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关恶罪》言梦叶

3、The Meet（番外）

　　The MeetⅠ
　　1）
　　不会忘记，你说爱我。
　　温柔地抱着我，深情地呢喃。
　　所以，即使变成魔鬼，我依然记得。
　　有这样一个人，用他的生命爱过我。
　　请在我保留理智的时候，保护他。
　　让他离开吧，我的神。
　　从我的生命里，离开。

　　这封信，被粉红色的信封装着，细心地藏在书架的书与书之间。
　　“你希望找到她？”她没有回头地问站在身后，从进入书房起就不发一语的男人。
　　“嗯，拜托你了。”男人说，“请找她。”
　　她将书放回书架上，抿嘴不语。
　　男人抓住她的肩膀，不甚粗鲁地摇晃着：“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只要她回来！”哪怕回来的人，不是原来的她！怎么样都无所谓！他不能失去她！
　　麻烦。头疼地揉揉太阳穴，她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人的执念比任何事物都可怕。如果命运之轮真要如此转动，哪怕她是神，也无法阻止。
　　深吸了一口气，她昂首直视男人沉痛的黑眸：“我知道了，我会尽量的。”

　　“所以你就答应了？”B社区青少年健康服务中心二楼的办公室，助手先生难得为她泡了一壶上好的铁观音。沸腾的水，紫砂壶，上下浮沉的褐色茶叶，让她竟然看痴了。心头涌起的莫名的伤感，不是因为那不能触碰的过去，而是因为不可知的未来。每个人，到底为了什么在努力呢？
　　为了自己所爱的人而活着吗？
　　这次的案件，不是以往的人口失踪，而是人格失踪。
　　小雨，一个年仅十六的花季少女，从出生起便患有迁移性精神分裂症。据她的主治医生不完全统计，小雨本身至少存在三种人格。目前的问题，她最重要的人格，也就是拥有必要的基础知识，决定她世界观人生观的主格失踪了。
　　“这可真像那部电影。”助手先生乐呵呵地为她倒上一杯茶，然后在她一旁沙发上坐下。她知道他说的是那部欧美惊悚片《致命ID》。讲的也是人格和人格的事，不同的是，异想天开的好莱坞导演，为观众带来的是人格之间的互相厮杀。为掌握身体的控制权，杀死其他的人格，这样的事，人格本身做不到。
　　只有借助外力，才能让其中一个人格消失，这就是现实。
　　“小雨的主格消失了，不代表她的其余人格有能力控制身体行动。”刚刚去了医院，看望静养中的小雨时，她就听医生说了，小雨现在的智力水平停留在幼儿阶段，仿佛三岁小孩般傻乎乎地对着观察室外的她咧嘴笑。
　　放下瓷杯，助手先生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声音里却透着冷漠：“那么你打算怎么做。这样的案子，我们是第一次接。”有找失物的，有找离家出走少年的，就是没找过失踪的人格。
　　她莞尔一笑，心情看起来相当愉悦：“我倒觉得这次事件是最简单的。在小雨的家中，我发现了她的主格消失之前留下的信。很显然是写给一个人的。至于那个人是谁？也许找到他（她），就能知道小雨人格消失的原因。”
　　“那要从小雨身边的人开始调查起。”助手先生托腮思忖道。
　　“没错。”
　　她的第一个目的地，便是小雨就读的凌云高中。
　　2）
　　学校，充满欢笑和哭声的地方。
　　在这里，人人都认识高一（4）班的小雨。
　　因为小雨是一个招人疼的孩子。
　　对大家都很好。
　　消失的人格，是近乎于完美的存在。
　　走廊，落日，黄昏的光影迷蒙。
　　她无比怀念从前的学生时代。
　　“你好，我是小雨同学的班导，我姓刘。”温文尔雅的数学老师，礼貌地向她问好。
　　“嗯。”她没有报上自家姓名，只是双手递上名片，并大致说明了来意。虽然在听明她的目的之后，刘老师的脸上闪过一丝莫名的紧张。
　　是紧张。她没看错。关键人的名单里，也许要加进这位年轻的班导了。
　　“希望小雨同学能早日康复吧。”末了，在送她出教室之前，老师貌似惋惜感慨地说，“她还只是一个孩子。”
　　其实她很想应道：“没错，她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孩子。”

　　走到操场这边的停车棚，她不费力地拉出自己的重型机车，正准备跨上去的，有细如蚊蚋的声音，扯住了她。
　　“请问。”来者是一个小女孩，年纪不大，应该和小雨同年。
　　“嗯？”她挑眉，静候下文。
　　女孩绞着手指，咬着下唇，好像鼓起莫大的勇气，才敢开口问她似的：“请问！小雨她，她是不是回不来了！”
　　隐去的笑容，转为严肃地直盯着这女孩：“为什么这么说。”
　　3）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那个女人该死！
　　她毁了他的一切！
　　而她仅仅是精神消失了，身体却依然活着，呼吸着！
　　这不公平！
　　老师也帮着她，同学也向着她！
　　不！
　　错的人明明是她！是她！！！！！！
　　他恨她！恨啊！！！！不能杀死！不能杀死！！！！！！！！
　　世界宛如被一双纤细白皙的手，慢慢地将之以扭曲。
　　处于其间的人，除了被动地接受既定的命运。
　　无从选择，更无从抵抗。
　　光透过门缝里倾斜。
　　器材室的门又一次被从外面打开。
　　漫不经心微笑着的少女，迈着轻松欢快的步子，走到他面前。
　　轻轻捂住他干裂出血的唇瓣。
　　“关在这里的滋味如何？”有着天使容貌的恶魔，一瞬不瞬地凝住他即快无神的双瞳。
　　才记起，他被反锁在这个器材室里，已然整整一夜。
　　如果这是噩梦，直到她离开，他也未曾醒来……
　　4）
　　“你是说，小雨同学一直被欺负？”她有点惊讶地听着这女孩的阐述。
　　“嗯，那不是什么秘密。”即使是秘密。
　　也是公开的秘密。
　　5）
　　B社区青少年健康服务中心。
　　助手先生依旧好心情地泡着他的茶，这次是红茶，不加牛奶的红茶：“变成校园欺负事件了？”前几天他还看到报纸上写着某某女生，因为全班“民主投票”赶出学校，不甘压力，投渠自杀。
　　不被人喜欢，真是一件可怜的事。
　　就算真心地寄给每一个人贺卡，得到的回复只是应付。
　　问题少女还是问题少女。
　　不被人认可，不被人接受。
　　甚至连最后，唯一认定地好朋友，都不承认她的自杀。
　　因为像她这样性格外向的人，不会去死的。
　　有人则更直接地反问，厚脸皮的人也会自杀么？
　　但这些议论都不关那个女孩的事了。
　　因为她死了。
　　可小雨却还活着。
　　活着的是身体，消失的是人格。
　　“我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伤脑筋地拿手指敲敲自己的前额，“深入调查下去，我怕找到真相。”
　　令人作呕的真相。
　　“想放弃？”助手先生只关心手下的红茶，泡茶果然要用好水，这可是特地从千岛湖中央水深之处取来的，“啧啧”两声。
　　会放弃，不符合大小姐的一贯作风。
　　“一定有人撒谎。”她断言，一脸自信。
　　“嗯嗯嗯，这个我也能猜得出。”助手先生无可奈何，懒得搭理她的把红茶沏入白净的瓷杯中。
　　有什么反了？
　　多年接触“恶”的直觉告诉她，如果按这个思路追查下去。
　　只会离真相越来越远。
　　6）
　　众人想要隐瞒的真相。
　　“啊，看，蝴蝶！”芳草地上，小雨笑得纯粹，她追逐着飞舞的蝴蝶，像极了无忧无虑的孩童。
　　远远地，望着这一美好光景的她，和负手立于她身后的男人，眼里都有着复杂的情愫。
　　“小雨这样也挺好的。”她心里这么想着，却不敢真的说出来，特别是在这个男人面前，一个疼女儿疼到骨子里的父亲面前，不该这么讲！
　　蓝天白云，她只是过来汇报这几天来的调查结果。但，省去了，那个女孩说的“小雨在学校一直被欺负”这一段。
　　在掌握具体证据之前，道听途说，便把一个不确信的事实告诉委托人，不是她的职业规则。
　　男人扬起手，示意她可以走了。她的调查报告显然没有让对方满意。
　　说不上沮丧，还是恼怒，她踢踏着高跟鞋，大步流星地离开医院，至始至终不再去看草地上玩着开心，笑得开怀的少女。
　　7）
　　割下蝴蝶的翅膀。
　　撕下它的肉。
　　少女微笑，宛如天使的恶魔。
　　蝴蝶痛苦地在湿润的绿草地上挣扎。
　　它说，好疼。

　　The MeetⅡ
　　1）
　　肃静。
　　若能遗忘，多好。
　　什么都不用去想。
　　不管是开心的，或者不开心的事。
　　难道，唯有死亡。
　　可以彻底告别已经发生了一切。
　　不！
　　“小雨！回来！”那声惊呼，惊鸿般划过心湖上方。
　　迷失在黑夜里的少女，看到繁星似锦的天空中，浮现的熟悉容颜，微微笑了。
　　……对不起……
　　“小雨！回来！”凄厉的呼唤，嘶哑沉闷。
　　……对不起……
　　唯有死亡才能让自己不再悲伤。
　　所以少女，笑容璀璨，一如从前地对着星空中的那个人。
　　然后，纵身跳入，深不可测的心湖中。
　　泛起的涟漪，冷冷地回望着夜空上的人，轻视着他悲戚的面容。
　　从未发生什么似的恢复往日的平静。
　　死水般的平静。

　　容貌清丽的女子留着一头微卷的褐色长发。猫眼样眯起的琥珀色美眸，眸光透着诡谲妖冶。身侧清秀俊雅的男子，恭敬地递上一叠资料，身为助手先生的他总是蓄着一脸温和的浅笑，无害且不具存在感。
　　“果然是这样。”她“啧啧”了两声，快速扫了一眼助手先生的调查资料，心里大抵有了底，“小雨同学一直在被欺负。身上总有新旧的伤痕，但是她从来不愿意透露。”
　　“虐待小雨的人不会是她的父亲吧。”那位托他们事务所找回小雨失踪人格的男人，正是小雨的生父著名的精神病理专家羽村先生。因为小雨是他唯一的独生女，偏执的爱，有时候往往也是暴力的源头。
　　而她却摇了摇头，云淡风轻地否定了助手先生的推测：“羽村先生确实有嫌疑，但是他对小雨的疼爱不假。也许这不是普通的虐待，小雨的伤严重到连学校里的老师同学都有所察觉。就算现在的教育体制再不争气，老师也不可能坐视不管。受到压力而选择缄默，这种事虽不排除可能性，但羽村先生没必要多此一举找我们帮忙，参与这件事。”还是因为另有隐情？她锁眉，陷入沉思。
　　不是虐待的虐待，这个又算什么呢？
　　2）
　　“肖翔，你听说了没有，小雨同学生病住院了？”
　　坐在窗边，安静着的男孩，满脸稚嫩，望着教学楼前高耸着的槐树发呆。对于同班同学的闲谈，他事不关己地不加以理会。
　　小雨是谁，他已经忘了。
　　3）
　　天空很蓝。
　　少男少女并肩走在校园的林荫小道上。
　　“什么嘛，原来肖翔同学打篮球这么厉害，那为什么不参加市篮球赛？”歪着脑袋，可爱的少女，不解地收拢纤细的柳眉。
　　肖翔落寞地望着被风吹起的落叶，渐渐飞远，又无力落下，心头泛起一阵伤感：“不是快要期末考了么，想认真点念书。”虽然酷爱篮球，但父母反对他把过多的时间花在这些无关学业的事情上。打篮球便是其中一项。
　　对上少女清澈明媚的双眸，少年有片刻的失神，和羞赧。她看他的眼神，似乎有着同情。难堪地转过脸，不想在这样的注视下，暴露自己的心情。像会变得丑陋一样。
　　不自然地转移了话题，肖翔踢着脚边的小石子，头也不抬地问：“那小雨同学呢？你有没有对什么特别感兴趣？”
　　少女眨眨眼，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大概没有吧。”
　　“这可不像是你会说的话。”小雨给人的印象是阳光开朗的，这样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很受欢迎。虽然。想到这里，肖翔顿了顿，目光触及身着夏季校服的小雨，裸露在外的白皙的手臂上，布满了大小不一的青紫色的瘀痕。这些伤口是前几天才出现的，小雨说是不小心撞到的。班上流传过一定的谣言，但随时间的推移。大家也都逐渐淡忘。
　　只是肖翔没有想到，小雨身上的伤口却一天比一天严重。
　　旧痕添新伤。
　　扯痛着。
　　少女却依然笑着。
　　4）
　　“羽村先生，很遗憾，这一次我们没能帮上忙。”
　　“不，大小姐，这样的结果，我已经……”
　　书房里，男人疲倦地阖上双眼，背靠着古木的书架负手而立。她面色从容，并不为男人的憔悴所动。待到片刻，她轻咳了一声，声音清晰地一字一句道：“羽村先生对我应该有所隐瞒吧。”不轻不重，让男人的身形晃了晃。
　　“提供线索虽然是委托人的自由，可是有些细节往往决定了调查结果。对于羽村先生的保留，我只能说感到非常遗憾。”公式化的口吻，不含感情，但她还是伤脑筋地叩了叩额头。
　　不愧是社会人，男人很快恢复往日的冷静，严肃地正色道：“我不明白大小姐在说什么。”
　　“不明白是最好的。”她轻笑，男人该戒备的不是她这种无名小卒，“希望下次合作愉快。先告辞了，再会。”优雅地旋身，步出男人的书房。
　　在门外恭候多时的助手先生笑容可掬地迎上来：“结果如何？”
　　“我们不能指望一个没有人性的兽，有什么悔改的觉悟。”她也淡淡地回以一笑。
　　兽？助手先生耸耸肩，脱了一层皮，人或许是比兽还恶的存在。
　　5）
　　男人疯狂：“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一定要这么做！”
　　高级病房里，惨白的床铺上，坐在床沿，摇荡着双足的少女，闭眸。纤形优美的粉唇上扬，讽刺的无声的微笑着。
　　“我要出院。”不是想，是要，这是不容任何人违抗的指令。
　　“不，你现在不能出院。”男人的情绪稍稍变回正常，他握住少女的肩头，表情痛苦而又坚决，“我不能让你被威胁！”
　　“威胁？被谁？”少女嘲讽地斜眼睨住男人，“这一切不都是你一手造成的么？”她顿了顿，然后落寞地别过脸。
　　男人一震，是啊，这是他亏欠她的：“小雨，我……”
　　“羽村先生，我不是小雨了。”对于亲子游戏，她一向不感兴趣，“你可以重新称呼我的名。”真实的名。
　　无从抵抗，无从逃脱。
　　半跪下，贴近她白皙的脚踝，男人颤着声说：“我的主人。”
　　冷淡地望着匍匐于脚前的男人，一抹残酷的笑意浮现在眼底。接下去的游戏，有得玩了。
　　6）
　　“你说事件的主导者不是羽村先生。”助手先生诧异，“在这种情况下，最有嫌疑的人不就是提出如此荒唐请求，要找回失踪人格的委托人么？”
　　“也许我们之前都找错方向了？”她说，坐在副驾驶上，手指叩着车窗玻璃。一开始，她以为羽村先生要找到小雨失踪的人格，是因为他不甘心让小雨恢复正常。像这样的多重人格患者，在医学精神病发展史上是有很大的研究作用。而小雨之所以人格分裂，也很有可能是羽村先生故意而为之的，其目的不过是俗套地拿女儿当实验品。
　　然而，他们想错了。
　　她现在有种非常强烈，恍然大悟的感觉。
　　小雨并不是遭受到虐待，而是自虐。
　　虐待她的人，不是她的父亲，也不是她的老师同学。
　　最初，看到小雨人格消失之前，留下的那封信。

　　不会忘记，你说爱我。
　　温柔地抱着我，深情地呢喃。
　　所以，即使变成魔鬼，我依然记得。
　　有这样一个人，用他的生命爱过我。
　　请在我保留理智的时候，保护他。
　　让他离开吧，我的神。
　　从我的生命里，离开。

　　这根本就是警告。
　　羽村先生显然也明白这一点。因为爱小雨，所以不能让她死掉，不能让她的身体消失。即便现在寄居在小雨身上的第二人格，极具危险性。
　　那么羽村先生，找他们来帮忙，或许只是想瞒着这个危险的人格，借由外人之手，重新找回小雨理性。
　　与其说是理性，不如说是——…
　　“给剑，再度安上鞘。”
　　助手先生对她的推论不以为然，毕竟没有罪证，当然，也许这是最合理的真相。同样是身处黑暗里的人，比一般人更了解事物恶的本质。
　　而大小姐，本身就是无关罪的，绝对的恶的存在。
　　“但有一点我想不明白。”她合拢细腻的眉头，“目的。”
　　可以明白羽村先生的目的，小雨消失人格的目的，都是为了保护心爱的人。
　　那这个危险的人格呢？
　　她来到这世上的目的是什么？
　　难道仅仅为了让人痛苦？
　　不，也可能仅仅是因为好玩。
　　“下面为大家播报一则快讯，XX皇家医院，著名的精神病理专家羽村先生，被发现暴死在其女儿的病房里……警方怀疑，这是一起恶性的有预谋的杀害事件。目前，羽村雨下落不明中，不排除已经受害的可能。”
　　在车里听到这样一条突如其来的消息，助手先生和她都表现得不意外。
　　受害者，还是加害者。
　　这个判断，现在只有神才知道了。

　　7）
　　好玩？
　　她才没有那么无聊。
　　只是需要一具新的身体，供她行动而已。
　　一直作为意识体存在，虽然自由。
　　却是十分难受的事。
　　让神来判断这个恶的世界？
　　好吧，少女头疼地捏捏自己的小脸蛋。
　　勉为其难地，她愿意成为这个世界的神。
　　一个纯粹因恶而存在的罪神！

　　《The Meet》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