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侬有姝色》山河念远

2、第 2 章（已修）

　　刘桓歪坐在床上，大红喜被铺就的罗汉床印衬出他青白交加的脸色，曾经温柔缱绻的少年在回忆往事时终于卸下伪装的面具，于这大婚之夜显露出他暗藏已久的贪婪冷酷和阴沉可怖。

　　多年来心心念念的救命之恩原是一场策划已久的骗局，而她的新婚夫君瑞王刘桓正是策划这一切的幕后主使，救命恩人是仇人，这一切都令谢炜彤不寒而栗。

　　刘桓本就气力有所不济，白日里勉强与谢炜彤拜堂已是强撑，现如今一番声嘶力竭抑或冷嘲热讽已然让他陷入了更加难受的境地。昔日风光无限万人追随的瑞王殿下此时此刻正歪坐在喜床上，面容痛苦不容缓歇地咳嗽着，声音由大至小，由尖锐到模糊。他伏在枕头上断断续续地抽噎，一阵疾风骤雨般的咳嗽声过后猛地吐出一大滩血，因病重而枯黄稀少的长发垂在脸颊两侧，无端增添几分阴沉抑郁之感。无论以前是多么少年风流倜傥，瑞王刘桓此时已然只是个病入膏肓的凡人了。

　　谢炜彤维持着之前行礼的姿势，抛却了对于皇家子弟的尊崇以及对于夫君的敬慕，跪坐在透着寒意的地上。她看向床上狼狈的瑞王，悠忽间便想起那年冬日寒冷彻骨的湖水。避开人群，她被太监领到湖边，还不待问话便被人推下湖中。寒冬腊月，气候自然十分寒冷，幽月湖上甚至结了一层冰，尚不会游泳的她在里面浮浮沉沉，冻得快要不行了方有个人来救她。

　　思及此处，谢炜彤回想起这许多年里她以及她的家人对于瑞王的感激，只觉得分外可笑。寂静无波的深夜里，她的声音显得格外讽刺，“幸得殿下点明，且今殿下时日无多，阿彤庆幸不用委身于小人身下。”

　　鲜血染红了刘桓的半张脸，令他看起来无比狰狞，但偏偏困于大限将至，他连虚张声势都显得无比中气不足，说话时的喘气声儿都是断断续续的，仿佛下一刻就真要闭眼了。

　　“阿彤，我刚刚本想掐死你，可一看见你朝我哭，我就下不去手了。我这么爱你，你却不肯与本王共死，是何道理？”刘桓趴伏在喜床上，身下是染上了鲜血的百子被。深沉阴冷的黑夜，他的笑声显得分外清晰，“可阿彤你生得这么美，本王怎么放心留你一个人，我是一定要带你走的。即便本王不杀你，亦有母后会替我促成此事。”

　　喜烛已然熄灭，轰隆作响的电闪雷鸣声亦鸣金收鼓，诺大的洞房内重又恢复成一片黑暗。已是强弩之末，刘桓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笑道：“阿彤，本王与你是注定要在一起的，无论生死。”

　　刘桓的一字一句仿佛深情无限，然谢炜彤对上他阴狠疯狂的双眼，只觉寒霜入骨，冷彻心头。即便不能接受，她亦十分清楚眼下的境遇。她与刘桓十四岁订婚后不久，举家随父亲前往安城。中间这两年，与刘桓只有书信来往，从未见过一面。刘桓作为皇上素来最为喜爱的皇子，向来威严很重，此二年间朝堂之上竟是从未传出过他病重缠身的消息，以至于她直到今日大婚之夜才知晓个中真相。而现如今，皇宫大内戒备森严，她与刘桓大婚，父亲母亲均不能到场，现今即便她有什么事，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刘桓为皇后亲子，向来十分受疼爱，现今儿子临死之际，想必皇后娘娘亦定然会不择手段让其心愿达成。

　　风雪自敞开的窗户中飘进来，打着旋儿拍在谢炜彤的身上，渐渐地越积越多，便连外面一层薄薄的中衣也渗透了，浸湿到里面去了。又湿又冷，偌大的屋内偏又寂静无声，谢炜彤双手在同样冰凉的地面上摸了摸，忍不住一阵颤栗。

　　大约半个时辰过后，这阴冷沉郁寂静无声的格局终于被打破，李姑姑领着几个太监宫女进来了。

　　到底是瑞王身边的老人，李姑姑举着蜡烛进来，尚且只来得及看一眼跪坐在地上的新王妃，便立马闻出了自喜床上传出的浓重血腥味。床幔层层叠叠，且又因大婚用了大红色，即便被吓得不轻，但到底不是很能看清里面的光景。

　　一时之间，李姑姑也顾不得礼仪尊卑，将蜡烛交给身后的宫女，越过地上的谢炜彤，便朝喜床奔去了。身后的宫女训练有度，一左一右上前两步将床幔挽起。

　　“王爷……”

　　喜床上，瑞王刘桓面朝下趴着，看不见面容，只能闻见自他身上传来的浓重血腥味。此情此景，李姑姑几乎站不住，挥开身后搀扶着她的宫女，亲自将瑞王翻了个身，待看见主子被鲜血染红的半张脸，已然三魂去了六魄，立时便跌坐在地上了。

　　身后的两个小太监也吓得不轻，其中一个伸手去探主子的鼻息，半响后才惊惶道：“没，没气了，主子去了。”

　　缠绵病榻一年有余，曾经风光无限的瑞王刘桓于大婚之夜死去。

　　是夜，朝云宫内哀鸣阵阵，白日里大喜用的红绸立刻便被彻换下来，换上了象征着死亡的白布。

　　虽则大衍国库富裕，皇宫大内修建得十分广袤，但皇后娘娘还是不到一刻钟便赶来了，只是同行的并没有传闻中亦十分疼爱瑞王的文帝。

　　昔日雍容高贵的皇后不顾宫人的阻拦，状若疯癫地将满身脏污的儿子抱在怀中，那神情中的悲痛好似恨不能以身代之。屋内一时间便只剩下女人悲痛欲绝的哭泣声，众宫人亦皆跪在屋内，神情沉重，低头不语。

　　良久，妆容散乱的皇后终于放下怀中的瑞王，看向了跪于一侧的谢炜彤。不见刚刚的悲痛欲绝，此时此刻的皇后又回到最初雍容华贵的样子，一言一行、举止神态俱都带着执掌后宫多年的生杀予夺。

　　“本宫素来就不喜欢你，小小年纪便长了一张狐媚脸，勾得桓儿冬日里跳水去救你。若不是桓儿苦苦相求，本宫定不能让他娶一个你这样的女子。我原想着娶了你让他高兴了病说不准就好了，却想不到洞房之夜你就克死了他。本宫再不能容你。”皇后居高临下审视着面前面容艳丽的女子，眼中划过深深的厌恶，转而吩咐一旁的李姑姑，“把准备好的那瓶药给她喝了。”

　　李姑姑应诺，自怀中掏出一个黑色瓷瓶，疾行两步便要掰开谢炜彤的嘴。

　　即便早有准备，临到此刻还是难以接受，谢炜彤用仅剩的力气避开药瓶，愤恨难平，“娘娘如此行事，就不怕我父亲知道吗？”

　　皇后背对着她，在替床上的刘桓整理仪容，闻言亦只是轻蔑一笑，“明日清早，魏国公自然会知道，他的女儿是心甘情愿为瑞王殉死的。”

　　皇后作为后宫之主，自然能够只手遮天。谢炜彤惨然一笑，透过窗户看向外面的无边黑夜，深觉她这短暂的一辈子也就到头了。力气耗尽后，终于还是被灌下了那瓶药。

　　晕晕沉沉之际，一个尖细的声音传至耳中。

　　“启禀娘娘，一刻钟前三皇子不幸去了。皇上悲痛难忍，令众娘娘速去安泰殿守灵。且皇上特令奴才第一个来请您，娘娘可切莫耽误了时间，让三殿下走得也不安心呐。奴才尚还要去别宫传令，不能在这侍奉娘娘，娘娘请快些去吧。奴才这就告退了。”

　　待尖细声音消失了一会，接着便是皇后毫不掩饰的尖声咒骂，“那贱人生的儿子也配本宫去守灵？本宫只恨当年那包药不够毒，竟让他苟延残喘活至今日。”

　　与此同时，自皇宫西边传来几声只有帝王和太子薨了才会响起的钟鸣声，浑厚有力，又肃穆悲壮。

　　想起那年幽月湖中紧紧抓住她的人，谢炜彤终是闭上了眼睛。此恩无以为报，若有来世，定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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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章，病秧子依旧出现了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