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长星河》空空如气

2、第 2 章

　　“老子说过了要送你去医院，听不懂人话是吗？”苏悦辰的音量不自觉大起来，仿佛这样就能在气势上逾越面前的这朵大奇葩。
　　纪遥沉默地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反应，倒显得突然心浮气躁起来的苏悦辰是个大傻逼似的。
　　“别想多了，老子送你去医院纯粹是为了搪塞老头子的借□□差而已。”苏悦辰气势上逾越未果，难得解释了一句。

　　纪遥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苏悦辰就当她是答应了，“我现在开车过来，你就站在这里等我。”他说完随手把快燃到烟蒂的香烟往垃圾桶上面的砂石里重重一按，也不管纪遥有没有搭理，有一搭没一搭地吹着口哨往前面走去。
　　一直等到苏悦辰走远了点，纪遥这才挨着玻璃门口靠了会。昨晚厂里赶货通宵未睡，她为了多攒点钱，今天又接着上班。现在旺季出货缺人，车间主任也乐得她无休。她刚才就是困乏走神了，才会出这种低级事故。没有休息好加上体虚，先前又流了这么多血，纪遥已经开始觉得眼前隐隐发黑了。
　　她靠在玻璃门上歇了几分钟，纪遥这才用左手吃力地从裤兜里拿出手机，打开叫车软件准备输入目的地。
　　而苏悦辰已经开着车子过来，就停在纪遥站的玻璃门前面的水泥地上。
　　纪遥还是视若无睹，左手缓慢地打字。

　　“走吧，难不成还得我背您老人家到车上？”苏悦辰摇下左侧车窗，对着纪遥的方向不耐烦地催促起来。
　　“我已经打好车了，司机几分钟后就到了。”
　　“我说过送你去医院就会送你去的！赶紧的，老子晚上还有事！”苏悦辰没好气地催促起来。
　　纪遥还杵在原地没有挪步，苏悦辰按了下喇叭，“还不上车？你左手还没废，难不成要我帮你开车门？听不懂人话是吗？”
　　纪遥看了他一眼，把手机放回裤兜里，走到后排，左手开了车门坐了进去。

　　离这里不到十五分钟的路程就有家三甲医院，然而苏悦辰偏偏选了家特偏的医院，足足从城西开到了城东那边，花了一个多小时才开到。他虽然说是陪着，不过全过程都漫不经心地在玩手机，纪遥已经痛得两眼发黑，好在这家私人诊所，往来的病人不多，她还能勉强坚持去挂号看急诊。
　　医生看了下她的伤口后又让她去拍片，拿到片子后庆幸没伤在手指骨上，医生这才给她从简取出长针清创包扎。
　　等到取针的时候，苏悦辰倒是又溜了回来，近距离玩味地看着纪遥。
　　可惜的是，白色口罩下的纪遥依旧没发出什么动静，只是在医生取针出来的时候长睫毛跟着迅速扑动起来，苏悦辰不知为何想到了被困频临死亡时疯狂扇翅的蝴蝶。只是他还没浮想联翩一会，那只蝴蝶就及时打住了扇翅，比想象中得无聊。
　　缝针包扎结束后，医生又给纪遥开了两盒消炎药。
　　从医院大门口出来后，纪遥主动对苏悦辰开口，“我正好住附近，您回去吧。”
　　“附近都是高档小区，你住哪个小区？我今天陪你大半天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请我过去喝杯茶不为过吧？”苏悦辰故意戳穿她。
　　纪遥果然没有应答。
　　先前流了这么多血，从医院里面出来在烈日下一站，她身上的冷汗一茬接一茬往外冒。

　　苏悦辰这会离纪遥近得很，他这才留意到她身上的衣物乃至口罩早就湿透了，本来厚重的刘海被汗水濡湿后随意分开了点，他连她厌恶皱起的眉梢都看得一清二楚。
　　“天气这么热，干嘛带着口罩？”他今天心情奇差无比，难得找到个乐子，说时忽然抬手去摘纪遥的口罩。
　　他本来笃定自己有身高优势，离她本来就近，动作又快，没想到他的手心快碰到纪遥的口罩时，本来看似病恹恹的纪遥不偏不倚侧头避开，他的右手就落空了。
　　意料之中没有发生的肢体接触，而她跟着警觉地退了一步，和他保持安全距离。
　　“你是怕我吗？”苏悦辰特意俯身下来，流里流气地凑到纪遥面前问她。
　　她个头比他矮上一截，穿着统一的灰蓝色工装，就连脚上的旧凉鞋也是怎么看怎么土气。
　　纪遥平静地回应他探究的目光，应了两个字，“没有。”
　　“那坐我车回去吧，万一被老头子知道我没送你回去，又要嫌我冷血没有人情味了。”苏悦辰明显不耐地催促了下。
　　纪遥思考了下，最后还是跟在他身后。
　　等到苏悦辰快开回到正泰集团附近的一个公交站台时，她才开口要求下车。

　　苏悦辰开走后，纪遥沿着小路走回到租住的地方。她回到家里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又喝了一大碗糖水，这才觉得捡了条命回来。
　　纪遥躺在床上，琢磨着明天要不要去上班，没想到李主任主动打电话过来寒暄了一通，大意让她在家里休息几天。
　　“我没事，就是速度会慢点而已。”
　　“最近有好几波验厂，到时候看到你包扎着手上班，解释起来也麻烦。你放心休息吧，至于误工费我会让人事帮你申请的。”
　　“好的，那——谢谢了。”纪遥挂了电话，左手按了下手机看了下里面的余额，这才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纪遥睡了一觉，醒来时才发现已经是傍晚了。估计是补了一觉，至少精神好了很多。她看了下手机才发现半个小时前有四个许慧的电话。
　　“慧姐，怎么了？”纪遥回了个电话给她。
　　“小纪，是这样的，乐乐今天发高烧了，下午温度又上去了，我现在还陪她在家里，我看下晚上乐乐能不能退烧。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在家政那边接了单，那位客户每次给的小费都很大方——这不客户让我今晚10点过去收拾。我不放心乐乐一个人在家，又舍不得这个客户的订单，所以——想能不能麻烦你帮我这一次？”
　　估计是怕纪遥拒绝，许慧接着快言快语解释起来，“放心，这个客户住在高档小区，就是收拾下饮料瓶擦下桌子什么的就行了，顶多十几分钟就能收拾好的——”
　　纪遥知道许慧的难处，她之前和酗酒家暴的前夫打架时，失手重伤了前夫，出狱后把自闭症的女儿乐乐从亲戚家接回来，一个人边照顾乐乐边打工赚钱，其间的辛苦不用细想都能知道。许慧性格要强，向来鲜少会麻烦纪遥。纪遥眼下的工作也是许慧通过朋友帮她介绍过去的。更准确的说，许慧是她刑满出来后，在这个城市里唯一联络的朋友。纪遥看了下自己纱布包扎着的右手食指，还是说不出来拒绝的话，语气如常应道，“放心吧，你把地址发给我就行。”
　　纪遥出门前，特意去小区边上的小超市里买了双塑胶手套，之后查了下路线，提前一个小时就出发了。
　　估计是许慧之前和雇主打过招呼了，纪遥准时过去的时候，雇主周善士随口问了一句，“你是许慧的朋友吧？”
　　纪遥点了点头。
　　“嗯去收拾吧。”周善士估计今晚喝的不少，打着酒嗝交代了一句。
　　周善士为了庆祝他的三十大寿，特意喊了一帮狐朋狗友来家里开Party，这个点大家都准备散场回去了，桌上地上都是横七竖八的酒瓶，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气球和彩带之类的。
　　纪遥进来后，从随身带的包里拿了垃圾袋出来，埋头整理起来。

　　苏悦辰最近诸事不顺，而且吃的药耐药性也越来越大，算上今天，他已经停药三天整了。仗着没吃药，他今天酒也多喝了几杯。准备回去的时候忽然看到戴着口罩的纪遥，虽然她把统一的灰蓝色厂服换成了浅色的T恤和黑色长裤，不过就那个厚重的刘海还有那个白口罩，以及右手上明显宽松的手套，他一眼就认出了纪遥。
　　哐当一下，苏悦辰把他面前的半杯红酒打翻在他自己的大腿上，酒杯从大腿上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而他的短裤裤腿上也湿了大半。
　　“小保姆，过来给我擦下。”苏悦辰打着酒嗝喊了一声纪遥。
　　纪遥循着声音看了他一眼，没有任何反应。
　　“哟，大辰子，你最近是变口味了吗？瞧这酒，打翻的多刻意啊！”本来都快走到大门口的几个打住，嬉皮笑脸地打趣围观起来。
　　纪遥还站在原地没动，苏悦辰继续抬高音量，“听不懂人话吗？他妈的别让老子再重复一遍！”
　　旁边的一帮人则是看热闹起哄，还有几个交头接耳议论起来。毕竟苏悦辰虽然性格向来乖张，不过找保姆的麻烦还是头一回，总归让人挺意外的。
　　纪遥回神过来，拿了抹布，走近半蹲，不卑不亢地擦拭苏悦辰的短裤裤腿。其实过了这么久，短裤的面料早已打湿了，这会擦拭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补救意义。而且苏悦辰的花短裤面料材质本来就很轻薄，被酒水打湿后，那点面料随意地贴在他的大腿上，倒是一览无余的现出他大腿肌肉的紧实线条。纪遥这样上前动手擦拭，更像是在用抹布在近距离掸拭他的大腿似的，反而有点不合时宜的暧昧。
　　而她像是浑然未觉，低头认真地擦拭着。
　　脱去了宽大厂服的纪遥整个骨架果然小得很，一阵风都像是能把她刮跑。他稍一低头就看到她削瘦的肩头，以及马尾下面隐隐可见的细长脖颈。
　　苏悦辰弹了下她戴着塑胶手套的右手，“看不出来，你档期排得还挺满的。”
　　纪遥没有任何反应。
　　或者说，她更多的时候像个哑巴。

　　等到擦得差不多了，纪遥起身准备走开，没想到苏悦辰也接着起来，酒意半醺地攀在她的肩侧，“小爷今天心情好，晚上和小爷一起回去，包你这一年都不用出来干零活了。”
　　“大辰子，这可是小保姆啊，不是小模特，你这口味换得太猝不及防了吧？看来被老爷子逼着跑了趟工厂，审美观也被改造的直线下降了。难不成小保姆也有特殊方式的制服诱惑来着？”一帮人揶揄起哄起来。
　　苏悦辰毫不在意，甚至当着众人的面碰了下纪遥的腰侧，“看着瘦不拉几的，手感其实还真不错。满汉全席吃惯了，偶尔喝碗白粥也挺好的。”
　　一帮人自以为get到他说的内涵，更加笑地前俯后仰，乐呵地往外面走去。

　　纪遥还没有反应，或者说来不及反应，苏悦辰的大半重力都已经架到她肩侧上面。她立马侧身，打算用左手推开苏悦辰。估计是看出纪遥抵触的意图，周善士下一秒把纪遥的包递到她刚腾出来的左手，讨好地叮嘱起来，“我给大辰叫的代驾已经在车库里等着，你照顾好他送他回去，小费准少不了——”
　　“我不要小费，我也没义务送他回去。”顾忌周善士是许慧的长期客户，纪遥忍住自己的火气，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的周善士解释。
　　“你是许慧的朋友嘛，你不缺钱，可是许慧看起来挺缺钱的。你不要小费的话，那我直接双倍转给许慧好了。”不等纪遥开口，周善士又补充了一句，“今晚要是没把大辰伺候好，我以后就不找那个许慧了。反正家政公司多的是，机会自己把握哈。”
　　苏悦辰醉醺醺地往外面走，他看着醉得七荤八素，步伐踉跄，其实近乎拐着纪遥往外面走，边走边胡言乱语起来，“看你今晚的表现再说——”后面众人的哄笑声更甚，甚至特意先给两人让了电梯。
　　他看着显瘦其实重量不轻，加上这样特意把大半重量压在纪遥身上，仗着酒意整个人都耷靠在纪遥身上。纪遥虽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因为过度用力，额头上都渗出了密密麻麻的细汗，还是没能从苏悦辰的胳膊底下脱离出来。说是她送苏悦辰回去，其实更准确的说，是苏悦辰架着她往车子方向走去。
　　好不容易捱到苏悦辰在后座上坐好，纪遥已经折腾得满头大汗了。她刚打算往车门方向转身离开，看似醉醺醺瘫靠在座位上的苏悦辰突然起身自她后腰方向拽了一下，她身架轻，刚才转身仓促没站稳当，被他从身后这么大力一拽，她急中生智伸手去拽车门里侧的把手，没想到随着她自己重心往后仰，砰得一下，反而顺手主动把车门给关上了，而她自己上半身正正好好仰摔在苏悦辰的大腿上。
　　他显然早就猜到纪遥会以这个姿势仰摔在他的大腿上，纪遥仰摔得晕头转向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他倒是右手施施然倚在他自己的左腿上，下巴则是搁在左手手背上，低头冲纪遥狡黠一笑后不慌不忙开口，“还没回家就开始投怀送抱，您这节奏转得太快了吧？”
　　他话音刚落，纪遥立马挣着要坐起来，她混乱中双手随意抓了下四周想要借力坐起来，结果她的手心刚碰到他身上，就被他的左手按在原地，耳边继续传来他诧异不解的声音，“你是看我今天穿的短裤够短，趁乱上下其手吗？看上去一本正经，没想到也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纪遥没心思和他打嘴仗，使出吃奶的劲要从他的左手手心里挣开来，结果纹丝不动。而他像是浑然不觉，还有心思继续和她鬼扯，“你不做声，是在暗示我来点更刺激的吗？”
　　他说到这里，脑袋继续往下俯过来，纪遥觉得自己的脸颊上方突然有阴影覆过，紧接着他的左手忽然改去掀她的口罩。
　　显然这才是他今晚从认出纪遥鬼扯到现在的最终目的。
　　苏悦辰从来没有低估过纪遥，所以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他并没有轻易去掀纪遥的口罩。他以为自己的动作够快，没想到纪遥的反应更快。他本来桎梏着她的左手刚松开，她几乎瞬间就地借力弹坐回去，和他保持回去安全距离。虽然戴着口罩，然而他都可以想象到口罩下面的她寒毛竖立，是做好了随时随地自卫的架势。
　　“至于反应这么大么？”他轻佻地打趣了一句，饶有兴致打量着蜷在角落里的纪遥。
　　偏偏苏茂安像是在苏悦辰身上装了实时监控，电话不早不晚打过来，“混账东西！越来越无法无天了，你要是再这样鬼混——”苏茂安还没说完，苏悦辰就已经把电话掐断了。
　　“你很缺钱吗？”苏悦辰随手把手机扔到一边，继续玩味问道，目光清明，先前的酒意忽然间像是褪去了大半。
　　纪遥依旧没有开口。她整个人木愣愣的，连他刚才碰到她后腰时，他都觉得自己碰到了什么喀手的东西。
　　“真这么缺钱，要不要考虑陪我一晚，多少钱，你自己开口。还是说——其实我们认识？所以你不敢真面目示人？”他说到末了，突然坐直凑到纪遥面前，左手倏地一下伸到纪遥的面前。
　　只是，他再次扑空。
　　“你想多了，我脸上过敏了。”她看着后知后觉的，避让的动作却是出其不意的敏捷。
　　“可是我的直觉告诉我，我们是旧识？”他的确没料到自己会再次失手，只是没有显露出来而已，整个人闲适地瘫坐回去，脑袋半歪，留着的长刘海斜下来正好遮住大半眸光，看不出是不是他的戏谑，或者，纯粹就是为了好玩，嘴角边跟着浮起玩味的笑意。估计是仗着酒意，加上车里的空间密闭，两人又都是在后座，他一旦安静下来，她的潜意识里总觉得他还在等待掀她口罩的时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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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明晚八点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