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长星河》空空如气

1、第 1 章

　　“悦辰还没到吗？”苏茂安趁着特助在前面给客户带路的空隙，明显不耐地问了句陪在身侧的苏悦超。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问苏悦超了。
　　“我刚刚催过，他说就快到了。”苏悦超轻声应道。正泰集团的很多要事都已经是苏悦超在处理了，他虽然年纪轻轻，名校毕业加上做事杀伐决断自有一套，即便是正泰集团里和苏茂安同辈的老员工对苏悦超也是另眼高看。
　　苏茂安深吸了口气，努力把心头的无名怒火压回去。今天过来的是和正泰有里程碑合作意义的金主客户，这是他最后一次给苏悦辰表现的机会。本来还想趁着客户刚到时把苏悦辰介绍给对方，没想到这个点了，连苏悦辰的鬼影都没看到。
　　这会已近中午，再参观一层厂房用餐后，客户就要打道回府了。碍于客户就在前面，苏茂安不得不敛收了情绪，走回到客户前面谈笑风生起来。

　　看到最新引进投入使用的全自动化设备，一帮法国人全都发出了惊呼声，言语间全都是溢美之词，估计是好奇的缘故，本来中规中矩英语交流的客户开始用他们自己的母语旁若无人地交谈起来，现场毫无预兆地热闹起来。

　　“哥，你怎么才来？苏董都等着急了——”苏悦超本来就特意走在最后面，苏悦辰一出现他就看到了，小声唠叨了一句。
　　“路上出车祸，堵了几个小时。”苏悦辰边答边漫不经心地嚼着口香糖。
　　“我上周就和你说了，今天要见的是我们最重要的客户，苏董待会要把你介绍给他们，你怎么穿成这样？”苏悦超紧接着皱眉问道。
　　这边一行人全都是西装革履，虽然A城的七月热得令人难以忍受，不过他们平时出入的全都是打着冷气的地方，也没什么不适。突然过来一个穿着T恤短裤外加红色人字拖的异类，本来活跃交流的客户立马注意到了姗姗来迟的苏悦辰。
　　他大约刚剧烈运动过，浅灰色的T恤衫大半被汗水濡湿成深灰色，深浅色随意交错着，加上青压压的胡渣微蓄，九十年代古惑仔的中分发型因为汗水显得格外凌乱，双手随意插在花里胡哨图案的短裤裤兜里，像是刚从热带的沙滩上度假回来，左手臂上还纹了个说不上来的符号，举手投足间更像是混社会的二流子，和这里的氛围格格不入。
　　苏茂安是随着客户的目光才发现苏悦辰的，他是老一辈创业者，英语口语本来就不好，为了让苏悦辰把握好这个露脸机会，他还特意提前交代秘书拟好英文介绍词并且死记硬背了下来。只是眼前刚带到大汗淋漓邋里邋遢的苏悦辰，苏茂安碍于客人才没有当场呵斥苏悦辰，那段本来花大功夫记下来的介绍词自然也咽回去了。
　　好在特助立马转了话题，不露痕迹地带客户往电梯那边走去，准备再去参观下一层就结束今天的行程。
　　“哥，要不你现在赶紧去换套正装，待会就餐的时候苏董再找机会把你介绍给客人。”苏悦超见缝插针地交代起来。大都时候，他的主意就代表了苏茂安的想法。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夏天一穿多就长痱子。”苏悦辰说时隔着T恤下摆懒散地挠了挠身上，看得苏茂安血压都高了起来，还好特助有眼力见，有意无意的挡在苏悦辰前面，本来一脸考究的老外这才没继续盯着苏悦辰。

　　一行人陪客户路过车间的时候，靠外侧的那排员工忽然发出惊呼声。苏悦超反应极快，在客户转身前直接站在了最末的那个工人前面，正正好挡住客户的视线，顺便把那台机器上下淌的鲜血也挡住了。
　　其实不单苏悦超，苏茂安也知道发生了安全事故。客户最讲究的就是人权和安全问题，这要是让客户看到血溅当场的安全事故，无论之前有多深厚的关系都会被取消合作资格。
　　特助也是人精，灵机一动向客户介绍起隔壁工人手上操作的最新机器，刚才无意间发出动静的几个工人这会骤然安静回去，全都眼观鼻鼻观心的工作，仿佛刚才的惊呼声是他们的错觉而已。
　　闲聊一会后，一帮人继续有说有笑地往电梯那边走去。

　　苏悦超这才偷偷抹了把冷汗，幸亏有特助帮他打掩护。为了今天这场会面，他足足准备了大半个月。办公室的同事邮件通知他们注意事项就行，但是车间的工人受教育程度总体比不上办公室的职员，偏偏车间又是最真实的，作假难度系数最大，他忙活了大半个月今天才在客户的脸上看到满意的表情。刚才的安全事故要是让客户看到，他这大半个月下来的心血也就白费了。
　　随着前面一帮人都快走到电梯边了，站在最末尾的苏悦辰这才慢条斯理开口，“你去陪他们吧，我送她去医院。”
　　苏悦超也怕节骨眼上喊车间主任过来处理被客户发现异常，他自己当然分身无术，又不放心苏悦辰的办事能力，毕竟以苏悦辰平时的处事作风，的确让人放心不下。这么一打弯，苏悦超一时间没表态。
　　“放心吧，送人去医院这点小事我还是能搞定的。和他们吃饭太无聊了，我送伤者去医院，正好有正当理由和老头子解释我不陪去就餐了，回头我去吃大排档都比这强多了，再配一扎冰啤，巴适。”苏悦辰边打哈欠边应道。
　　“现在聊正事，正经点！”苏悦超没空和苏悦辰详聊他的午餐，低声提醒了一句。
　　“我都主动去干救死扶伤的事了，哪里不正经了？”苏悦辰立马翻了个大白眼。

　　“那也行。医药费什么的都是小事，公司全部承担，确保员工安全就行。”苏悦超当机立断答应下来，他说完后疾步往电梯那边走去，而苏悦辰则是懒洋洋地走到苏悦超刚才为了遮挡伤者特意站的位置。
　　等到前面的电梯合上，刚才本来装样子埋头苦干的工人全都围到纪遥旁边，七嘴八舌地讨论起解决方案。
　　就这一会的功夫，地上已经淌了一滩的血水。纪遥的右手食指被套口机上的长针扎穿后还露出一截针头。问题也就出在这里，要送她去医院，必须先让她受伤的食指和机器先分离，就只能把固定在机器上的长针给卸下来，卸针肯定会有大动静，自然会牵扯到她的伤口。
　　“车间主任呢？都死了吗？”苏悦辰敷衍地嚷了一句，他话音未落，不远处已经狂奔过来两个人，其中一个是车间主任急喊过来的机修师傅。
　　“小纪，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车间主任气喘吁吁的刚跑到就先责怪纪遥起来。
　　“卸针时肯定会拉扯到伤处，不知道她待会忍不忍得住，我只懂得修机器，就怕卸针的时候会加剧伤情，我觉得还是先把医生请过来比较好——”本来经验丰富的老师傅看到地上那一大滩血迹也没底了，想要临阵退缩。
　　“再干等下去这手都要废了——”
　　“还是赶紧先把针从机器上卸下来，这样痛归痛，至少能动身去医院了。”
　　旁边传来七嘴八舌的议论声，纺织女工来自五湖四海的偏僻地区，大都没念过几年书，口音自然也是大相径庭，听着格外聒噪。
　　刚才客户在场时的惊呼声也是她们发出来的，并不是当事人纪遥。
　　苏悦辰双手环在胸前，无事人似的看热闹。

　　“师傅，我没事，你先帮我把针从机器上卸下来吧。”直到前面忽然响起平静的声音，分贝不高，不同于那些天南海北的口音，是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只是语气寡淡的仿佛在说着天气预报似的。
　　苏悦辰这才朝纪遥多看了一眼。准确的说，是朝纪遥的眼睛多看了一眼。
　　这个车间里，客户走后，别的工人早就把口罩摘了，他们的工种需要整天低头近距离对着机器，总觉得戴口罩会影响他们的赶工速度，客户前脚刚走，后脚就拿到了口罩。就纪遥还带着口罩。大概是因为瘦的缘故，她的脸看着只有巴掌大，普通人戴的口罩尺寸到她这，几乎三分之二的脸面都被挡住了，加上还有厚沉的刘海往下盖，因此苏悦辰只能看到一双眼睛，还是一双波澜不惊到容易让人忽略的眼睛。
　　他站这里都好几分钟了，才刚开始注意这场安全事故的主人公是纪遥。

　　老师傅面色惨白战战兢兢地开始动手操作时，旁观围观的工人无一不是捂紧了嘴巴，还有胆小的更是腾出一只手虚虚遮住视线，仿佛会被接下来的血腥画面给吓到似的。
　　机修师傅开始旋长针上方的螺帽时，小心翼翼地没旋几下，又先松手去擦他自己早已汗湿的手心和额头，卸针的进展自然缓慢。
　　苏悦辰看得无聊，随手从裤兜里捞了烟盒抽了一支出来。旁边的围观者全都紧张万分地杵在原地，随着机修师傅的细微动作发出一惊一乍的惊呼声。只有站在角落里的苏悦辰还有闲情雅致把那支随意抽出来的香烟往上扔，接着脑袋微微后仰，几秒后嘴角正正好叼住半空中自由落体下来的那截过滤嘴。
　　紧接着他又把口袋里拿出来的打火机任意上抛，下一秒就随手接住正正好竖好方向的打火机，啪嗒一下，随着打火机火苗摇曳，整个过程连贯的一气呵成，他长长吸了一口，接着慢条斯理的吞云吐雾，惬意地看着不远处大气不敢出的众人，完全无视全厂严禁烟火的要求。
　　这个把戏，他玩了好几年依旧乐此不疲，仿佛是在检验他自己右手的灵活程度。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整个卸针过程异常顺利，顺利到纪遥都没发出一丁点动静。加上她还带着厚口罩，苏悦辰虽然特意盯着她看了一会，但是连她吃痛的表情都没看到过，不免觉得有点无趣。
　　纪遥甚至安静到苏悦辰都觉得她其实只是被蹭破了块皮而已，或者受伤的其实是她的假手指，又或者是她的右手可能知觉有点迟钝，迟钝到痛觉也没多大知觉的。他想到这里，有意无意地看了下他自己的右手，并且应景地活络了下右手。
　　随着那根长针终于被师傅从机器上卸下来，纪遥本来固定在机器上大半个小时的右手终于可以自由活动了，虽然食指上面依然扎着根骇人的长针。
　　她站起来前，左手把靠在机器边上的包拎起，之后和车间主任开口，“李主任，我请假去医院包扎下。”
　　李主任以前也遇到过工人手指被长针刺穿的场景，处理起来大半个工厂都能听到伤者的惨叫声，严重影响到当天的工作效率和产值。他本来还愁今天怎么收场，没想到这么个棘手的事故居然悄无声息地收尾了，他也松了口气，庆幸连连点头，“我陪你一起去好了。”
　　“嗯。”纪遥应了一个字，之后慢吞吞站起来，左手把包的带子挂在受伤的右手胳膊上，这样右手食指依旧下淌的血水刚好滴在打开的包里面，不会弄脏了地面。纪遥平常从来没有麻烦别人的习惯，她这会痛得整个人都有点眩晕，所以才破例同意了李主任的提议。
　　旁边的工友则是忙着去拿拖把把那摊血迹给擦掉。
　　“我送她去。”苏悦辰一开口，边上的人全都安静下来了。他不像苏悦超亲民又务实，一年到头都难得来几趟工厂。除了李主任，其余工人压根不知道他的身份。只觉得从他刚才过来到现在，一直事不关己地凑热闹而已，看着就不像善茬。苏悦辰开口时，嘴里还叼着根燃了过半的香烟，那句话咬字不是很清楚，只是刚好能让人听懂而已。
　　“那麻烦您了。”李主任讪讪应道，不过心里又不是很放心这个二世祖办事，想想又补了一句，“要不我也一起去，到时候挂号什么的我来跑腿方便点。”
　　“怎么，李主任，你是怀疑我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吗？”苏悦辰双手懒散地环在胸前，皮笑肉不笑问道，他开口说话时，本来咬着的烟蒂也跟着轻微颤动了下，上面攒着的一长截烟灰瞬间抖落下来。
　　“当然不是了，正好我手上还忙着，大热天的那就辛苦您了。”一个小小的车间主任哪敢得罪面前的二世祖，李主任虽然有点同情纪遥遭罪，但是在苏悦辰面前，他立马唯唯诺诺地改口了。
　　纪遥没有搭理李主任和苏悦辰的对话，她起来后就自顾自往外面走去。
　　“喂！”苏悦辰慢悠悠跟上，喊住她。
　　纪遥停下来漠然地看了他一眼。
　　“我送你去医院吧。”苏悦辰从裤兜里掏出车钥匙象征性地晃了一下。
　　“不用了，谢谢。”纪遥机械地应了一句，继续往前面走。
　　苏悦辰置若罔闻，不紧不慢地跟着纪遥走到一楼，纪遥完全无视他，继续往外走去。
　　“喂！”他又喊了她一句，纪遥微侧过来，在他开口之前应道，“不用了。”依旧是刚才一样寡淡的语气，只是刘海下面的眉梢明显皱了下。
　　是被嫌恶了，还是从骨子里的憎恶。
　　他忽然觉得没有那么无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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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不务正业了很久，终于开新坑了，头一回写开场就巨渣的男主（瑟瑟发抖.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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