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如玉》陈小布

4、门当户对

　　“你倒是说话啊？你这个闷葫芦？死人哪！”胡慧娘忿忿道。

　　“也不急，绣容不想嫁，就再等等。保林腿脚不方便，她不愿意也在情在理。”方大年还是护着妹妹。

　　“那是我好心做坏事了？是，你们两兄妹都对，就我不好，行了吧？我可跟你说了，将来可别说我没提醒你，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愁。”

　　这时苏苏正打门前经过，往绣容房间那边去，胡慧娘厉声喝道：“你去哪里？又去学坏是吧？好和我对着干？”

　　苏苏被母亲这么一骂，连忙缩回脚，往屋中走来，懂事的拿过桌子边的衣服，缝补起来。

　　方绣容吃力的挑着两大桶水从小路上走来，迎面遇上村长的儿子土根。她闪到一边，让他先过去，却不料两桶水压在肩膀上实在太沉重，一不小心水就泼溅出来，弄湿了他的鞋子。她连忙站住了：“对不起。”

　　土根正待发作，一抬头，见是绣容，双眼眯成一条缝：“原来是绣容妹妹，湿就湿了，一双鞋子而已。”又靠近些问：“重不重？这样的粗活哪是你干的啊？”

　　绣容连忙说：“我先走了。”

　　“慢着。“土根窜到她面前，笑嘻嘻道：“妹妹急什么？哥哥还有好多话要对你说呢？”

　　绣容连忙别过身去，躲闪着：“你别这样。”

　　“我听说你回绝了张家的其实？就该回了他们，那个瘸子怎么配的上妹妹你呢。妹妹，你不知道打从你回来的第一天，我就喜欢你了，我梦里头都是你。”他的脸一个劲的凑上来。

　　绣容的心“扑通扑通“的跳的厉害，不敢再听他说下去，挑着水就往前，怎奈他狗皮膏药似的粘上来，甩也甩不掉。

　　“妹妹，妹妹，你别走。“他双手也不安分起来，胡乱说着：“你不知道，自从见了你，我天天晚上梦里头都是你，妹妹，你就心疼心疼我。”

　　“你别这样，你做什么？”方绣容脚步凌乱，桶里的水随着她的躲闪不断晃溅出来。

　　“妹妹，妹妹，我想死你了。”土根扑上来捉了她的手：“你就从了我，我明天就到你家提亲去，好妹妹，好妹妹。”

　　“你放开，你别这样。”方绣容惊慌失措，左躲右闪，因为挑着两大桶水，怎么都避不过他去。她心里又怕又急，干脆扔了水桶，拔脚就跑。木桶倒在地上，水“哗”的全淌了出来，流了一地，土根饶是跳起脚来，裤管鞋子也都打湿了。

　　他看着跑远的方绣容，怏怏道：“小狐媚子，今天就饶了你。”

　　方绣容一直奔到家门口，看他没跟上来，这才放了心，扶着院门喘气。

　　苏苏正在院子里晒衣服，看到她站在门边，问：“姑姑，你怎么了？鞋子都湿了？”

　　胡慧娘听到女儿的说话声，从屋子里走出来，尖着嗓子说：“你干什么去了？你挑水，水桶呢？水呢？”

　　方绣容这才回过神来，糟糕，方才把水桶扔了，嫂子定又要生气了，只是呆呆的站着，并没有作声。

　　胡慧娘看她这样就来气：“失心疯了不成，挑水能把水桶也挑没了？作的什么孽哦，作践物件，你不当家，不知道东西贵是吧？”

　　方绣容转过身去：“我回去找回来。”也不多解释，就往小路上走去。

　　胡慧娘不依不饶的冲她背影嚷嚷着，苏苏默默的做着手上的事，一句话不敢说。

　　方大年坐在院子里敲着木头，平时田里闲了，他也编点竹篮，扎些木桶，赶集的日子，挑到镇里去卖，挣几个钱补贴家用。

　　胡慧娘站在一边磕着瓜子，看他敲敲打打：“你再怎么卖力，也禁不住你那妹妹糟蹋。东西到了她手上都是不值钱的，外人不知道，还以为她是哪家的千金大小姐呢，作践。”

　　“大晚上的，你嚷嚷什么？水桶摔坏了，我补起来就是了。”

　　“你就护着她，你是想着连她一辈子吃穿都管了吧？”

　　“你就不能消停消停么？她早晚要嫁人的，怎么就这么碍你眼了？”

　　“哼，她心气高着呢？你给她找个大户人家去？”又冲方绣容屋子那边喊：“你看不上人家张家，人家还不要你呢？有本事，你嫁个少爷给我看看。”

　　“够了！”方大年大声喝道：“有完没完？”

　　胡慧娘看他真生气了，不敢再作声，黑着脸，往自己屋里头去了。

　　方大年叹口气，放下手上的活，往妹妹屋中走去。方绣容早就听到哥哥和嫂子为自己的事吵起来，方大年进来的时候，正看到她对着桌子上的烛台垂泪。

　　方大年在小桌子边坐下，说：“绣容，你别往心里去，你嫂子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嘴巴刻薄点，人不坏。”

　　烛台上的火忽明忽暗的跳动着，整个房间都是昏昏暗暗的，两兄妹的心里头都有些压抑，仿佛上面搁着块大石头。方绣容的脸隐在这昏黄之中，方大年看不真切她的面容，只听到她轻轻的说：“是我让哥哥为难了，我真不该回来。”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是我妹妹，这就是你的家。只要我有饭吃，就少不了你的那份。你嫂子就是那种人，连苏苏她都看不顺眼，你别和她一般见识。”

　　“恩。”方绣容低低的应着。

　　“妹妹，我也不想多问，就一句话，你为什么突然就回来了？你不是在城里做的好好的吗？是不是受委屈受欺负了？你告诉哥。”

　　“没有，是我自己不想做了。”方绣容望着烛台上跳动着的火苗。

　　“你要有什么事情，可别憋在心里，千万要记得告诉哥哥，啊？”

　　方大年见妹妹什么都不肯透露，便站起来说：“晚了，你也早些歇下吧。”他朝门外走去。

　　方绣容站起来，脑袋一阵眩晕，她连忙扶住桌子，胃里却禁受不住，翻江倒海的吐起来，只是干呕着，什么也吐不出来。她轻轻的抚着肚子，屋外起了风，一会儿又噼里啪啦的下起雨来。她走到窗边，外面雨打芭蕉，声声作响。耳边却似有个声音在低吟：“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怀恕，怀恕，是你吗？”她转过身去，四下空荡荡，除了自己，哪有其他人？一阵风从窗户外刮进来，桌子上的蜡烛灭了，整个世界都暗下去。

　　胡慧娘这几天总是想吃酸的，一阵阵的恶心。她自己也不明白是怎么了，早上起来也是晕晕的难受，看着院子里枣树上挂着一枝枝青涩的枣子，嘴里就冒酸水，心里想着真是见鬼了，平时自己可是最讨厌吃酸的。又想大概是吃坏了东西，胃胀气了。该找个大夫看看，不过大年早早的出了门，她又懒怠出去。正想着，看到绣容从房间里走出来。绣容也看到了她，叫声“嫂子。”她爱理不理的哼了下。

　　方绣容走近些，目光闪烁，胡慧娘看她吞吞吐吐的样子，问：“你有什么事情吗？”

　　“嫂子，我今天要去趟省城。”

　　“去省城？做什么？”她不解的问。

　　“办点事情，嫂子，我明天就回来。”方绣容不愿多说。

　　“我看你是不想告诉我吧？好心当作驴肝肺。“胡慧娘满心不快。

　　方绣容早已习惯了她的脾气，也不接她的话，只是说：“那我走了。”

　　胡慧娘虽然嘴巴刻薄，看她一个人出了门，到底不放心，冲她背影喊：“你就这么急？和你哥说了没有？你真要办事，赶明儿让他陪你去。”

　　“不用。哥他忙，我自己去就成。”方绣容满脸愁容，手上提只小包袱，走出院门。另一只手抚过腹部，她可以等，可是孩子呢？过不了些时日，别人就该看出来了。她非要去见怀恕，他也该回来了？他出门办事前千叮咛万嘱咐，要她等他回来。他是爱她的，定是会给她做主。

　　离省城并不近，幸亏半路遇上一辆拉货的马车，赶车人看方绣容一姑娘家提个小包袱在路上走，生了恻隐之心，让她坐上车子，一块往省城赶去。到城中已是晌午，绣容下了马车，谢过赶车人，朝另一头的石板路走去。路越走越宽，越往前去，越生出一片繁华景象来。方绣容并不敢往汪家去，只是琢磨着少爷要是在家，每天的傍晚总是会到附近的洋行里料理事宜，便在他必经的路边找了一家小店暂坐了休息，静静的等着。

　　伙计招呼着方绣容，赶了半晌的路，她也饿，要了一碗素面吃起来。正吃着，听到外面大路上一阵熙攘喧闹，几十个人浩浩荡荡的抬了一拢拢的红木大箱过去，每只箱子上都扎着红绳红花，路两边吸引了不少看热闹的人。方绣容猜测着这肯定是城中哪个大户人家娶亲，心下倒也不在意，欲继续吃面，却听到邻近桌几个男子的对话，那声音真真切切，她听的明明白白，犹如利刃一刀刀的从她心头剜过。

　　她不肯去相信，可是眼前看到的，耳边听到却是不由得她不信。她脸色苍白如纸，没有一丁点的血色。嘴唇颤抖低喃着：“不可能，不可能。怀恕，你说过要娶我的，你要我等着...”

　　原来方才几个男子谈论的娶亲人家，正是本城第一富贵人家汪府，今天便是汪少爷的大喜之日，娶的是另一大户人家的小姐。这位小姐姓秦，名珍珠，生的花容月貌不说，学识上也不落人后，除了在家跟着先生读过好些年书，也还上过几年的洋学堂。汪家和秦家这些年一直在生意上有来往，虽然秦家经济上稍逊汪家，但他们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如今汪秦两家联姻，明白的人都知道，秦家的生意等于都托付给了汪家。秦老爷百年之后，所有的财产和生意都会姓了汪。在所有人看来，这门亲事真正是门当户对、锦上添花的好事。

　　方绣容面也不吃了，拔腿就往门外冲去，刚到门口，就被小伙计一把拉住，“姑娘，你还没给钱呢？”

　　方绣容只是怔怔的说不出话来，看的小伙计心里直发毛：“姑娘，你还好吧？姑娘，姑娘。”

　　方绣容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