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四纪》褚时宜

15、宴客

　　一路箫声相伴，终于到了岐山境内。

　　葳蕤的岐山脚下是座岐山城，岐山城前身还只是一个名为岐山村的小村庄。两千多年前岐山派的立派掌门王伯一真人就是岐山村人。相传他二十岁时游历九州，十年内斩妖除魔无数，终于一朝悟道，活了三百多岁，后来回到岐山开宗立派，创立了如今八山之中赫赫有名的岐山派。

　　王伯一真人是否活了三百多岁，因为年代久远，岐山的百姓们不可考。但是岐山派如今的掌门师尊木清真人活了八百五十岁，却是确确实实记录在岐山志上，堪比彭祖，古往今来第一长寿之人，被岐山百姓津津乐道。

　　因岐山历代掌门长寿的缘故，无论是隔壁城镇的乡民，还是往来路过岐山的游人，闻之莫不驻足停留，想沾沾岐山的仙气。所以历经两千年，岐山城由一个人口寥寥的小乡村变成如今人声鼎沸的繁华之地，有雍州第一城之称的美誉。

　　既然到了岐山城，陆吾就不急着赶路了，虽然他前几日似乎也不急着赶路。

　　他在凌云楼请奏萧人喝酒。

　　因那日城郊树林他戳穿奏萧人的意图，奏萧人也不藏着了，这些天日日光明正大跟在他们马车之后，既不同行，也不远离，就隔了半里的距离，这么一前一后地一起往岐山而行。值得一提的是，奏萧人听了他的话，终于换首曲子，不再是那首安神曲，不过还是和缓的腔调，听得人想入眠。

　　凌云楼最有名的酒是凌霜酒，每年冬至，都有专人去岐山雪岭采集梅花花蕊和寒露，做为主料来酿酒。酒埋在地下，每年只酿三坛，时间越长，酒是越香。就连掩埋凌霜酒坛的泥土也是岐山顶上的泥土，说是沾了岐山的仙气，所以岐山城内又流传着一种说法，只要每年喝了凌霜酒，就能像岐山上的长老们一样长寿。

　　每个到岐山城的人都会来凌云楼，每个来凌云楼的人都会点上一壶凌霜酒。由于每年只酿三坛，因此凌霜酒的价钱年年水涨船高。

　　喝凌霜酒会不会长寿，陆吾不知道，不过不论是道修佛修，只要过了辟谷阶段，不食五谷，吸风饮露，自会长寿。因此八山之中的修行者们行年七十犹有童子之色，年二百生白发的不在少数，年三百才算是古来稀。更遑论岐山师尊八百高龄，真真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可惜只差一步，即可步入天人合一之境，超乎生死轮回之外。

　　凌云楼隔间内，奏萧人、初华皆是客。说是请人喝酒，就真真只点了一壶酒。今年凌霜酒已经涨到五两银子一壶，魏夫人临终前给的银子都花在给初华治病和这一路的吃住上了，陆吾囊中羞涩，咬着牙点了一壶二十年的凌霜酒，又怕初华饿肚子，这才加了一碟岐山有名的酥油果，给她填肚子。

　　刚刚揭起瓶盖，酒香四溢，沁人心脾。

　　“好酒。”陆吾率先喝了一杯，其实心在滴血，一年前下山的时候和师姐喝过这里的凌霜酒，那时候才三两银子一壶酒，没想到短短一年，居然涨了这么多。即使心痛，陆吾也不好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只好故作大方，给奏萧人倒了一杯，又给自己续上一杯。

　　二人开怀畅饮，初华安静地吃着果子。

　　酒过三巡，陆吾打开话匣：“朋友，你不是要去岐山找人吗，真不打算跟我一起上岐山？”因为陆吾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只好称他为朋友。

　　奏萧人摇摇头：“不必了。”

　　“为什么？”陆吾不懂，既然是为了寻人而来，一路千辛万苦从冀州来到雍州，已经到了岐山，为什么还不去找他。

　　奏萧人边喝酒边回答：“我不知道她会不会想见我，答应她的事我没有做到，我让她失望了……”

　　有那么严重吗，失约的事去向他道歉好了，陆吾没有把心里说想说出口，而是问：“你有什么打算？”

　　“我准备在这里住下。”

　　“也好，岐山城人杰地灵的，没事还可以去岐山拜拜，看你弱不经风的，对身体也好。”对于没有修为的凡人，陆吾一直觉得他们弱不禁风，更不要说奏萧人面色苍白，身形消瘦这样的，简直和初华有得一拼，他顺口一问：“对了你准备住多久？”

　　“可能三五个月，可能十年八载，也可能，一辈子。”

　　“啊？”陆吾吃了一惊，这么突然，真是个怪人，“要不要我帮你找个宅子，岐山城我很熟，以前小时候我经常瞒着师父，和师兄师姐偷偷溜出来玩，闭着眼睛都能把岐山城摸了个遍。”

　　“不用了，我已经置办好了。就在永安巷，是个三进三出的小院。”

　　奏萧人的话又把他惊到了，害得他手一抖，差点把凌霜酒洒了出来。永安巷位于岐山城中心，寸土寸金，什么叫三进三出的小院，起码占了一亩多地。看他穿着黑不溜秋的麻布衣裳，坐骑还是匹瘦弱的老马，居然一声不吭地就买了一个大宅子，果然真人不露相，有钱人！

　　“呵呵……”陆吾尴尬的笑了几下，“这顿酒就算贺你的乔迁之喜，下次有机会去你宅子坐坐。”去他宅子坐坐是个客套话，等回了岐山，下次下山不知是猴年马月了，说不定他已忘了这个萍水相逢的朋友。

　　“好。”奏萧人应下了。

　　“对了，你要找的人是什么人？”陆吾岔开话题，第二次问了这个问题。“朋友？家人？还是心上人？”

　　奏萧人沉思许久，陆吾以为他又不会回答了，谁知他开口：“是朋友，是家人，也是心上人。”他停顿，“她是我永生的挚爱。我寻了她很久很久。”

　　原来是“她”而不是“他”啊，肯定是做了什么负心的事，怪不得不敢去见人家，看不出来这人还是个情痴。看他的年龄和自己差不多大，也可能大自己一两岁吧，陆吾没有注意到他说的不是一生挚爱，而是永生。岐山上的师姐师妹们，和这人年龄相仿的，有白凼师姐、章苓之师姐、时璇师妹、凉生师妹……陆吾一一在脑海李过了一遍，突然一惊，该不是谌婴师姐吧？

　　他立马焦急询问：“她叫什么？”

　　奏萧人看得出他的担忧，只是笑笑不答话。

　　陆吾心里纠结了半天，他的心上人若是谌婴，自己非得揍他一顿不可，朋友都没得做。

　　气氛渐渐沉了下去，陆吾闷不吭声干了剩下的半壶酒，一滴都没给奏萧人留下。奏萧人丝毫不介意陆吾抢了那半壶酒，他把手伸向了那盘酥油果，和初华一人一个分吃了整盘果子。

　　酒已饮完，席也该散了。

　　虽然有奏萧人这个有钱人在此，陆吾还是自己掏钱结了账，谁让自己故作大方要请客呢。

　　刚坐起，突然初华一个踉跄就要倒下来，陆吾伸手想要去接，谁知奏萧人眼疾手快赶在自己之前接住了她：“她怎么了？”说完用手摸了下初华的额头，好烫，“她发烧了。”

　　陆吾从奏萧人怀里把初华抱了过来，看她两颊嫣红，陆吾不慌不忙地说：“没事，忘了说了，凌霜酒太烈，酒气也能醉人。她闻了凌霜酒的酒气，醉倒了。”

　　“赶紧请个大夫看看。”奏萧人的眼睛不住地往初华脸上瞟，担忧的心情溢于言表。

　　“不用，睡一觉就好了。”陆吾转身挡住他的目光。

　　“她身体不好，半点也不得马虎。”

　　“初华是我未来的徒弟，我自然会照顾好她。”哼，万恶的有钱人，想抢谌婴师姐还不够，还想抢他的徒弟，没门。

　　奏萧人不说话了。

　　初华在陆吾怀里睡着了，睡得很安稳，还打着小鼾，看来这些天的舟车劳顿把她累着了。

　　“朋友，就此别过。”陆吾抱着初华准备离去。

　　奏萧人拦下了他：“等等。”他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是一支竹萧，“相逢即是有缘，我随身带的东西不多，这支竹萧是我自己削的，我想送给初华作为迟来的礼物。”迟来的礼物，其实是迟来的生日礼物，他没有说出口。

　　陆吾接过竹萧，竹萧上用小篆端端正正刻了初华两个字，尾上吊了一个镂空鎏金球，陆吾拿起来一闻，有股淡淡的香味，挺好闻的。

　　“是茯苓白术川芎等药材熬制而成，静心凝神用的。”他解释道。

　　陆吾暗道：是个有心人。“谢了，我替初华收下了。”

　　出了凌云楼，永安巷和岐山正是两个相反的方向，奏萧人牵着瘦马，陆吾把初华抱上马车，竹萧放进随身的包袱里，放在她身侧。

　　出了马车，陆吾坐在辕座驾上马车，他看着前面正在牵马的奏萧人，心想此次是真的别过，“朋友，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你真不打算告诉我？”

　　奏萧人头也不回地摆摆手：“下次再见的时候我再告诉你。”

　　“你……”陆吾再一次气到，亦转身头也不回地驾着马车往岐山驶去。故作玄虚，谁稀罕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