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红柿苹果》言梦叶

6、Take me away（番外）

　　“I can go on forever with you so far away.”

　　执笔，写下这样意义不明的英文句子，已经成了少女工作之余，惟一的爱好。自从接受了老艾瑞克的意见，对身体进行了全面的改造后，她似乎不能再称自己为“全人类”了。
　　不单单为了找寻到那个人，也为了替自己放下包袱，于是，她选择了一条既艰辛又漫长的追逐道路。明知道那个人很享受这种游戏，她却只能像个白痴一样，陪他一直玩下去。
　　交代完一切要说的，老艾瑞克便相当爽快地自动格式化了。它对她很温和，同长辈对待晚辈，那般寄予厚望。
　　“你会赢过他的，只要你不放弃，欧菲利娅，你是我见过全部孩子中，最有潜质的。”老艾瑞克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她早就听了一千一百八十遍的绝不带奉承的，大家对她的期许。她是被选出来的孩子，选出来对付恶魔，又或是成为恶魔的祭祀品。总之，她没权利说不，拒绝他们交付于她的任务。
　　说，曾经不爱那个人，肯定是骗人的。但还好，在她年幼的时候，那个人与她相处了一小段时间，便反常地自发离开了她。因此，所受那个人的影响，相较之其他孩子而言，她是最浅的。
　　她不知道，那个人具体有多少数量的孩子。据老艾瑞克讲，那个人活的岁数，普通人根本无法想象。很困惑，与其说困惑，到不如说怀疑，怀疑大家在撒谎。虽然后来，她不那么觉得了。看过那个人的所作所为，就能大致懂得，唯有掌握了永生，这个秘密的“人类”，才会无聊到制造出那么多的麻烦，当作消遣。
　　而大家交付于她的任务，不是毁灭那个人。对，那个人怎么是她一个无名小辈就可以毁灭的了得呢？光收拾那个人留下的一大堆烂摊子，她已经精疲力竭了。一路上，尽管有艾瑞克在她身边，可是孤单仍然不厌其烦地侵扰着她。只有那一刻，她才略微有点体会到那个人的心情。
　　想必那个人也是打算让她体会一下，所以默许了她的存在。然后埋伏下无尽的祸端，让她一次又一次地身处险境。
　　旁人眼中，那个人或许是天才，疯子，还是什么狂热的科学研究人员。而在她眼里，一切不过是相当于虚幻的东西。
　　实质上，那个人走过多少地方，她又追了多少路。枯燥乏味的游戏，使她，和他身心倦怠。
　　她有预感，一切快要结束了。
　　午后明媚的阳光，如往常一样，让人微微有些喘不过气。热力四射，在另一程度上，也会灼伤人。
　　“欧菲利娅。”那个人著者淡雅的微笑，出现在工作室的走廊尽头。
　　说不出是慌张，还是其他的原因，她表情复杂地看向他，那眼神仿佛在说“你怎么来了”，而不是“你为什么来”。似乎，他的突然到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虽然我发现了病毒，但竟然制作不出疫苗。”他说得好像深受打击，有点痛苦地捂住额头。
　　欧菲利娅皱眉，像在说，这世界上当然有连你也做不到的事，别太自信了才对。
　　“艾瑞克走了？”他指的是“老艾瑞克”，效忠于他的工具。
　　不想隐瞒地点点头，其实他应该感觉到了。
　　灰褐色的眼底浮现出一丝难以发觉的怜悯，但欧菲利娅注意到了，因为她从刚开始看见他的时候起，就一直注视着他的眼睛。
　　“它…有留什么话吗？”那个人竟然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开口问了。
　　欧菲利娅点点头，又摇摇头。老艾瑞克是有留下话，但是对她说的，他听了也许不会开心的话。
　　然而那个人却长嘘了一口气，笑了：“我知道，它希望你能努力，超越我。”
　　可这种事，根本不是她想做的。
　　“你其实想不管这些，走得远远的。”那个人犀利的目光，掩藏在温文尔雅的笑意里，让她说不出的发颤。介于平时锻炼起来的制止力，她有信心不被对方察觉出自己的动摇。
　　谁说恶魔不懂人心，也许是太懂了，他才显得比任何事物都具杀伤力。
　　那个人的视线停到了一点上——欧菲利娅纤弱的手腕上…的手表：“看来，艾瑞克将要被你使用了。”
　　不自觉地，右手握住了左手腕上的表，稍稍加重了手劲，腕上的新生代艾瑞克，发出不满地抗议：“喂，把手拿开，我看不到人了。”
　　闻言，欧菲利娅的脸色相当难看，而那个人则像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似的，愉快地笑了起来：“这位新伙伴，一定跟你很合得来。”
　　很想大喊着让他闭嘴，良好的忍耐力，让她压抑下自己的郁闷。
　　对方轻笑了几声，欧菲利娅心里想的，几乎都露在她美丽的小脸上了。阳光不提前通知一下地，躲进了云朵的身后。走廊的光线变得黯淡之快，令人不安。
　　沉稳的声响，看不清那个人脸上的神情，但可以知道他还在微笑。没有什么比这更叫人冒冷汗的事了。
　　不动声色地站着，待他走到她身前，抬首，望进那个人灰褐色的双眸里，这个…算什么？也许很少有过这么不知道该尴尬，还是害怕，还是必须得反抗的情况。她不知所措地仰头，这么失礼地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她看到了——…不可思议的忧伤。他的忧伤，这个疯子般天才的忧伤，这…简直，过于可笑了。怎么可能，他比身为工具的智能体，还缺乏必要的情感，像他这样的存在，怎么可能会有名为“哀伤”的情绪。一定是她眼花了。因为他们离得实在是太近了，近到两个人的鼻子仅差着一公分的距离。她紧张了，紧张到看错了也不是没有可能，对吧。
　　“你是艾瑞克选择的人，这点程度，在没有消灭我之前，就有危险了。”轻柔的嗓音，犹如叹息，擦过她的耳边，“你要更强一些才行。”
　　携起与她眼睛颜色一样漆黑的她的长发，低头，优雅地印上一吻。接着，未等她有所反应，便退开了修长精瘦的身躯。
　　午后的阳光，很不给面子地重新跑回来，为走廊的那个人，洒下朦胧的金色光辉。她深刻凝望着他的背影，以后，自己将要一直追随这道背影，然后，到死了为止。
　　这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但她无从抵抗。
　　左手腕的新生代艾瑞克，冰凉的金属质感，让她的心情稍微好过了一些，至少，她想到她该做什么了。下一秒，“手表”就被它的主人粗鲁地扯下，丢到了窗子外，可怜的艾瑞克，连惊呼声都还来不及发出，就落到了“遥远的地平线处”——…
　　独立于走廊上的欧菲利娅，偶发伤感地想起，不知道那是多久以前，在这里，曾经遇到的那个人。之后，他和她就没再好好说过话了。每次要不就错过，即使再碰见，也是刀剑相向。记忆里，那平静而温和的画面，似乎只是一场午后的白日梦。因为老艾瑞克的离开，那个人才会露出那样忧伤的…为了旧日伙伴的逝去，因而感到难过。这样不适合那个人的情感，却恰到好处，这需要淡淡的一撇，便有道不尽的悲伤，及寂寞。
　　“滴答滴答”，手机响了。又让她丢出窗外的艾瑞克，变身成长着小钢翅的手机，“飞到”她的手中，接通电话，樱井的声音传了过来：“欧菲利娅。”
　　“是。”她简单出声，示意他继续讲，樱井通常打电话来，绝不为了和她闲话家常，一般都是有重要的情报要通知她。和樱井结识，差不多有二十多年了，从樱井出生，她就认识他了。这可是了不得的事。樱井还固执地认为他比她大好多岁，事实吗，呵呵，她总是嫣然一笑地不予作答。
　　“我查到那个人的下落。在LS学院附中，发现一个和他接触过的，吃到‘果实’的人。”樱井不说吃到“Tomato”，而说吃到“果实”，说明这次的感染者，感染的应该是“Apple”，之所以不想让艾瑞克知道“Apple”的存在，他们是有理由的。因为这种病毒，只会对非生命体产生反应，包括生物的死尸，和不具生命特征的人工制造物，艾瑞克也在其中啊。
　　“对象是谁，能调查到吗？”她询问。
　　“可以，林音.毕梵柔.埃蒙斯，现在应该在高中部教授英语。”樱井作了简短的回答。
　　“我明白了，至于入学手续，请替我办理。”欧菲利娅说，“从高中念起吧。”为了确认对方的身份，及事情所牵涉到的众多人或事，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和怀疑，她决定以初中毕业生的身份，从高一念起。这样，应该可以慢慢收集线索，掌握对方的全部状况，到时候，再一击命中。行动，需要好的计划，实施时，更需要耐心和谨慎。
　　“没问题。”语毕，樱井率先结束了通话。
　　嗯，没问题的。
　　那个午后，是好几十年前的事了吧。所以模糊到连她自己也觉得，那可能不过是幻觉。谁知道呢，明媚的午后阳光，在青石铺就的走廊上，丝毫不吝啬地献上光芒与温暖，只是，身处其间的她，却感到莫名的忧伤。就好像许多年前的那个人，在这样一个离着日落后的黑夜还遥远的午后，自然而然流露出接近于冷淡的哀伤。
　　她有一种预感，一切快要停止了。
　　而那个人，将不顾一切地带走她——…

　　仿若很久很久以前，他就想那么做的一般。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