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四纪》褚时宜

26、美人

　　“好。”只要是她说的，他都好。

　　见苻衡答应，寐语抢先走在前面进了洞穴，初华紧跟其后，走最后的是苻衡，他将画放回原处，洞穴的入口重新封上。

　　洞穴虽不深，但有一条狭长的隧道，不断蜿蜒向下，只容一个人走。里面太过昏暗，是月光照不到的地方。寐语一边扶着石壁摸索向前，一边掏出夜明珠照明。可惜夜明珠太小，光亮不够强，只发出些许微弱的萤光，她好几次看不清路打了个踉跄。

　　直到初华也不小心差点摔跤，被身后的苻衡拦腰抱起，她才没有摔倒。苻衡放下初华，从身后掏出一颗硕大的夜明珠交给寐语：“用这个，更亮些。”

　　寐语：“……”

　　果然够亮，苻衡的这颗夜明珠不知道比她的大多少倍，握在掌心无比清凉，珠身圆润光滑、晶莹剔透，无一点杂质。黑暗中夜明珠发出夺目的白光，整个洞穴有如一片白昼，看得清清楚楚。

　　原来洞穴的地面是用青石板铺成的，上面长满了青苔，所以踩在上面才那么打滑，石壁上也布置了烛架，不过已经被碧绿的青苔缠绕。有青苔说明洞穴也并不是完全密封的，有水汽渗进来。不过看这青苔长得如此茂盛的样子，想必已经很久没人进来了。

　　有夜明珠的照亮，他们的速度加快很多，眼看就要走到头，却被一道结界挡住。

　　结界封住了里面的入口，也许是历时太久，结界的力量逐渐消散，起不到任何抵挡的作用，只要有点修为的人就能轻而易举地破开它，只能护住结界里面不被水汽侵蚀。寐语不费吹灰之力打开结界，里面的场景顿时映入眼帘，却叫人心惊。

　　这是一间石屋，也是一间画室。

　　石屋中间摆着一桌一椅还有一套老旧的笔墨纸砚。宣纸发黄，墨迹已干，笔是一只断笔，砚台也摔成两半。而地上壁上触目可及的全是画。不过并不是完整的画卷，而是被撕掉的画，被泼墨的画，被焚烧一半的画……在结界的保护之下，这些残留的画卷才得以保存下来，没有受到水汽的腐化。

　　画上画的全是同一个人，一个年轻的女人，或颦或笑，或动或静，都在作画之人的笔下勾勒出来，栩栩如生。

　　“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寐语捡起一张残卷，按上面的题款念起来，画上女子虽然被撕去一半，但看剩下那半，乌云般的秀发随风飘摇的模样，真对得起这句流风之回雪。“是个美人。”能让寐语真心称上一句美人的，说明画中之人已经美若天仙。

　　初华也捡起一张画卷，认真瞧起画中之人的脸，确实很美，但她好像在哪见过。她递过去问寐语：“我好像在哪见过她，你有没有印象？”

　　寐语往她画卷上一瞅，眼睛却瞄到了右上角的落款：“元朔二十六年秋月作。”她掐指一算，可是据今快一千一百年了，她拍了下初华脑袋：“呆子，一千一百年前的人你怎么可能认识？”刚说完，不出意外地又遭到了苻衡的白眼。“哈……哈……”她哈了半天，终于想到一个借口，“我去找找她是谁。”说完赶紧溜到一边。

　　初华又将画递给苻衡，“你见过没有？”

　　苻衡当然见过，看到第一眼的时候他就知道画中人是谁。她是他和她的一个朋友，但他不能说，因为这场相识要追溯到千年之前，故事太长，他暂时还不能让初华知道。

　　不过他知道初华所指的眼熟是什么意思，因为画中之人的转世，初华半年之前还见过。如果不是因为她大病一场，中间有些事情已经遗忘，她一瞧就会知道画中之人和谌婴长得一模一样，除了一个是黑发，一个是白发。

　　他也不能说得太清，免得初华打破砂锅问到底，只好含糊几句：“是有点眼熟。好像和谌婴谌姑娘长得有几分像。”

　　初华还没说什么，寐语一听到这个名字马上又来了精神：“你说的是谌婴师姑吗？我听过她的名字，没想到她怎么美，我还没见过她。”又唉声一叹：“可惜她已经死了。果然红颜是薄命的。真怕我以后也会像她一样薄命。”

　　初华、苻衡：“……”

　　刚感叹完一句，寐语又投入找出画中之人身份的行动中。满屋子那么多画，不信找不出一张是提到名字的。

　　“莫往莫来，悠悠我思。不是。”

　　“洵有情兮，而无望兮。不是。”

　　“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也不是。”

　　“……”

　　翻了一张又一张，时而是爱而求不得的情话，时而又是狠心的绝情诗，作画之人将秘不可宣的心思全都挥洒在画上。像是窥探到别人的心思，看到最后寐语看得有些头皮发麻。

　　初华忍不住出声提醒：“寐语，我们该走了。”已经快到戌时了，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再等等，马上就好。”寐语终于从满地狼藉中翻出一张画卷，画的正是岐山正门石牌坊之景，画中烟雨朦胧，画中人撑着纸伞屹立在青石板的石阶上睥睨远方，颇有些遗世独立的味道，这也是唯一一张保存完好的，看来这张画对作画者来说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

　　寐语念出画上的题字：“元朔十年春，惊蛰，小雨，初遇阴若宸。”

　　“她是阴若宸？她居然是阴若宸！”寐语一脸兴奋，不敢置信地看着初华。

　　“阴若宸是谁？”初华没有听过这个名字。而苻衡听到这个久违的好友名字，忍不住在心中叹息。

　　寐语一脸期待，问：“你知道岐山历代掌门吗？”

　　初华摇摇头，除了师尊她一个都不知道。

　　就知道她会是这个反应，寐语还是抑不住的激动，“师尊是第六代掌门，在师尊之前，岐山历经了其他五任掌门，但只有一位女掌门，她就是阴若宸。她是岐山的第四任掌门，按辈分算她还是师尊的师姑。听说她只当了十年掌门，就莫名其妙的香消玉殒了。”

　　原来是岐山的前辈，又是一位天妒红颜。只是不知道寐语为什么会这么兴奋。

　　寐语竖起食指在她眼前摇一摇，道：“重要的不是她是岐山掌门，而是她是祸水，真正的红颜祸水！”说到“祸水”二字，她眼里冒着精光，脸上的亢奋更浓。

　　她继续道：“听说她和渭水水君相恋，要知道人神有别，神是不能思凡的。可她偏偏勾得水君生了凡心，所以遭来天谴。渭水水君因她坠入魔道，引渭水泛滥，百姓流离失所血流成河。”

　　“后来呢？”初华听得认真，”坠魔之后呢，百姓怎么样？”

　　“后来应该是死了吧，要不然渭水现在还在泛滥。听说渭水水君坠魔之后，八山各派曾联手镇压，不过都寥寥收场。后来天降神女，神女用阴若宸折给水君的定情纸船诱他出渭水，然后杀了他。”

　　原来是个悲剧，以这样的结局收场。

　　“这还没有完。渭水水君坠魔之后，魔族逐渐兴盛，其后一百年，人魔之争愈演愈烈，死伤无数。终于在一千年前爆发了一场人魔大战，虽然最终以魔族溃败收场，但八山也损失惨重，元气大伤。蓬莱却在此次大战中一跃成为八山第一大派，连绵千年经久不衰。究其所以，人魔大战的根源还是因为阴若宸而起，因此阴若宸的名字成了八山中一个禁忌，连上清殿里一个牌位也没给她留下。后来经过千年之久，她的名字逐渐被世人遗忘。你说她算不算是真正的红颜祸水？”

　　初华点头，“算是吧。”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把人魔之战归于阴若宸身上，但在她看来，这并不是阴若宸的错。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人神相恋为什么会招来天谴，但两个相爱的人并不是错，如果有错也是天错了。她问寐语：“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寐语嘿嘿一笑：“我听我娘说的。我娘跟我说，我们狐族天生就是要当祸水的，最好就像阴若宸这样颠倒众生的祸水，才不后悔在世上走一遭。”她又眉毛一抖，嘴角的笑意更甚，“我原以为阴若宸有多漂亮，今天见了她的画，我觉得她还没有我漂亮，相信我以后能成为比她更厉害的祸水，你说是不是？”

　　初华一脸尴尬，没想到成为祸水居然是寐语的毕生追求，“……是吧。”

　　听得出初华语气中的敷衍，对于容貌一事，寐语看得是最重要，不问个究竟决不罢休：“你说我和阴若宸哪个更美？”

　　初华真的答不上来，一个清冷孤傲，一个明媚娇艳，两种不同的美，说不出谁比谁漂亮，她向投去苻衡求助的目光，希望他评价一下哪个更美。

　　苻衡嘴角一翘，对着初华，露出久违的微笑：“你最好看。”

　　寐语：“……”

　　初华：“……”

　　寐语气得想打人。

　　初华听得心莫名狂跳，什么嘛，她知道自己没有寐语没有好看，苻衡在说谎。可是无论谁听到别人夸自己漂亮，都会忍不住开心，初华也不例外。明知道是个谎话，心里也不禁泛起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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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寐语：觉得自己在吃狗粮怎么破→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