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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如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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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清,抱歉,我此次不能带你去扬州看桃花了。”
“为何?是不是有什么急事?我……我可以等你。”
“无事,不过是家中近月有不少变动。”
“那我就在这长安多待一些日子,难不成你是要始乱终弃?!”
叶恪无奈地伸出食指来,轻轻点在念清额头上,“一天到晚净爱瞎想。”
念清抬起手抓住那根点在额上的手指,一双眸里满满的都是眼前的青年,“你答应过要与我一起离开长安的。”
“我不会骗你,”叶恪又淡淡地笑起来,“只是这桃花已到最好时节,你一直心心念念要喝那桃花酒,晚了可就没有了。”
“那……”念清犹豫了一下,“我先去扬州,你可不能骗我,我会一直等到你来找我。”
“好。”
掌中那根金簪突然间跌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音,簪尾坠着一只振翅的蝶,簪身上有一行字,被烛光照得分明。
念清从回忆中惊醒过来,低身去拾那金簪,指腹抚摸过那排小字。
“予吾清清,叶恪。”
他惯爱唤她清清,说是取卿卿之意,中原人只唤心爱的姑娘为卿卿。
一滴滚烫的泪重重砸在簪尾的蝶上。
那年桃花开盛,铺满扬州街头巷尾。
念清从月初等到月末,又从月末待到下一个月末,却终究没有再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候来的,不过一封从长安寄来的信,以及族中长老催促自己尽快回苗疆的幻鸟。
那封信里夹了一根精巧的簪子,尾部的金蝶似乎下一秒便振翅飞去。
信纸上只短短几句话。
“清清,如今长安已乱兵将至,不日或便将天下大乱。待扬州桃花开尽,你便尽快启程回苗疆去…………”
信的最后,他道:“不要再等我了,你我缘分已尽,我已投身军中,誓护山庄老少众人平安。”
那年故事的结尾,他最终还是没有来赴约,誓言说了无数句,到头来还是骗了她。
念清只觉心尖有什么东西被狠狠地扎了一下,手蓦地一松,那张信纸便飘落到了地上,惹起一地尘埃。
那日收到信后,念清满心欢喜与期待便通通成空,化一腔怨与哀。
她将幻鸟收进袖中,连行李都不再收,只带了那根掺着所有欢喜与悲哀的金簪,头也不回地回了苗疆。
想到这,不知怎的,念清忽然短促地笑了一声,将捡起来的金簪插进了发中。
有几缕风吹进房内来,将烛火吹得愈发昏暗。
好似那个从扬州回到苗疆时的晚上,窗外的月光也是这么寂寥。
后来再次踏上中原的土地,便是从长老那得8知了原来苗疆早就和叛军作了不为人知的交易,被任命为圣使,到长安为族人分取利益。
多好笑,原来她与他,竟是敌人。
………………
从长安到苗疆,念清一行人花了五日时间。
叶恪的尸身被放进了木棺内,阿弥洒了安魂香,又给他喂下寒冰魄,保他身体不坏。
念清替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除去那双永远无法睁开的眼,他好像又变回了当年那个在桥下陪她放一盏花灯的如玉公子。
她从不是什么好人,也不信中原那套所谓的落叶归根之说。
只遂了自己的私心,他活着时没能与她长长久久在一起,如今死了,也只能葬在她那蛊林之中去。
然而刚回苗疆不到一个时辰,便被对木棺中人极度感兴趣的左长老给拦住了回住处的脚步。
“清丫头,你终于开窍了?”左长老的视线紧紧黏在那口木棺上,眼里闪过一丝暗光。
念清皱了眉头,挡住左长老欲上前的动作,“什么意思?”
“你寻这尸体来,难道不是终于肯动手炼制尸人了?”左长老将自己喂养的尸蛊取出来放到念清的掌心,“小一辈中就你的天赋最佳,早些日子你总嫌这法子太过阴损,如今总算是想通了。”
“这蛊我并不打算用,也从未去了解过炼制方法。”念清将手中的尸蛊还给左长老,转身便要离去。
左长老见她欲走,慌忙问道:“那你寻这等死不甘心,未了心愿足以凝幻境之人来作甚?”
念清顿了顿,身子不由自主地一颤,“幻境?”
左长老从怀中取出一蛊,割开叶恪手腕处,将子蛊喂进去,又将母蛊丢给念清,“喏,你自己去看。”
念清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服下母蛊。
闭了眼,便立刻入了梦。
眼前是一片混乱的场景,城墙外全是叫嚣着的叛军。
叶恪站在城墙上,一身甲衣皆被染红,有心腹将士劝他赶紧弃城离开。
他摇了摇头,始终未曾挪动过一步。
将士劝不动他,便索性跟在他身后,玩笑一般问他:“叶将军,我们撑不了多久了,这一辈子就这样了,您还有什么心愿吗?”
叶恪回头,柔了眼神,他看着楼下城门被攻破,有叛军杀了上来,突然轻轻笑起来:“心愿?倒是有许多的不甘心与放不下。”
“不甘心和放不下,都和一个叫曲念清的小姑娘有关。于家,于国,我都问心无愧。只有她,从相遇到如今,我都没有能让她如愿以偿。今后,她或许还会怨我怪我。我参军前给她写了一封信,说要誓护山庄众人平安,其实想护的人,还有一个她。可我不敢说,不敢写,我宁愿她恨我怨我。我总是想啊,若是当初,我没有应下与她一同去看那烟花三月的扬州,有多好。这样,我今日与国同亡的时候,便不会有这么多的牵挂。”
幻境场景突然一变,眨眼间,念清已身处扬州城中街市。
突然起了风,柔风拂过发梢,卷起数不清的叹惘。
在这微风中,不远处有个身影冲她扬了扬手,手中提一盏桃花灯。
天空中燃起了烟花,整个夜幕都被点亮,抬眼间都是灿烂,无穷无尽。
暖黄的亮光在念清跟前停驻,那个身影渐渐清晰。
锦衣如玉眉目如远山,那是她的叶恪,像往常一般,在一步之处朝她微笑,笑容淡淡却温柔至极。
念清眼眶一红,泪下意识就要涌出,幻境却在这里戛然而止,化作无数莹蝶冲向天际。
“清丫头,怎么哭了?”左长老的声音再次从耳边传来。
念清晃了晃身子,有些不适应地睁开眼,恍惚了好一阵子才缓过来。
“只是略有些感慨罢了。”她转头对左长老说道。
“你这木棺之中可是炼制尸人上好的材料,你若是不用,不如给我?”
念清没有回答,只是将下唇咬得破了皮。
“你这丫头,死人不能复活,可若炼之,易可算是续他半命……”左长老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忽然一只纤瘦的手伸了过来。
“长老,炼制的书籍可否借我?”念清抬起眼,静静地望着他。
炼尸人的过程虽然煎熬苦痛,但她这一生过得已是苦长,为他做一次,甘之如饴。
…………
荏苒冬春去,寒暑亦变换。
四年后,长安郊外落明客栈。
马车停在客栈门口,车下下来一男一女。
女子挑了门帘先进门来,手腕处银镯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声音,秀发挽起来,却只簪了一根蝴蝶簪子,那蝴蝶生动极了,像是会动一样。
“要一间房,再上点酒菜来。”她与客栈老板说道,然后拉着身后的男人坐下来。
小二积极地为两人端上酒来,却见那个男子动也不动,不由地多看了两眼,转头间却突然与那男子对视,那眼眶之中浑浊毫无生气的一双眼,愣是吓了他一大跳。
一顿饭下来,只见得那位姑娘动了筷子。
吃了饭,两人便回了房间,直到天黑了才又下楼来。
客栈后院种了几棵老树,放几张木椅给客人乘凉。
念清拉了人便坐下来,整个人缩进男人冰凉的怀抱里,头靠在他的胸前。
“阿恪,又是一年四月芳菲啦,今天的月夜挺美的。现在想想,大概我这辈子所有的运气都用来交换你当年的那包糖糕了。所以后来呀,伤心的事情,一件,一件,慢慢来。”
她叹了口气,将男人的手握住。
她垂了头,不忍看夜幕下那些寂寥的星,只因像极了面前男人毫无生机的眸。
“下一世,我还想和你相逢,做不了人,就做一年四季迎面拂过你风,时刻与你相拥,好不好?”
男人却只发出几声来自喉咙深处的吼声,胸膛处一片寂静。
坐不了一会儿,天空中开始落起小雨来。
客栈老板在门口吆喝着念清回房去,若是淋湿可不好。
念清应了一声,吻了吻男人的下巴,给自己倒了杯酒,举到他面前。
“阿恪,这一杯酒,敬我们,既白头到老,又不能白头到老。”
酒入喉咙,卷起一股子涩意,眨眼间便让她红了眼眶。
“阿恪,过几日,我们去看桃花吧?”
凉风拂过,早已该没有意识的男人忽然偏了偏头,微张开嘴,艰难地,耗尽力气般,在念清又灌了一杯酒的时候,低低吼了一声沙哑的,模糊的“好”。
谁也没有发现,那个拿着酒杯的姑娘,在听到那个字的一瞬间,突然就落下泪来。
——“阿恪,等到扬州桃花铺满地时,你陪我去看看吧。”
“好。”
“可不许食言!”
“我叶恪绝不骗清清一个字。”
“那说定了哦。”
“一言为定。”
如今,终究是,如愿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