢子似乎不必向师父交代。”
和尚连忙道：“施主误会了。”将身后的那只手拿到前面，微微颔首：“烦请施主替贫僧将这些，交给杜小姐。”
手中一叠素纸，纸上墨迹方干，密密写满了字，字迹秀挺劲瘦，十分好看。
润禾与小姐一同长大，老爷夫人十分开明，从小便让她与小姐一起读书写字。
是以她非但认得字，还有几分鉴赏力。
傍晚的熏风微微拂动纸页，她看到那修长手指握着的纸边，露出“礼运大同”几个字，微微一怔。
“师父这是……”
“小僧连累小姐受罚，十分过意不去。这本当是小僧之过，不该由小姐承担。”
说话间双手合十，眉目微垂。
傍晚的紫薇花架旁，和尚虽一身简素僧衣，整个人却如一幅缓缓推开的山水画卷，有一种说不出的清净写意。
难道长的好看的人也喜欢扎堆，杜家连来客都清隽的不同凡人。
润禾愣了一愣，方反应过来和尚的嘱托，未再多话，躬身接过那摞纸。
秀才那才收了五十份，还差着许多，回去小姐定要闷闷不乐。这送上门的殷勤，没有不收的道理。
和尚见她见过，道声“多谢”，转身走开。走出两步，却又想起什么，折返回来：“可否请施主告知杜施主，这些……是大公子给她的。”
大公子？
大公子给小姐的东西，用的着你来转交？
润禾撇撇嘴，对这个拙劣的谎言十分不屑。然低头细看那字迹，却分明与大公子素日的字没什么两样。
搞什么嘛？
捧着那摞纸，她蹙眉纳罕了一瞬，再抬眸时，那和尚已然没了踪迹。
似仲夏夜的一点幻象。
让人不禁疑心，这人是否真的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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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无尘在房中打坐，忽听得窗边有轻巧动静。
眸光微抬，朗声道：“哪位施主深夜到访，何不进屋一叙？”
窗前树影微微一动，响起一阵清脆轻笑。
“和尚好不知羞，邀人大晚上进你屋中！”
无尘听见这声音，心头轻轻一跳，手中念珠转了几转，一颗心方沉定下来，用往常的平静口吻道：“贫僧不知杜施主到访，有所冒犯，请杜施主见谅。杜施主稍待，贫僧这就出门相会。”
树影又是一动，笑声更加清脆：“和尚好不懂待客之道，我人都到了，竟不请我进门！”
无尘闻言一愕，须臾，无奈叹了口气：“施主究竟希望怎样？”
皮皮一笑，足尖轻轻一点，翻上屋檐：“到屋顶上来，今晚月色很好，你陪我赏个月！”
无尘微微一怔。
略略有些踌躇。
他是出家人，不通俗世凤仪，原本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方才她那一句“和尚好不知羞”，令他猛然生出些后知后觉的顾虑。
好像自此刻方知羞字的存在。而一知晓，便如通了任督二脉，心中刹那似猿马乱奔。他下意识快速拨了拨手心的念珠。
“和尚！干什么呢！”屋顶传来不耐烦的声音，瓦片泠泠，像有人在上面轻敲。
“和尚，你再不上来，我可就掀了你屋顶啦！”
无尘仍盘膝坐着，丝毫未动。
半晌，方沉沉声应：“这是施主的家，施主想掀便掀吧。”
话方落，一块瓦片哐当一声自檐头落下，脆响如深夜更鼓。
紧接着，又是一声“哐当”。
又是一声“哐当”……
第四声后，无尘总算下地，忍不住叹：“施主这样，杜大人知道了……”
“和尚又要去告状么？”皮皮带笑道：“反正告了状也是你替我抄书，你愿意抄只管去说吧……”
无尘怔住。
“施主说什么，贫僧并未……”
皮皮笑着打断他：“无尘师父，出家人不打诳语哦。”
无尘沉默，片刻，终忍不住一叹，问：“施主如何看出那字是贫僧抄的？”
皮皮小人得志般地笑笑：“你上来，你上来我就告诉你！”
无尘在屋中静立良久。轩窗上勾出明月的影子，今晚月色的确很好。
手中念珠拨过第一百零八个，他终于一抬眼，推开了门。
庭中月影似仙人倒下的琼浆，仲夏夜的暖风拂过面颊，令人有了微醺之意。
无尘缓步走到庭中，双足一点，跃上屋顶。
皮皮正仰躺在屋顶上，双手枕头，翘着二郎腿，仰望黛色夜空。手边几块砖瓦，胡乱堆着。屋顶上的瓦片，却一块未少。
见他上来，得意地向他挑了挑眉。
“施主何苦骗小僧？”无尘垂下眼皮。
“我没骗你。”皮皮坐起身，敲敲身边的砖块：“我只说要掀屋顶，又没说正在掀。别急，等这几块废瓦扔完，我就掀啦！”
无尘手中按着念珠，在离他隔着两个人的地方坐下。
皮皮见他避着老远，眉心一蹙：“和尚，你心里有鬼？”
无尘按念珠的手略顿了顿：“施主不可妄语。”
“你说我妄语？”皮皮道，故意往他身边挪了一个身位：“你心里没鬼，坐那么远干什么！”
夜风刮来一阵浅淡的香气，无尘觉得鼻尖仿佛有些痒，本能伸手摸了摸鼻子。摸完反应过来，眼角的余光中不期然窜进半片红裙，一时更痒了。
无尘端直身体，念了声“阿弥陀佛”，道：“施主，男女有别。”
“噫，你们出家人也讲究男女有别的么？”
皮皮歪着半个身子好奇地看他，那股独特的香味直冲鼻尖。无尘身子一下子坐的更直。
皮皮丝毫未觉，伸手过来，在他肩膀上一拍：“好啦，你是出家人，出家人断情绝欲，我不把你当男人……”
无尘眼皮猝然一抬。
“……我是说，不把你当正常男人…啊呸，寻常男人……”
作者有话说第8章 皮皮杜与小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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