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四纪》褚时宜

33、比试

　　以三道石牌坊为界，众人纷纷站在界外散开。初华蓝柯儿分别站在两头，隔着数丈相望。

　　还未交战，寐语捏着手指心神不安。她知道这八年初华很刻苦，但也只是很刻苦地研读医药，和修道无任何相关。也许这些年采药练就了一身灵活的身手，但也绝不是已经修行十多年蓝柯儿的对手。她不理解初华为什么要应下蓝柯儿的赌约。蓝柯儿肯定会暗下死手，她不知道初华能有几分胜算。

　　还在寻思是否要暗自出手相助之时，蓝柯儿已先出手。寐语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儿。

　　只见蓝柯儿先使出归元诀的第一招落雁式，这是岐山修行入门的第一式，也是每一个岐山弟子均练习千万遍的基本招。使出这一招是想试探初华深浅还是作为挑衅只有她自己知道。

　　蓝柯儿执着剑朝初华俯冲而来，速度快如落雁，剑虽出鞘，但若被击中初华恐怕会腑脏受伤。

　　初华凝息几个快步朝相反的方向一躲，蓝柯儿的剑顿时落在初华身后。

　　这是避开了？

　　寐语捏紧的手指还没松开，吊起的心眼还未放下。就见蓝柯儿接上第二招“旋复回皇”，反手用剑柄击中初华背后，初华顿时扑倒在三尺之外。

　　“初华——”

　　蓝柯儿一个冷笑，“不堪一击”。立马接上一招“无影”，人影突然消失而又瞬间出现初华上方。初华此时还在匍匐在地上，没有任何动静。她手执佩剑势要朝魏初华的心脉狠狠地劈下……

　　这一招她用了十成功力，魏初华就算不死也要废掉她半条命，就当做往日恩怨的一个代价。剑越逼越近，她似乎已经料想到魏初华七窍流血、心脉尽断的模样。只要魏初华越惨，她便越解恨。而这一步就快了，只要她的剑击中她。

　　突然她听到一道破空的风声，由下及上而来，竟然比她的剑影还快！

　　在她的剑击中魏初华之前，一颗石子抢先击中她的曲池穴，她手肘一麻，剑被震脱出手。“这……怎么可能？”

　　四周一时寂静无声，只听到“叮铮”一声，剑鞘落地扬起尘土一片。

　　初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爬起，手中还紧紧握着剩下的几颗石子。

　　泥土染上了她的衣摆，和她素色衣裳融为一体，发髻微微松开，落出几缕凌乱的黑发。样子虽狼狈，但依然坚定地伫立在风中。她擦过嘴角一丝血迹，“蓝师姐，你的剑掉了。”

　　一切发生的太快，眨眼间局势逆转，周行一下子呆若木鸡，周驰也难得露出诧异的神情，一双炯目细细打量初华，以前小瞧了她。而寐语却半痴半呆，她从未见过初华这副傲然天地的模样，仿佛换了一个人，她喃喃道：“为何瞒着我……”

　　蓝柯儿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自己方才为什么会松开！对于剑修而言，丢掉手中的剑是一种耻辱。

　　“不，还有七招，我还没有输！”

　　一招“凌波踏雪”，蓝柯儿扫起地上落剑向初华迎面击来，不留余地招招夺命。

　　然而寐语再没先前的担忧，刚才那一招胜负已定，蓝柯儿不是初华的对手。她思绪万千，自嘲道：“初华瞒我，我也瞒她。一人一步，也挺好。”

　　赌局还在继续，正如寐语所料，蓝柯儿确实不是初华敌手。初华识穴极准，每一处都击在蓝柯儿身上要穴。又六招过后，蓝柯儿居然连初华身都近不了。

　　还剩最后一招，遭此败北蓝柯儿心中恨意更盛，“是你逼我的。”她抬手往发髻一拢，几枚银针悄悄藏于指尖。

　　初华也不敢大意，手中还剩最后一颗石子应付即将到来的第十招。

　　蓝柯儿捏诀，一柄剑化实为虚，旋转出几百道剑影向她攻来。宁伯教过，这是“疾风落雨”，可以一当百。但此时剑有剑鞘，威力定是大打折扣。所以这一招有名无实，只要在百道剑影中识出真剑，即可破招。

　　初华屏息凝神，目光聚在剑影之中，脑中响起的是宁伯曾说过的话，“一即是百，百即是一”。她微微一笑，看到了，剑在这！手中石子应势而出，砰地一声，百道剑影合而为一，那柄剑再次击落在地。

　　十招已尽，她赢了。这是第一次，凭实力证明自己。

　　周围的嘈杂响起，是二十多位师兄弟们不可置信的诧异。初华静静站在原地，感受清晨微风的呼唤。心还在猛烈地跳动，是那种熟悉的心悸。但是这是第一次，她觉得这种心悸的感觉也挺好，至少证明自己真真正正的活过。

　　突然，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小心——”

　　她看到寐语突然向她扑来，此情此景像极了八年前的那一幕。再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被寐语扑倒在地，而寐语除发出闷哼一声，再也无声无息。

　　她急忙扶起寐语，却看到她嘴唇紫黑，面色苍白，额头上的汗滴如雨般密密麻麻，这分明就是中了剧毒之相！

　　初华立即往寐语后背摸索，果然在她右肩后发现三枚银针。银针结尾发黑，果然是淬了毒的！

　　那么施毒针之人，必定是——

　　“是你！”

　　场外众人不知究竟发生何事。周行也只看到寐语突然扑向初华，一阵莫明。周驰却看到了蓝柯儿指尖泛着银光，趁机向偷袭初华，是寐语抢先一步替初华挡下银针。然而他不知道的是，银针上淬有剧毒。

　　蓝柯儿勾唇一笑，做出两个无声的口型“是我”。

　　早就看不惯寐语，能刺中她更好。什么岐山第一美人，要不是谌婴师姑不在，哪会轮到她？仗着有秦湛师叔为她撑腰，无数师兄弟都围着她转，真是岐山第一狐媚子！

　　寐语已中剧毒，半柱香内必死无疑。心中这口积压了几年的怨气终于出了，真是高兴！她也不惧死，到时候大不了以命偿命。以一赔一倒也不亏，若是以一换二……

　　转瞬之间她邪念再起，指尖摩挲着剩下三枚银针。魏初华扶着寐语定然避无可避。

　　想干就干，她再施一招“无影”，顿时现身初华身后，三枚银针就要朝初华脖颈刺下……

　　谁知一柄玄铁宝剑凭空出现，以雷霆之势挡掉三枚银针。剑长三尺，浑身银白，她猛地一惊，“是秦湛师叔的太白剑！”

　　伴随一道清冷威严的“放肆——”，蓝柯儿应声被击倒在地。

　　太白剑收回剑鞘，一个身着岐山青衫道服，腰佩赐名玉牌的伟岸男子从天而至。他没有看跪倒在地的蓝柯儿，此时一门心思全挂在昏迷不醒的寐语身上。

　　他匆忙从初华怀中接过寐语，他见过寐语各种神态，哭着的，笑着的，静着的，闹着的，唯独没有见过寐语这么虚弱地躺在自己怀中，仿佛随时会失去呼吸。以前他总是希望寐语能够多安静些，可是如今她安静了，他却觉得静是如此的可怕。这是一种陌生的感觉，第一次他手足无措。

　　看到秦湛从天而至，周行他们才意识到场内发生何事。原来蓝柯儿竟然暗施毒手，寐语她现在如何？

　　周行他们也着急，想过来看看寐语情况。

　　初华当机立断：“别过来。”然后立即从包裹里翻出药瓶。幸亏宁伯有先见之明，备了好几种丹药，其中就有可解百毒的雪参丸。她替寐语把过脉，寐语中的是勾吻之毒，毒性虽强，万幸雪参丸可解。

　　吞下一粒雪参丸，寐语吐出几口黑血，唇上的紫黑才渐渐散去，脸上也慢慢现出几分红润。她渐渐转醒，睁开沉重的眼睛，竟然见到了心尖上的那个人。

　　“这是梦吧。”

　　要不然自己怎么会躺在他怀中。虽然略有几分僵硬与笨拙，她却觉得这怀抱暖得发烫，她的心也跟着滚烫。她见过他冷着脸的模样，生气皱眉的模样，偶尔一笑的模样，可从未见过他这副如此担心的模样，仿佛自己是他最重要的人……

　　真想就这样一辈子躺在他的怀里，她的眼角渗出几滴炽热的泪，她想叫出他的名字，可惜不能，她只能喊他一声“师父……”。

　　“你醒了！”是初华的呼喊。周行周驰他们也围了上来。

　　秦湛不动声色地松开怀抱，恢复成人前人后备受尊重的代掌门大弟子。她也在初华的搀扶下爬起来，“我没事。”

　　初华又给寐语把了一脉，毒素已清大半，但是身子受损，需疗养几日。但是蓬莱之行刻不容缓，初华又给她一粒清神丹服下。

　　既然寐语已经无碍，是时候处理他们私下决战一事。

　　秦湛面对众人负手而立：“魏初华私下决战，念你非岐山人，我不罚你。在场各位秘而不宣视为同谋，罚扫藏剑峰一月，念出使蓬莱在即，回来再罚。”

　　待扫一眼跪在地上的蓝柯儿，神情更加动怒：“蓝柯儿，你同室操戈，无同门之情！暗箭伤人，无君子之义！如此心胸狭隘无情无义的小人，留在岐山有何用！”言下之意竟是要将她逐出岐山。

　　从未见过秦湛如此大的脾气，场面顿时寂静无声，和蓝柯儿交好的几位师兄师姐们无人敢来求情。

　　蓝柯儿跪在地上颤抖不已，面前的不仅有秦湛师叔，还有二十多位同门师兄弟。一股耻辱油然而生，恨意愈演愈烈。她低下头，手撑地，手上的青筋凸起，嘴上说着违心的话：“同门之谊，手足至亲，蓝柯儿永不敢忘。蓝柯儿一时鬼迷心窍，误伤寐语师妹，我知道错了，请师叔原谅！生死俱是岐山人，求师叔不要逐我出岐山！”

　　此番言语声泪俱下，恐怕不知来龙去脉者，俱会被她的此言此行感动。

　　然而秦湛却是知道她的话只有一分真九分假，他看了一眼还有几分虚弱的寐语，这口怒气不是那么容易咽下的。

　　谁知一道浑厚的女声从远处传来：“秦师弟好大的脾气，我这徒儿向来被我宠爱惯了，是我管教无方。她犯了如此大错，我自会罚她，不劳烦秦师弟费心了。”

　　蓝柯儿立马抬起头，一脸欣喜看着来人：“师父！”

　　初华也往声音传来处看去，四名仙风道骨般的年轻男女结伴而来，个个腰间佩着代表道号的玉牌。

　　这四位恰好她都认识。开口说话的正是蓝柯儿的师父黄绮，同行的另外三人，一个是大长老弟子白函，一个是四长老弟子张睿哲，还有一个是五长老弟子吴卓岩。五位长老门下均有一名嫡传弟子赴蓬莱宴，看来秦湛做事真的不偏不倚。

　　秦湛板着脸：“不知黄师姐要如何罚她？”

　　转机就在师父身上，蓝柯儿满怀期待望着她。黄绮扬着头目不斜视地走来，将跪在地上的蓝柯儿视若蝼蚁，直到走到秦湛跟前，才不轻不忙地开口：“罚思过崖一月，如何？”

　　秦湛皱眉：“一月太短。”

　　“你说多久？”

　　“一年。”

　　黄绮：“好。”不做妥协，一口应下。

　　这一年，不仅意味着她罚思过崖整整一年，更意味着她会错过明年的三清会，还有后年的下山历练。那么她会比同期的师兄弟们晚上三年。蓝柯儿这次真的悔了，要她罚思过崖一年，她生不如死！

　　她抱紧黄绮的腿哭诉：“弟子不服，魏初华非岐山人却能入选出使团，弟子才会和她比试。求师父做主！”

　　是啊，究其所以，就是因为魏初华入选出使团存有争议，不止蓝柯儿不服，恐怕在场的大多数弟子都不服，蓝柯儿只是出头鸟。若不说个一清二楚，恐怕难能服众。

　　秦湛这时站出主持大局，只见他伸出右手，一只金色纸鹤立即现于掌心。

　　在场都安静下来，因为他们都知道这是师尊的金丝鹤，而师尊避不出世已有八年，连大长老都未曾得见。没想到秦湛居然会求得师尊的金丝鹤。

　　“知道在场各位会对此次名单有所异议，三日前我已将使团名单呈示师尊，今晨师尊传来口信，口信就在金丝鹤中。”

　　只见金丝鹤盘旋于空，喙部张张闭闭，一道浑厚苍老的声音从中缓缓流出：“以克人之心克己，以容己之心容人，切记。”

　　只有一句话，话音刚毕，金丝鹤便扇动双翼消失不见。

　　这是让他们以容人之心容纳魏初华吗？难道是因为陆吾的关系，师尊才对魏初华如此破例？金丝鹤消失半晌，场面还是一片寂静无人说话。

　　初华也忐忑不安，心里念着这位从未见过的老人说的话，克己容人……

　　黄绮打破沉寂，一脚踢开蓝柯儿：“技不如人，还敢自取其辱，退下！”

　　一场闹剧至此终了，无人再敢异议。辰时已到，使者团即刻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