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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明月明月,秦时明月 ...

  •   汉四年九月,项羽遵约东撤,刘季亦欲西返。

      然张良认为“汉有天下大半,而诸侯皆附之。楚兵罢食尽,此天亡楚之时也”,就此建议“不如因其机而遂取之”。

      于是刘季再率军攻打楚军,经固陵之战、陈下之战、城父之战,楚军伤及元气,逃至垓下。

      此时楚军兵少食尽,有一夜闻四面楚歌,众军思及这些年背井离乡征战不断,竟都垂泪。

      项羽大惊:“汉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之多也!”

      于是夜起慷慨悲歌,唱道:“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歌数阕,美人和之。项王泣数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视。

      是为十面埋伏。

      当夜项羽率八百亲兵突围,刘季竟无半点察觉,至天亮之时,才派灌婴率数千骑兵向南追击。

      刘季兵将围项羽于乌江畔,项羽以无颜见江东父老,拒绝乌江亭长之“东山再起”提议,力杀百名汉军后自刎。

      围追之时天明也在刘季身边,他本虽是心痛,尚且还能稳住心神,然当少羽阖眼前向自己看了最后一眼后,他却无论如何也忍不住,只想再一次到他身边。

      然张良眼疾手快先点了他的穴道,不让他动半分。

      他从来没想到自己与少羽会是这样的结局——逼死他,自己也有一份。而少羽最后一眼看的竟是自己,那一眼他看明白了,他从来都没有恨过自己,只是遗憾最后一面竟是这样的情形。

      那一瞬间天明仿佛又看到了从前的那个少年,一袭紫衣王者气度,忆起再也回不去的年少岁月,只叹那样的日子为何不能长一些再长一些。

      世间为何总有离别,为何总有些遗憾说不出口,也总有时光太匆忙,逼着他们一步步走向分道扬镳的绝路,难以回头,毕竟身后是万丈深渊。年少轻狂,也终究只是漫长的一生中,喃喃旧念的梦。

      不过天明也相信,就算看过千人千面,此心仍是少年。

      *****
      乌江最后一战前夕,卫庄与盖聂见过一面。盖聂只身前往,卫庄身后一如既往跟着赤练。

      大势已定,盖聂对他说,小庄,这一次是你赢了。

      卫庄一抖手中鲨齿,直直指向盖聂道:“师哥,是刘季赢了,我们的战争,从来都是在你我之间。”

      盖聂仍旧是一把木剑,渊虹断了这么多年也没有修好过,只怕是再也修不好了。

      卫庄一挑眉毛,显然是不太满意:“最后一战,师哥你还是用木剑?”

      盖聂道:“小庄,还记得从前在鬼谷时候吗?我们也是用木剑比试的。”

      卫庄道:“那是很久之前了,既然身为剑客,就不该有软弱!”

      他知道盖聂为何不愿用回渊虹——并不是修不好,是他不愿修。因为他觉得剑虽可保护别人,可也会伤别人。是他软弱,是他还不够强大!

      盖聂竟笑了一声:“或许吧,我应该是软弱的——也许不配以鬼谷弟子自居。”

      卫庄冷声道:“无论如何,师哥,来战!”

      世上最强的两位剑客相战,刀光剑影冲破天际,一瞬间便是数十招,想来普通的习武人根本看不透其中路数。也只有他们二人,无比熟悉对方剑法,才能猜透下一步对方要如何出剑。

      最后一剑,卫庄手中鲨齿直指盖聂胸前,盖聂像是来不及反应,一剑穿过心口,他吐出一口血。

      卫庄下意识松手,继而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右手,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将剑圣的心脏捅了对穿。盖聂一口血吐尽,跪倒在地,卫庄这才反应过来,急急要过去扶他。

      聪慧如他瞬间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心中怒火纷然,一定要盖聂说个清楚。

      盖聂又吐了口血沫子,一用力将鲨齿拔出,插在地上与卫庄道:“小庄,你赢了。”卫庄竟似失控一般冲他怒吼:“我不需要你让我!我一样可以赢你!”盖聂的眸中露出笑意,轻声道:“没有让你——是你自己赢的。”

      卫庄揪着他的领子冲他吼:“你不许死!听见没有,不许死,这一场不算,我们再来!师哥!”盖聂闭着眼点点头道:“你还是像从前一样在意胜负——你有没有算过,在鬼谷的时候,我赢过你多少次?”卫庄一愣,脱口而出道:“四百一十二次。”

      盖聂轻笑:“你竟还记得。”

      “师哥你睁开眼睛……”

      盖聂又问:“你进鬼谷说的第一句话——是想要什么?”

      卫庄急切地回答,仿佛如此便能省下许多时间,能让他再和那个人多说几句话——“天下!我想要这个天下!”盖聂花了不少功夫,终于微微睁开了眼,目光却瞥向一旁站着的赤练,女子风姿绰约,跟着卫庄在一起十多年,将最好最好的年华都付尽。

      于是盖聂道:“不对……你想要的……就在眼前……”

      卫庄瞪了瞪眼:“难不成你知道我想要什么?”盖聂的声音愈发低下去:“千万要珍惜……”

      终于,往事随风。

      *****
      尘埃落定的那一日,连日来的阴霾终于散去,阳光透过层云浸染大地。

      人间依旧庸庸碌碌繁忙无双,地府魂魄一直从奈何桥排到了黄泉河,众阴司皆焦头烂额,一向只知摆弄花草的府主陆千愁亦亲自出马,帮着孟婆煮汤。

      一女子站在通缉榜前,如今天下初定,尚且没有功夫换掉通缉榜上的人物,布帛已经微微泛黄,经年累月在此,仿佛一碰就会碎成无数。

      她盯着一个人看了很久很久,终于长长叹了口气,压着头上的斗笠,转身离去。

      挑了一处茶馆坐下,她将斗笠摘去,叫老板上了一壶茶。

      茶馆中素来都是许多人谈论国家大事的地方,如今谈的无非就是楚汉之争时的一幕幕过往。她听得饶有兴致,这几年她走遍了许多地方,一直都在找一个不告而别的人,她从前不懂的江湖,从未见过的人和事,这几年也都一一看遍。

      可就算是看过了所有,也还是没有找到要找的人。她觉得很累了,可还是要找下去,记得他的人本就少,如果自己都放弃了,就真的不会再有人找他了。

      夜晚,她浅浅入梦,梦中有一个浅色的身影,总在离她不远处,从不回头,也从来都追不上。

      然今夜却并不相同,她从背后走进那人时,那人竟然也转过了身。

      她一愣,随即喜笑颜开,道:“白凤,你来了。”

      白凤微微皱眉,眼神中流过万千道情绪,末了却只说:“裴落微。”

      裴落微一路小跑过去将他抱住,亲昵地蹭他的脖颈,撒娇道:“我就知道你会出现的,我就知道能找到你!他们都说你死了,可我没有亲眼见到,怎么能信呢?”

      白凤亦将她环在怀中,垂头看她的模样甚至有些慵懒,却温柔得不同以往。

      裴落微仍旧在说道:“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不回来见我?是不想见到我——嫌我笨嫌我没用——可是我现在已经学会很多东西了!你受伤我可以给你包扎,你饿了我也会做饭,你不用怕我会拖你后腿……”

      话音戛然而止,白凤轻轻一吻落在她眉间,裴落微忽然说不出话,只呆呆地望着他。

      白凤勾了勾唇角,像是十分释然的模样,别开目光与她道:“好了,我是来与你告别的。”

      裴落微有些不甘心,小孩子一般拽着他的衣角道:“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八年。”白凤微微一愣,目光中闪过不忍:“原来……已经有这么久了。”

      “我做梦的时候总想着梦见你,又怕梦见你——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白凤面色微变:“为何?”

      裴落微又抬头,眼中带了泪光:“因为我怕梦到你,你会告诉我,你真的不在了——就像现在,我找了你这么多年,可你却与我说要和我告别了。”

      “你别这样。”白凤抬手抚在她眼角,“我也会难过的。”

      裴落微一闭眼,任由他捧着自己的脸,也任由泪水划过眼角眉梢。

      白凤似是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又道:“你还年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就算没了我——你也要坚强地走下去。”

      裴落微也终于明白,黄粱一梦终究是梦,她眨了眨眼问道:“是不是已经没有机会了?”

      白凤微笑着看她,歪着头的模样仍旧是初见时那个锋芒毕露的少年,仍旧是——天上天下独尊的傲骨临风。

      裴落微垂眸一笑,轻声道:“我明白了。那么来世——”

      白凤一笑:“来世,我去找你。”

      待到说完的一刹那,白凤的身影终于悄然散去,裴落微从梦中醒来,摸了摸眼角,似乎还残留着故人的余温。

      然故人却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
      道家天宗。

      晓梦回到天宗后不久,收到自废丘送来的一个奶娃娃。奶娃娃眼睛睁得大大,打量了她片刻,竟十分亲近她一般向她爬过去。晓梦大惊失色,她从来没带过奶娃娃,不知道怎么对付这样调皮的小家伙。

      听送奶娃来的人说,这是雍王殿下托付她照顾的——雍王殿下,晓梦下意识想的就是,章邯和师姐连孩子都有了?

      这才不情不愿抱起奶娃娃,却发现她没有一丝和他们两人相像之处。奶娃娃的鼻梁塌塌的,章邯与君渡都是高挺的鼻梁骨,而眼睛也不像,君渡是桃花眼,章邯是剑眉星目,这娃娃却是一双圆的惊人的大眼睛。

      怎么看都不像是他们的孩子啊。

      再问之下才知道,这就是章邯路边捡的野孩子。

      晓梦气得当即就要把奶娃娃扔出去,然奶娃似乎感受到了一丝危险,竟扒拉住了晓梦的肩膀,死活不肯松开。晓梦也是没辙,长这么大头一回对一个孩子无能为力,晓梦觉得自己这个天宗掌门当得很是丢脸。

      于是她对送孩子来的人说,留下就留下吧。

      奶娃又像听懂了一样,冲着晓梦咯咯一笑,口水滴在她裙子上。

      自此,奶娃逍游正式成为晓梦的入室弟子,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天宗众弟子皆不解,门派中出众的弟子亦不在少数,为何独独要收这么一个尚且看不出资质的奶娃娃。

      不过晓梦做事一向出乎众人意料,她如何做,就连长老也管不过来,更何况低她几个辈分的弟子了。

      天宗一直避世,倒也算得上是在乱世中生存的最佳方法。奶娃娃日渐长大,出落得玲珑可爱。

      昔日晓梦八岁时大败天宗众位长老,一时传为惊人之谈,而逍游长到五岁,亦是能力出众天赋异禀,比许多早她好些年入门的师兄师姐都要厉害上不少。

      晓梦大喜,当即定下天宗下一任掌门,就是逍游。

      至逍游及笄之年,已如同当初的晓梦一般,超脱世俗无喜无悲。晓梦瞧她,仿佛在瞧那时候的自己,也不知是好是坏。不过好坏从来都是相对的,没有谁可以凭着一时的看法就认定一件事的好坏了。

      于是晓梦传位于逍游,自己入深山闭关,极少出现。

      冬雪纷然,逍游站在太乙山观妙台上,秋骊的拂尘轻轻拂过积雪。

      她记得从前师傅与她说的故事,故事里有一个将军和一个女子,女子找了将军很久很久,将军原本不知,以为女子就是来捣乱的,而后也不知为何,最终被女子打动。

      逍游坐在栏杆上与晓梦道,师傅啊师傅,你说的那个女子是不是就是你?你喜欢一个将军——
      晓梦一个爆栗打在逍游头上,素来没有表情的脸上竟露出几分怀念之色,那个人可比你师傅厉害得多,什么都敢做——曾在观妙台上十招之内打败了当时人宗的掌门。

      逍游袅袅婷婷地立着,天地间大雪似是怎么落都落不尽一般,她缓缓闭上眼,仿佛还能看到当年的情形,有一人着宽袍广袖的浅色衣衫,手中一把银色长剑,长发束于发顶,端的是一派洒然无双的模样。

      天宗后山之中,晓梦披着厚厚的斗篷从山洞中走出来。寒风如利刃,她却浑然不觉,有一瞬晓梦仿佛觉得那人就在眼前,眉眼印在雪中,唇角笑意深深。

      她在洞口随地坐下,拍开一坛酒的泥封,将酒杯斟满,喝上一口时竟觉得酒比风雪还要冷。晓梦兀自笑了一声,举起酒杯,道:“君渡师姐,这一杯敬你。”

      *****
      再后来,年岁渐过,曾经的少年都老去,曾经的孩子也长成意气风发的少年。

      所有一切都变成了江湖传闻,茶楼酒肆中就能说得完的一生,似乎也并没有多漫长。

      人间本如寄,何须有归程。

      (正文完)

  • 作者有话要说:  2018.10.14
    修文
    ————
    终于修完了,是很喜欢的结局了,尤其裴落微和白凤的。岁月中总有那么几个人,会让自己难以忘怀,很希望能写出一个让自己和别人都感动的故事,当然我觉得还是失败了。非常感谢大家阅读这个幼稚的故事,以及能容忍我幼稚的文字,不过我还是很高兴能写完一个自己喜欢的故事,塑造一个自己喜欢的人。最后,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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