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红柿苹果》言梦叶

5、Night of the DeadⅢ

　　遗漏。
　　在得知那个女人成为她新妈妈的那一天。
　　晴的学校，有人自杀了。
　　一个与她不甚熟稔的男生，个子矮矮，但成绩相当好。
　　他选择在一个下着雨的夜里，从图书馆的顶楼，纵身跳下。
　　这或许是死得最快的方法。
　　于是，晴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为什么，他会选在下雨天。
　　嗯，明显得不出正确答案的问题。
　　这天，晴的位子换到了窗边。巧合地，视线可以一览无遗地看到那幢沉默的图书馆。它很普通，和许多学校里的图书馆相似的构造。
　　不知情的人，绝对很难想到，那里曾经有人正迅速地下坠。
　　以前，晴会透过窗口，望着天空发呆。现在，她会盯着那幢大楼，好似有人还会从那里跳下来。
　　冷血。
　　她竟然遗憾没有亲眼目睹那一幕。
　　不由地揣度，那个男生真是坏心，之所以在夜里，是不想满足她的好奇心吧。当然，这只是晴一厢情愿的想法，之于任何人都没有意义。
　　那个女人终于成为了她的妈妈。
　　父亲已经接受了，那她呢？
　　有反对的权力？
　　孩子气的闹别扭，她的特权。
　　于是，晴也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如当初对付亲生母亲一样，她要把那个绝妙的方法用到那个女人身上。
　　没有人，是的，没有人能抢走她的父亲。
　　她不会允许的，绝不！
　　尽管最后，她仍然逃脱不了惩罚。
　　被那个男的，那个父亲请来，自称“收获者”，她连正眼也未曾瞧清楚过的男的，杀死。
　　之前，偷偷地跑进父亲的地下实验室，晴将那瓶标注有“Tomato”字样的暗红色液体盗取了出来。然后将它注射进那个女人青紫色的静脉中。
　　不出她意料的，那个女人开始发狂了。
　　她发笑地一面跑，一面享受着胜利的喜悦。走廊的尽头，她看见了父亲的身影，她是那么快乐，却要掩盖自己的真正心情，装作十分恐慌地奔进他的怀里，寻求保护，及安慰。
　　父亲请来了那个男的，是打算要求他，干干净净地处理掉宅子内的那个女人，和其他的众多，她也没见到过的试验品。印象中，那些大大小小，会吃人的东西，应该都是父亲失败的作品。所以才会随意丢弃在偌大的主宅里。
　　职业虽说为“收获者”，那个男的确实很强悍，只不过还是输得一塌糊涂。父亲救了奄奄一息的他，并“赐予”他绝对的力量。躲在走廊亭柱后头的她，清楚地看见父亲在那个男的手臂上，注射了一种暗绿色的黏液。
　　……这个…是用来……
　　她正思索着，父亲却发现了她的偷窥。以为会被原谅的她，大大方方地走近父亲。然而，父亲挥了她一巴掌，表情依旧温柔地说：“好孩子，你可以走了。”她呆呆地望着父亲，似乎还不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父亲脚下的男人，已经自动地站起来，踩着不稳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向她。
　　一瞬间的恐惧，恐惧，席卷了她。
　　她摇着头，眼睛看着父亲，她不相信，她不相信，她爱慕的他，会轻易地，轻易地将她和那些试验品视为相等的存在。
　　尖叫着，她拼了命地抵抗。
　　但敌不过大男人力气的她，还是被抓住了。
　　接下去，是惨无人道的折磨。
　　父亲没有来看她，一直没有。
　　下着雨的夜，她从主宅的阁楼里，逃了出来。她知道逃跑的下场，所以认定了自己非逃不可。就算反抗，会招来死神。
　　为什么选在雨天。
　　晴的理由，和晴的学校里，那个男生是否相似？也许截然不同。
　　心爱的人，抛弃了自己，将她交给了邪恶猥琐的男人，让她承受非人的折磨，只为了使她成为“合格”的实验成品。
　　死在那个男的脚下，充满委屈，诸多不甘、怨恨地死命瞪住这个杀死自己的人。
　　这是她选择的结果。
　　……下雨天……
　　……不会有人在意我是否离开……
　　……可是，天空，下着雨，仿佛，为我流泪……
　　……为我悲伤……
　　……是吗，对，就是这样的……
　　晴的脑海中，只残留着这惟一的心念，在无人哭泣的夜晚。

　　南明湖畔的冷杉林。
　　欧菲利娅推开了，那个在自己身上留下恶心的唾液的男人。在他上衣的内侧口袋里，她找到了这个男人的身份证明。果然是同伴。应该就是那位被派往这里，调查“Tomato”事件的“收获者”。看来他不是失踪了，而是被换上了另一张人造面具。至于换了他身份的主谋。
　　“你知道，对吗？”欧菲利娅问的不是男人手腕上的艾瑞克，它被强行格式化了。这么做的她，很难过。这意味着之前的艾瑞克，不复存在了。之后，若能修复，那也只不过是另一个名叫“艾瑞克”的人工智能体。虽然它们用的是同一副躯壳。
　　欧菲利娅问的是，站在刚刚男人所在位置的后面，一个有着一头漆黑长发，深黑色眸子的女孩，与自己年纪相仿，外貌身板出奇相似的女孩。不仅模样，就连那眼神，冷淡又高傲的眼神，都是那么相像。几乎，几乎可以确定，那位幕后主使是谁了。
　　女孩说：“杀死他，只是我想要这么做。和你无关。”意思说，不代表她会告诉她事实真相，包括所谓的主谋是谁。
　　瞧，连如此恶劣的个性，都出落得一模一样。
　　欧菲利娅叹了一声，略带不舍地凝望着女孩：“你被人利用了。不过，我知道，你爱他。”女孩微微一愣，她完全没有料到，对方，这个差点被那个男的伤害，和自己长得这般相像的少女，竟然能一语道破她的心思。
　　“你是谁？”女孩警觉地问。
　　“在问别人名讳前，应该先报出自己的名字吧。”欧菲利娅说，“我原谅你的不礼貌，我叫欧菲利娅，你呢。”
　　女孩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想对方的话，又像在回想自己的名字。过了很久，她才慢慢地回答：“我是晴。”接着，晴又补充道：“我认识你，你也是父亲的女儿。”应该在很久，很久以前，在父亲的地下实验室，见到过眼前这位少女的画像。当时，晴以为是她的画像，还想着父亲是什么时候画下她的，为什么都没有察觉。后来，当父亲得知她偷看了画像，他大发雷霆地将她软禁在房里，不给吃喝地关了三四天。父亲很少露出有别于不笑时候，其他的表情。父亲总是温柔地对她报以微笑，只是，每当她触犯了他的禁忌后，父亲才会发火。
　　而，眼前这个少女，就是父亲的禁忌！
　　听闻自称“晴”的女孩的口气，欧菲利娅不自觉地回以苦笑：“你是不是也打算问‘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是我’之类的问题。”
　　“我不是第一个，想这么问的人，对吧。”晴说。
　　欧菲利娅点点头：“我不想欺骗你。我遇见过很多，和你一样的女孩。还有，我知道那幅画像的事。如果你认为那个人是因为爱我，而画了这幅画像，那你大可不必担心。”
　　“难道，父亲爱的人不是你吗？”晴不解地望向一脸苦恼的少女。
　　“当然，他会这么做，是为了激起你们的嫉妒。好让我死无全尸。”欧菲利娅说得风轻云淡，“这种事，我已经碰上很多了，也因此，为了活下去，我不能免俗地，希望亲手了结他。”
　　“你活了多久了？”晴突然问了一个让欧菲利娅有些措手不及的问题。
　　……活了很久了，尽管表面看起来，十七八岁，其实内脏器官早已衰老到不行……
　　……还是你也感染了“Apple”……
　　晴会有这种想法，欧菲利娅一点都不会感到奇怪。
　　笑笑：“我既没有感染病毒，也没有受到什么永生的诅咒。为了能活到，像那个人那么久，久到足以干掉他。”欧菲利娅并不想刻意隐瞒什么。
　　至于晴，也明白了眼前这个少女所说的意思：“你对身体进行了改造。”这是肯定句的语气，已经不需要疑问了。
　　欧菲利娅淡弱一笑，不知算不算故作幽默地说：“这是违反宪法的。”
　　晴没有笑，她凝住欧菲利娅的双瞳：“那我应该可以送你走。你的伙伴，现在不能重新启动吧。它背叛了你。”
　　受到威胁地眯起眼，欧菲利娅看了一眼，躺在那个男的死尸上的艾瑞克，它一动不动，很安静，又看向女孩，她好像还有话说。但欧菲利娅提前一步获得了她的心绪。
　　……其实，是你背叛了它……
　　“牺牲你的那位伙伴，好引出幕后人。你明知道有危险，明知道这个男的不怀好意，可为了你自己的目的，你牺牲了你的伙伴，作为诱饵。”晴说的不错。
　　“晴，你说错了。”惊闻父亲的声音，晴难掩欢喜地回过头。好软的心，哪怕被他伤得千疮百孔，也会一如既往地朝向他。
　　“欧菲利娅那时的确不知道那个男人是假樱井，也不知道艾瑞克感染了‘Apple’。”那个人从容不迫地踱到她们之间，他的视线，既未看向欧菲利娅，也没有看向晴，“我给他们注射的，是经过改良后的药液，混乱自身的精神电波，欧菲利娅当时觉察出来，或许正因为忽然探听不到对方的心念，才会觉得奇怪。照理来讲，不应该这样的，不是吗。呵呵。”仿佛夸奖小孩一般，那个人露出宽慰的笑，就像在讲“你能成长到今天，真不容易啊”。
　　欧菲利娅看着那个人仿若无人地演着独角戏，说不上的厌恶涌上心头。将全部的人当笨蛋，耍得团团转。这个不知道活了多少岁的家伙，实在是让人恨不得直接捅上一刀。但，不可以，现在还不可以。在她确认了一件事情后。
　　“你研制出‘Tomato’和‘Apple’的疫苗了？”她需要确认的一点。
　　那个人笑容依然可恶：“你说呢，我的女儿？”
　　身为你的女儿，是我上辈子欠你的。憋下吐出这句话的冲动，欧菲利娅直视着他灰褐色的眼睛：“我想，你应该没有研制出。”这不是什么激将法。如果他研制出了，就不必大费周章地将自己引到这里，是怕她比他早一步，又或者，对这种追逐游戏感到厌倦，想趁此结束。这一切恐怕还是未知数。
　　“我做了很多实验，统统失败。”那人走近晴，扯过她的长发，“我以为，只要和你相似的体质，应该可以制作出最完美的，但不行，她们都不行。于是，我想，是不是只有欧菲利娅可以。如果我把这些药液通通注射进你的血管里，你也许……”会死得非常美丽。
　　我们害怕死亡，却神往那种绝美。这段文字，欧菲利娅好像在哪本书上看到过，此刻用在这里，不显得特别合适，也显得特别恰当。
　　“拜托。”那个人用近乎疯狂的神情，无比温情地凝望着她，“死一次给我看看，好吗！”
　　疯子。他只不过是个疯子，一个让全部人为之着迷不已的疯子。
　　下一秒，晴双手拾起地上粗壮的枯树枝，插入自己的咽喉，黑色的血液本该喷涌而出，却硬生生地被枝干堵住了出路。血，顺着她洁白的脖颈下滑，沾满了她柔软美妙的身子，玷污了这难能可贵的纯美。那一刻，眼见着晴慢慢倾斜，然后跪倒，最后扑向冰冷的泥地，欧菲利娅仿佛看见了自己的下场。
　　像这样死得毫无尊严，毫无理由！
　　“怕了？”那个人轻笑着揭穿她强作的镇定，“腿在发抖了，欧菲利娅。”
　　你胡说。她要这么讲，却发不了声。
　　“哈哈哈哈哈哈，少了艾瑞克，你还真是没用。不晓得，当初艾瑞克怎么就会选了你。”张狂，且不留情地嘲讽，意外地没让她有所难堪。
　　她没有什么时间自怨自艾。
　　近身搏斗，很有可能，会露出太多空隙，而且，她现在也没有气力可以进行近身战。逃吗？逃了这一次，绝无可能再逮到他。
　　所以——…
　　“Where have you gone, Dad?
　　爸爸，你去哪儿了？
　　I am coming after you, baby.
　　我与你紧紧相随，宝贝。”
　　儿时的童谣，父亲一字一句地教给她的。
　　珍贵的回忆？
　　NO，NO，NO！
　　这是腐烂到不成形的记忆，她剔除不了的记忆。
　　也许，有一天，这些都会消散。
　　随着她的消失，而烟消云散。

　　LS中心医院。
　　入住这里，快一个星期了，嗯，可能更久。
　　但我似乎早就没了“时间”观念。康复期，漫长而又痛苦。
　　那个女孩，那个我想称之为“少女”的女孩，她一开始便告诉了我之后所要承受的。我的命，是她救的，如果就这样不负责任地丢掉性命，她一定会生气地大喊大叫。
　　她是一个怕麻烦的人。
　　绝对的怕麻烦。
　　所以我也无任何理由，非要给她添麻烦不可。
　　梵梵，我，或是韩蕊，我们都没有做错什么。正因为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什么，才会那么理直气壮地责问命运的不公平。
　　如果没让我们遇见欧菲利娅，也许一切，我们。
　　不，没有如果。
　　欧菲利娅托人捎来的童话书，“读”得差不多了。照顾我的护士小姐也被调到了别的科，理由是，在一个我不知情的夜里，我“攻击”了她。我对我的行为，感到困惑。尽管头脑清醒，却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不由自主地做了不想做，也许不是不想做，而是不能做的事。
　　就像最初的，对，最原始的本能。
　　现在说这个似乎有点好笑，以前看到别人说，因为本能而犯错，我真的会大笑出声。这个，因为这个根本就是一个难以叫人信服的借口。
　　借口。
　　难道，在被梵梵攻击的时候，他咬了我，所以我也感染了那个什么“Tomato”？这个可能性很大，一般按常理，是这样没错。
　　那么，我的生存，势必将导致更多人不能完好生存。
　　以前的生物老师，说有一本书，名为《自私的基因》。那本书，我倒是没看过，单纯觉得名字很有意思。基因，自然不会像人类一样拥有什么情感，如果真有的话，那就变成暗黑系动画了，例如《妖精的旋律》。好吧，我又想到动画片了，我喜爱的。
　　其实，当初应该问欧菲利娅要几本漫画的。
　　现在还有这个机会吗？
　　听主治医生说，韩蕊也开始“攻击”人了，隔离的特殊病房里的梵梵，情绪也越来越不稳定，好像少了封印束缚的怪兽，终于自由地发泄自己狂躁的脾气。
　　我们必须活下去的理由，减少了很多。
　　到被权威机构鉴定为“危险存在”之前，我们还得这样苟延残喘地为了活下去，摄取狭缝里的养分。
　　我的未来，也会谈起未来了。
　　曾经觉得遥不可及，自然，现在也一样。
　　但，现在我有时间去想这个问题。
　　为什么要和我作对？
　　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为什么会如此烦躁？
　　想问的，不是这些问题，绝对不是！
　　因为我没有错，一定要认为我错的人，你们才是大错特错！凭什么觉得我要接受报应？该受报应的，为什么是我？你们洋洋得意，你们伤心到要死，都认为是我造成的！认为我这样想，那样做，都是有错有罪的！
　　可笑。
　　可笑的人，是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人，才对！
　　罪孽又何妨？
　　反正一无所有了。
　　哈。
　　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为什幺这么对待我？为什么死死逼着我？错，犯错，也是你们逼的！逼的！逼的！逼的！逼的！
　　欧菲利娅，你会回来的，对吧。
　　告诉我，我一定能活下去。
　　告诉我！
　　疯了，下坠——…

　　南明湖畔。
　　安逸祥和得不可思议。
　　樱井不敢太靠近那片冷杉林。冷杉是极其珍贵的树种，我国是多冷杉国家。但也不可能在一块巴掌大的地方，长满了这种树。据他调查了解，这里的气候和土壤，并不适合冷杉的生长。
　　这很有可能是人为造成的奇异现象。
　　谨慎地想绕过这片林子，却在入口处，看到自己，不，不是自己的尸体，是那个假樱井的尸体躺倒在大树底下。还真是冷啊。
　　发现假樱井的手腕上，仍戴着艾瑞克变身成的“手表”。樱井紧绷着神经，从腰侧拔出小口径的枪，这种武器当然无法对付艾瑞克，但至少可以拖延一些时间。
　　逼近了以后，樱井才略显放心地垂下手臂。艾瑞克，被格式化了。输入密码的人，只有欧菲利娅。这样推理，欧菲利娅应该平安无事。
　　太好了。
　　但随之问题又来了。这里并没有明显的打斗痕迹，那欧菲利娅人在哪里呢？好像不能高兴得太早。
　　……樱井……
　　有声音在他思忖的脑海里响起。
　　……樱井……
　　“欧菲利娅！”你在哪里！
　　……樱井……
　　脑中的空灵优美的声音，只是不停地，不停地重复呼唤他的名字。不似平常的，有点儿冷淡，又有点儿任性，此时，浮现在脑海中的声音，不像欧菲利娅的，但一定是她的。
　　……樱井……
　　“欧菲利娅！”回答我，你到底在哪里！“噔噔噔噔”地，奔上石砌的台阶，高高在上的主宅，如同张大了腥臭的嘴巴的野兽，欢迎着他的进入。这又是一顿勉强可以凑合的晚餐。还剩下最后的四节台阶。马上就要到了，马上。
　　“滴答滴答”手机却在这时，阻止了他继续前行。有谁会在这时候，给他发送邮件？不是好奇，而是非得确认不可地收回上迈的右脚，他掏出了手机，推开滑盖，绚烂的彩色背景，一只巨大的红色的Tomato正吐着泡泡。
　　心渐渐凉透了。
　　点击“确认”，邮件打开了。宋体五号字，稀疏平常。内容更简单，两个字“你好”。
　　……樱井……
　　洞开的大门前，黑发黑眸的少女，两手紧紧掰住被虫子蛀了好多个洞的门框，只露着半个娇小的身躯。两眼无精打采地望向他，白皙美丽的脸庞上，却有别于空洞眼神的，洋溢着魅惑冷艳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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