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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杜大人与杜夫人 ...

  •   两人回府后,花朝迫不及待便去挖芭蕉树下的宝贝。哥哥当年袭爵后,很会经营王府产业,想必存了不少值钱玩意。

      杜誉几次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又被她止住。

      “有什么话只要不是顶要紧的,皆等我挖完宝贝再说。”

      见她那兴奋的满脸通红的样子,一面不忍拂她意;另一面想了想,自己这只是推测,大概算不上顶要紧吧。

      于是肃手站在一旁,看着她兴致满满地指挥府中下人一锹又一锹地挖着。

      直挖到月上梢头,才挖出一个两手大的小铁匣子。

      花朝捧着那匣子有些狐疑,杜誉却已是在背后默默叹起了气。悄悄叫过下人,让他们蒸些甜糕来,怕是一会能用得上。

      这么小的匣子,能装得下什么?

      嗯,定是些银票、地契什么的!

      花朝脑中念头很快转着,心中还忍不住轻嗤一声——哥哥那般人物,竟为她准备这样俗气的嫁妆!

      不过……

      谁还会跟银子过不去么!

      花朝摩拳擦掌、有些兴奋地打开小铁匣,开前还得意望了杜誉一眼。杜誉面色平静,像往常一般从容垂手立在一旁。

      这书呆子,做了这些年官,还是不晓得银子的好处!

      花朝洋洋笑着,在众仆期待的眼神中打开了那铁匣。然而看清那匣中物什,她却傻了眼——

      匣中静静卧着一片布帛,因为年久,又经泥迹渗透,已然泛黄。

      花朝拈起那块轻薄的布帛,对着月光仔细辨认了几遍,又眨了眨眼,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忍不住一声咆哮。

      臭冯霖!

      布上是她熟悉的字迹,赫然几个字:“骗你的,傻丫头!”

      花朝叉着腰,和条老牛似的粗粗喘着粗气,杜誉见她拈出布帛,已然知道情形不妙,连忙端过茶水递给她。

      又将她半拉半拽地拖回房,好一阵安抚,却仍平不了她的气。那甜糕端上来,往常最喜甜食的她,竟然只咬了一口就说发腻。

      杜誉无奈,想了想,只好转身进屋,捧出个匣子来:“兄长没有礼给你,我有礼给你。”

      花朝一见那匣子,眼睛不由在上面提溜了个来回。然而还是气呼呼地转过脸:“拿走拿走!我现在一见匣子就生气!”

      说虽说,眼角却仍不甘心地觑着它。

      杜誉将她的小动作落在眼里,轻轻一笑:“不一样,他那是铁的。铁皮生冷,没有感情。我这是木的,木有情谊,绵绵不息。”

      说着,不待她回,已捧到跟前。

      花朝轻而易举被他“说服”,连忙转过身,目光灼灼盯着面前的匣子:“那我就姑且一看吧。”双眸在烛火下晶晶亮亮,闪着灵动的光点,一点都不像姑且的样子。

      杜誉却笑了笑,按住她手:“但我话可说在前头,看了这匣中物什,不管满不满意,晚饭都得好好吃。”

      “好,吃吃吃!”花朝胃口被他吊上来,连带肚子都是一阵咕咕叫。敷衍应了几声,另一只手又覆上了那匣子的另一端。

      杜誉这才松开她手,任由她推开那匣子。

      花朝看清那匣中物什,轻轻“呀”了一声,回头看杜誉一眼,才将那玩意取出来。

      是一支银钗,钗头几簇小花,花蕊缀着宝石,形制简朴,却独有一分可爱。

      更要紧的是,和先前叶湍拿走那支,竟有些相似。只是更精细些,那蕊上坠的宝石,亦更耀眼。

      钗身上还有纹饰,只雕到一半。花朝取出那根钗端详,杜誉道:“还没做好。本想过几日给你,今儿就当提前掀了锅盖,也不知劝不劝得你这只包子消气……”见她惊讶模样,双目圆圆的,忍不住在她鼻梁上轻轻刮了一下。

      花朝回过神来:“那日的钗……是你做的?”

      杜誉点点头。

      花朝有些不好意思,垂下眼:“可它让叶湍抢去了……对……对不起……”

      “无妨,只要不是你送的。我再做便是。”杜誉伸手抚了抚她发:“钗环是死物,正如菩提非树、明镜非台,尘埃其实在心里,你我心底无尘埃,又何须介怀外物。”顿了一顿,又道:“兄长为你备的礼亦是如此,你们兄妹二人的感情,还需要这些死物来证明吗?”

      花朝听到“菩提非树、明镜非台”时心中登时一阵激灵,想起慈济寺老方丈说他有慧根的话,更是生出危机,连忙岔开话题:“我才不是气他小气,我是气自己白费了力气!”

      杜誉笑道:“左右午后无事,多动动,反而是好事。更何况……又不是你费的力气……”

      挖都是小厮们挖的,花朝只是叉着腰左右指挥了一通。听他这么说,反而理不直气也壮起来:“谁说的,嘴上的力气,也是力气!“

      杜誉忍笑点头:“是!那可确是费了不少力气!”伸指在她唇上一点:“既是它辛苦了,我们快给她补补!消气些气没有,我叫人传些饭进来?”

      花朝其实不过一瞬的脾气,她也知道冯霖是惯会捉弄人的性格,从小便是如此。但宠起来又是可以将她捧上天。幼时为的风哥哥冷语伤她,他没少和人打过架。他一个半点功夫不会的人,回回被人打得鼻青脸肿还不罢休。

      然而这么快就消气显得自己多没有原则。于是继续道:“没消!”抬目看了一眼杜誉不遗余力哄着自己的样子,心里一暖,又补了句:“至少……没消干净!”

      “那这肚子里涨着气,怕是容不下饭了……”杜誉方才听见她肚子叫,已然知道她饿了,故意道。

      花朝连忙道:“谁说的!我可是宰相……夫人肚里能撑船,一点饭而已,还是容得下的!”说话间轻轻揉了揉肚子,当真是饿了。

      “那我这就去传饭?”

      “快去!快去!”花朝轻轻推了他一下。

      厨下早听杜誉吩咐预备好了饭菜,只是叫了一声,很快传了上来。花朝午饭吃的不少,许是下午确实费了心力,晚间依然胃口很好,风卷残云,杜誉一面给她盛汤,一面劝她慢些吃,到她停筷的时候,他碗中的饭才动了一半。

      她却浑然不觉,一个劲道:“你快吃呀!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对身体也不好!”

      杜誉无奈,只好在她酒足饭饱、闲着无事的殷切眼神中,端起饭碗猛扒了几口。

      花朝饱着看他吃饭,着实是有些无聊,百无聊赖搅着面前甜羹,却是一口也再咽不下去。今日大概是饭菜吃的多了,往常最爱吃的甜食,现下反而觉得腻的慌。

      无所事事间,她又想起白日的事,想到杜誉当时冷眼旁观的眼神,忽然明白过来什么:“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哥哥不过是戏耍我?”

      杜誉一口饭噎在喉咙里,好容易才顺下去,无辜道:“我怎会知道?”

      “那你怎的一点都不惊讶?”

      杜誉若是不说她定不会罢休,只好喝了口汤顺顺气,道:“我猜的。”

      “猜?”

      “兄长离开京城少说已有四年,无论什么珍宝埋下去,都难保会遭腐蚀,倘有一点毁损,纵是损处微小,亦是平白之失。若是地契银票之类物什,更难保存。兄长素有智名,不至于考虑不到这个。”杜誉慢条斯理道。

      “那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我!害我白费一番功夫!”

      杜誉道:“我也只是猜测,怕败了你兴致……何况你自己说的,非要急的事,不要和你说。”见她脸气地鼓鼓的,忍不住笑了笑:“不白费功夫!那一块地靠河,土质肥沃,你既已翻了起来,咱们索性撒上种子种上些菜,想吃时自去园中摘了来,比外头买的还要新鲜。”

      花朝听了,不由也是一笑:“咱们杜大人好会过日子!人家府里种花种草,咱们杜大人就只想着种菜!”

      吃罢饭,庭间月色朗朗、微风习习,两人搬了几把椅子到院中赏月,心中那点子不快很快消散殆尽。

      次日清早,两人将将起床,便听见下人来报,富通钱庄的掌柜来了,要求见夫人。

      花朝有些纳闷,她与富通钱庄素无什么往来,有什么事竟让他找上门来了。

      杜誉却是一笑:“快去吧。”

      花朝见他那笑,便明白他又猜到了什么。然而偏是赌了一口气,忍着不问,整整衣衫,往前厅过来。

      掌柜一见花朝,立刻喜笑颜开。几句寒暄之后,连忙叫人抬东西进来,花朝还没来得及问明白,已见小厮抬进一溜红木箱子来。

      “夫人,这是大公子寄在小的钱庄的东西,说是为夫人备下的嫁妆。这是单据,夫人对对。”

      大公子是谁,不言而喻。

      花朝微怔了怔,接过那一沓单据,单是摸着那厚度,便是一惊——哥哥果然私底下存了不少宝贝!

      一下子心情大好,她就知道哥哥不会当真那般小气!

      正要开箱看看,却见掌柜亲从小厮手中接过一壶酒,酒壶上还有泥迹,掌柜也不嫌脏,抱在怀中,蹭地他那绸缎衣裳满身都是泥土,喜气洋洋捧到花朝跟前。

      “这壶酒是大公子嘱咐小的一定要亲手交给夫人的。大公子在江洲待过几年,说这是江洲规矩:寻常人家女儿出世必会在院中埋一壶酒,待女儿出嫁日挖出来畅饮。大公子说,这是夫人出生那日他埋下的,当年怕抄家时一并被翻检出来,便迁到了小的钱庄。”

      花朝怔怔接过那酒,望着那上面泥迹,忽觉他们汇成了一个小小的泥影。那小泥影拿一把折扇轻轻敲着她脑袋,笑道:“吾家阿妹这么笨,将来可得寻个老实点的夫婿,亦不能嫁远了,免得受了欺负还没人帮衬!”

      顿了一顿又道:“要是实在喜欢……远些就远些吧,多远,哥哥都不会允许那人欺负你!”

      花朝抱着那酒壶,一时像抱着一个温暖的炭炉。

      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春光烂漫,一片晴好。

      ********

      花朝午后小憩醒来,去书房寻杜誉,却扑了个空。问小厮,小厮说大人在桥边呢。

      这时候去桥边做什么?那边连个亭子都没有。

      带着纳罕寻过去,远远却见着一个一身粗布短打的影子,手持一把锄头,不知道在刨着什么。

      花朝好奇走过去,那一片河沿草滩已无处落脚,泥土都被翻上来,散发着特有的田间特有的气息。

      杜誉裤腿挽的老高,仍在一锄一锄刨着,听见她来,手搭帽檐,转过身来。

      花朝一瞬的惊愕过后,忍不住一笑:“你竟真的打起这块地的主意了!”

      杜誉扶着锄头,抬袖揩了把汗,笑道:“对岸已是千花百卉,这边再植繁花,反而俗气,不若种些菜蔬……我预备在那边再搭个葡萄架,回头我在这边忙活,你就坐在葡萄架子底下,也晒不着,饿了渴了便摘葡萄吃……”

      花朝嗔道:“杜大人好生小气!连菜也不肯从外面买……”

      杜誉顺着她道:“那可不!我俸禄低,怕养不起夫人,这不,连下人都不敢使唤……”

      花朝当然知道他玩笑,见他忙的额际的发都湿了,忍不住问:“说真的,怎么自己动起手来了?也不叫人帮忙?”

      杜誉道:“一点活,自己就干了。整日坐在书房,腰酸背疼,出来活动活动也好……何况,我也想让夫人尝尝我亲自种出来的菜……”

      花朝听见他说腰酸,心知他不过随口说说,伸手在他腰窝子处按了一把,揶揄道:“腰酸今晚就别……”

      杜誉早已不像当年那般说一句就脸红,反而抓住她手,笑道:“忙活了一下午,早已不酸了,夫人瞧好了!”

      然而晚间杜誉还是没有得逞。

      到了晚饭时候,花朝又胃口大开,吃着吃着便吃撑着了。吃完饭倒在床上,说撑的难受,一直反胃,杜誉只好忙里忙外地照顾安慰她,直忙到大半夜。因次日还要起早去衙门,便只好作罢。

      次日一早忽然下起雨来。花朝醒来时杜誉早已上值去了。窗外原本还是雨丝翻飞,渐渐变成了豆大的一颗颗,咚咚砸在屋顶上。

      花朝吃早饭时忽然想到什么,叫来小厮问:“大人早上出门,带伞了吗?”

      小厮道:“早上还没见下大,想是没带。”

      花朝记得他衙门里常备着一把伞,但仿佛又记着是借给吴源去了。想来想去,总是不能确定,到了下午,见那雨始终不停,略一忖,取了把伞出门。

      杜誉见到花朝送伞来,十分意外,高兴的眉梢眼角竟是喜气。见了谁,都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跟从前那张棺材脸,简直是判若两人。

      趁着花朝还在衙门口,杜誉吸取前一回教训,忙将柜中备伞取出来,随手杵给一个官奴:“送你了”。

      弄得那官奴十分惶恐——大人好端端送我伞,是什么意思?!“伞”字谐音“散”,莫非这是要……辞退了我!

      那官奴一连数日都战战兢兢,一见了杜誉,恨不得大拜在地,拖着他的衣摆,大哭求饶。

      然又听闻这位杜大人为人一向冷肃,最烦人以情挟持,这般弄得不好,反而会弄巧成拙。

      苦思不得其法之下,只好百般打听杜大人喜好。不幸中有幸的是,听闻这位大人近日成亲之后,脾气略有改善,而对那位夫人,更是十分疼惜,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官奴绝望之中看到了一丝曙光,抱着殊死一搏的态度,最后竟求到了花朝跟前。

      花朝听那官奴说完事情的经过,立刻了然。

      这几日接连有雨,可杜誉那般严谨的性格,居然日日忘了带伞,她已然觉得有些蹊跷。听了这官奴的话,更是全部明白过来。

      眼见檐下又是落雨不断,花朝盯着那雨丝踟蹰了片刻,轻叹口气,仍是拿着伞,出了门。

      这书呆子,真个好生幼稚!

      算了,幼稚便幼稚吧,谁让这是她家书呆子呢!

      花朝到衙门时,杜誉已殷勤摆好了果点——出门连伞都忘记带的人,竟记得天天都买好了蜜饯点心。

      见他这般兴冲冲地此地无银着,她连最后一点佯装发作的心思都没了,只是觉得好笑,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的脸。

      杜誉被他拍的茫然,半晌,大狗摆尾似地讨好着笑了笑。

      他生的好看,是端端正正的那种好看,不笑时如夜色下的寒潭,有深不可测、拒人千里的冷峻;笑起来又如春日下的美玉,有光华莹润、泽被人心的那种温润。

      花朝看了这么久,还是会不经意被他晃了眼。

      一时忍不住有些得意——四年前她就吃定了这书呆子,可真是有眼光!

      左右无事,便假作什么也没发生,吃着蜜饯翻着账本,在衙门里陪了他一个下午。杜誉衙房单独一间,在刑部衙门西北角的单独小院中,除了吴源,离其他同僚的衙房皆有些距离。

      为免被同僚撞见说三道四,花朝这几日出门前还特意换了男装。

      因而并未在衙门中掀起什么波澜。

      到傍晚时,两人携手一同回家。杜誉收拾东西时忽然瞥见矮几上的蜜饯盘子,不由一怔。那足有一斤的酸梅,被她一个下午,就吃了个干净,而摆在一旁的甜枣、甜杏之类的果脯,却没见动几个,皆是她素日最爱吃的东西。

      思及这几日她的反应,忽然想到什么:“你这月的月事……是不是没来?”

      花朝听他这么一问,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心中恍然之余,更是如波澜翻滚一般,狠狠一晃。

      杜誉却已在她惊愕之时,紧紧握住她手,度来一阵妥帖暖意。又为她理理鬓发:“走,我们去看大夫。”

      自那日起,杜大人又开始每日自己带伞。然而面上喜气却丝毫不减,反而较从前更甚,更有一丝洋洋得意之感。

      每日散值回家,必绕经回春堂一趟,问问有甚需要注意之处,自饮食到起卧,不厌其烦。

      回春堂大夫初还细心答他,渐渐来的次数多了,车轱辘话说了一箩筐又一箩筐,已是烦不胜烦。远远一见他的马车,便避去了后堂。只让小学徒应付他。

      杜大人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的笑脸,也会有棺材板的效果。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20 01:32:02~2020-07-22 18:00: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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