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人》年安来

19、第二重梦

　　夜幕很快降临，谢僖之洗了澡，在房间里待到楼下的钟声敲了整整八下，窗外楼下传来一阵喧哗声。
　　谢僖之拉开窗帘，撑着窗栏杆往外看去。
　　大门口停了辆马车，马车的顶端雕刻着显眼的蔷薇花标志。
　　周边站了不少仆人，灯火从喷泉处一直延续到城堡里面。
　　然后马车门打开，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搭着一个男人的手，从马车中下来。
　　有仆人上前接过男人手中的披风，少女与那男人说了几句话，然后动作忽然一顿，仰起头朝谢僖之这边看过来。
　　透亮的光线下，谢僖之终于看清了那张艳丽的面庞，赫然是晚归的玛丽小姐。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玛丽突然露出了一个笑容，谢僖之似乎能清晰的看到她的嘴角勾起，一如眉梢眼角的戏谑妖异。
　　谢僖之先一步敛回了视线，回了一个礼貌的微笑，然后转身回了房间，将窗帘拉上。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玛丽身上总有种很古怪的感觉，那种不属于一个被找回来的贵族小姐的异样感。
　　晚上将近九点，叶轶锦还没有回来。
　　谢僖之起身去门边的书柜上找了本书来看。
　　正抽出一本书，她却听到她的门口传来了十分细微的脚步声，这声音非常地轻且缓，像是特地不想惊动她，如果不是正好在门边，恐怕根本不会发现。
　　谢僖之起初还以为是叶轶锦回来了，但脚步声之后，门外的人却一直没有敲门，紧接着，她又听到了门上传来了一点声响，似乎像是什么东西在和门把摩擦。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了门，然后蹲下身试图从锁眼里往外看。
　　透过锁眼的洞，她看到了一抹刺眼的暗红色。
　　那是裙摆的颜色。
　　隔着一扇门，谢僖之与玛丽彼此安静无声。
　　直到谢僖之觉得自己脚开始有些发麻，门上的动静终于消失，然后敲门声响起。
　　谢僖之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着，又等了一会儿，这才打开了房门。
　　门外果然站着穿着一身暗红色天鹅绒长裙的玛丽。
　　有风从窗口溜进来，将窗帘吹开，遗下细微的响动。
　　玛丽满头金发慵倦地散落在肩头，笑意满满地看着她，“嗨，我亲爱的伊芙林，今天在庄园里休息得可还好？”
　　谢僖之有些不明白她此刻的来意，只好顺着她的话回答下去：“还不错。”
　　玛丽听到这话，又上前靠近一步，一只手甚至揽住了谢僖之的手臂，“既然如此，那不妨与我聊会天？”
　　说完也不等谢僖之回答，抬脚就往朝房间里走。
　　谢僖之愣了一下，正要开口，忽然楼梯转角处出现了一个人。
　　“您在做什么？”光线昏暗，卡莱尔脸庞的半边轮廓隐藏在阴影之中，只能看见他清冷的眸子。
　　玛丽刚踏进房间里的脚又收了回来，扭头看向他，“我正打算和伊芙林小姐谈谈心呢。”
　　卡莱尔走过来，身上的衣服已经不是之前谢僖之在窗台上看到那套了，依旧是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除了袖口的蔷薇花纽扣外，没有一丝花纹，他眉眼冷淡，像是终年不化的冰。
　　“很晚了，您该休息了。”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没有起伏，听不出任何的感情，永远公事公办的态度。
　　玛丽的视线直直地落在他身上，不知道看了多长时间，这才垂下眼帘，遮掩了深黯的光。
　　她的语气有些失落，“我就是想与伊芙林说说话，这样吧，十五分钟后你让露丝来叫我。”
　　卡莱尔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眸中似是带着一丝危险的警告，他什么也没有说，只点了点头，然后冲着谢僖之行了个礼，转身往楼下走去。
　　玛丽见此又是一笑，回过头来拉住谢僖之的手，“伊芙林，你喜欢玫瑰花吗？”
　　谢僖之被她拉进了房间里，听到“玫瑰花”三个字的时候，心中不免想起晚餐时神父的话，身子僵了一下，然后挤出一个还算得体的微笑来，“喜欢。”
　　玛丽拉开窗帘，坐在了椅子上，身体蜷缩，一边漫不经心地打理着自己暗红的裙摆，一边有些遗憾地说道：“可是罗德里格斯家族的标志是蔷薇呢。”
　　说到这，她忽然停下了之前的动作，殷红的指甲轻轻指了指窗外的玫瑰园，“没关系，”她笑起来，“玫瑰已经替代蔷薇。”
　　谢僖之沉默，一时间并没有能发现她这句话中包含的意思，只附和着点了点头。
　　“我真嫉妒你，”玛丽突然转了话题。
　　谢僖之本来也在偏着头看玫瑰园的景色，却忽然感到了一股怪异的视线。
　　她微微扭头，朝着视线的方向看去，然后径直撞进了玛丽的眼中。
　　玛丽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可是眼里却找不到一丝喜悦，冷冷的，眸色晦暗。
　　谢僖之定了定神，假装没有看到她的异样，问道：“为何这么说？”
　　玛丽忽然冲着谢僖之伸出了手。
　　谢僖之绷着身子，极力忍住想要往后退的冲动，面上一副平静的样子。
　　“你头发有一缕落下来了。”玛丽轻轻挽了一下谢僖之垂落在耳边的发丝，覆在她耳际说道。
　　浅浅的呼吸洒在谢僖之的耳垂处，让她不由地颤了一下。
　　玛丽轻笑了一声，似乎谢僖之方才的动作愉悦到了她。
　　她坐回去，手撑在下巴上，“你是天生的郁金香，娇养在最好的温室里，身边所有的人都尊敬你爱慕你，忠诚于你。”
　　“而我呢，不过是生长在贫民窟的玫瑰，”她收了面上的笑，脖颈处坠着的红宝石在烛火下闪烁着华光，“这家里的人，没有一个真心待我，但我却只能这么活着。”
　　她说这话时，身下的裙摆散开，像是朵真正的美艳玫瑰。
　　可惜美丽的另一面是荆棘丛生，那抹红是鲜血和黑暗染成。
　　“您的父亲多年来一直在寻找您，”谢僖之脑子里过了无数种想法，然后试探性地开口，“想必他对您是真心宠爱的。”
　　“他？”玛丽的脸忽然苍白了一下，谢僖之敏锐地注意到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又松开，她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语气里夹着嘲讽和厌恶，“他最该死了。”
　　谢僖之看了眼像是被刺激到了的玛丽，不再说话，屋子里气氛突然变得沉默起来。
　　“咚咚咚。”门外有人敲了敲房门。
　　“玛丽小姐，您的睡觉时间到了。”露丝温柔的声音传来。
　　玛丽从椅子上站起来，忽然对谢僖之扬唇一笑，“那我就不多打扰了，我们下次再聊。”
　　说罢，她起身走过去打开房门。
　　门外站着露丝，谢僖之跟着走到门口，才发现叶轶锦也在走廊上。
　　她冲叶轶锦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对方迈开长腿，很快到了她身后，手臂微张，将她护在怀里。
　　谢僖之朝他挪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将她尽数包裹。
　　“那我先带着我的管家回房了，明天见，玛丽小姐。”谢僖之看向玛丽，微笑着与她道别。
　　玛丽仰起脸，天真无邪的语气中带着险恶和深意，“伊芙林，你的管家对你可真好。”说到这，她突然放轻了声音，“要是，我的管家也是米卡就好了。”
　　叶轶锦眯了眯眼睛，冷冷地斜睨她一眼，“我只会是伊芙林一人的仆人。”
　　他的语气很冷，一字一句说的缓慢，看向玛丽的目光毫无一丝恭敬之意，甚至带着几分厌恶。
　　玛丽垂下了头，“不好意思，我说错话了。”她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射出一小片阴影，没人注意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妒忌。
　　谢僖之没有接话，只说了句：“晚安。”便于叶轶锦一同进了房间。
　　两人刚把房门关上，谢僖之正要与叶轶锦说话，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谢僖之做了个手势，伸手指了指门口。
　　叶轶锦立刻心领神会，走到门边，轻轻将门推开一条缝。
　　只看到女仆露丝被玛丽推倒在了地上，玛丽蹲下身去，脸上是与之前截然不同的表情，“又去我房间里放玫瑰花了？”
　　她的声音很轻，语气也不重，却让露丝动也不敢动。
　　“说话，回答我。”玛丽又问了一遍。
　　“是。”露丝小声地回答道，“我希望看到那些花，您的心情会好一点。”
　　玛丽突然笑了起来，她伸出手，抓住了露丝的头发，将她的脸硬生生给抬起来，殷红的指甲嵌进她的肉里，在她的脸上留下几道血痕，“贱人！”她强迫露丝与自己对视，“给我滚，下次再进我的房间，我就戳瞎你的眼睛。”
　　露丝身子不停地颤抖着，面上的表情说不出是痛苦还是什么。
　　叶轶锦就在这个时候迅速地小心翼翼地关上了房门。
　　玛丽松开抓着露丝的手，站起身来，仔仔细细地抚平裙角的皱褶，然后回头望了一眼，视线在谢僖之房门上停留了片刻，最后移开。
　　她抬脚往楼梯走去，语气很平静，“露丝，你知道吗，你的存在就是用来不停地提醒着我自己，”说到这，她笑了起来，“过去那些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