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四纪》褚时宜

11、傀儡

　　魏府门口，终于迎来了魏之章一行人。

　　忐忑不安了一整天的魏夫人急急忙忙前去迎接。回来的除了魏之章和寻他的管家家丁之外，还有今天和他一起外出的十几个捕快。魏夫人很奇怪，魏之章以前很少把府衙的人带回家，今天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一起回来给初华庆祝生辰的吗，这下可麻烦了，他也不提前打个招呼，自己还得吩咐厨房多弄几个小菜。

　　今天的魏之章很奇怪，浑身散发着一种阴冷的气息，其他跟着回来的人也一样，一言不发，连平时唠叨的老管家都面无表情不说话。

　　进了府，魏夫人走到魏之章跟前，拽着他的手，担忧地看着他：“之章，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他的手好凉，像冰一样。魏夫人以为他在外面着了凉，又匆匆让丫鬟备好姜茶，待会儿端上来。

　　魏之章甩开她的手，藏在身后，“没什么，初华在哪？”

　　声音变得阴沉了些，很平常不一样。魏夫人心里升起异样：“当然在她自己的青山院了。”初华的院子是聆笙院，而青山院是李沐游住的地方。魏夫人故意试探，魏之章却没有发现这个破绽。

　　魏之章随手指了魏夫人身边的一个丫鬟：“你带我去。”

　　魏夫人朝丫鬟点点头：“春儿，你带老爷去青山院。记住去完之后，回厨房帮忙，厨房人手不够。”这句话说得格外清晰，神色肃穆。

　　“是，夫人。”春儿点头答应。

　　“老爷，那这些人呢？”魏夫人指着魏之章带回来的这些人问他。他没注意的是，魏夫人的称呼变了，她只叫自己夫君的名字，从来不称他为老爷。而这些，显然这个魏之章依旧没有发现。

　　“随便他们去哪，不用管他们。”

　　“可是内院不大好让外人随便进出……”

　　“我说了，随便他们去哪！”这还是第一次魏之章朝她发脾气，她只好应下。

　　待春儿领着魏之章去了青山院，魏夫人急忙吩咐下人们锁住院门，尽量让这些人待在前院，千万不要让他们进入后院。下人们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照吩咐做事。

　　嘱咐好一切，魏夫人立即回了自己房内。今天的魏之章绝对不是真的魏之章，虽然看上去一模一样，但真正的魏之章不会和她发脾气，不会不知道初华住的院子，他是假的，肯定是别人假扮的。是谁假扮的？是妖还是魔？他的目的是什么？真正的魏之章怎么了？去哪了？难道出事了吗？

　　越想越心慌，她在梳妆台翻箱倒才找出了苻衡给她的那枚内丹，饮下好几杯茶水才压下心中的慌乱。

　　赤红的内丹静静地躺在她的手心，怎么办，要不要吃下去。吃与不吃两个念头在她心中摇摆不定，吃了话，从此和之章人妖殊途，不吃的话，之章和初华有危险怎么办？对了，这个人一回来就要找初华，他的目的肯定是初华，不好，初华还在聆笙院，我要赶紧去找她。

　　此时聆笙院内，除了初华和几个小丫头，还有一个人在，就是陆吾。

　　自打正月十五那晚救了魏氏父女之后，陆吾这些天一直住在魏府，被视作座上宾好好款待。期间他也出去过几趟查询黑气和传说的消息，但依旧没有什么收获，也给谌婴和师尊送过几次飞信，还是石沉大海，没有回复。

　　时间待得越久，陆吾越是心慌，虽然师尊要他留在曲塘，可这样下去干等着也不是办法，他打算去东海一趟。知道了陆吾的去意，恰逢初华生辰快到了，魏夫人半是诚意半是私心地拦下了他，他答应等初华生辰过后再走。

　　初华的聆笙院一个月前已经修葺好，所以初华一个月前就搬回去了，这些天陆吾无事的时候就会去聆笙院找她。一则自己实在无所事事，二则有初华这个开心果在还算解乏。一来二去，两人被抛下的人儿还算混得比较熟了。

　　不过今天，开心果初华的兴致一直不高，整体都恹恹的，没有半点生辰的喜悦。

　　陆吾坐在藤椅上，咬了一口苹果：“喂，小屁孩儿，你家什么时候开饭啊，我都快饿死了。”

　　初华趴在书案上，“娘说等爹爹回来一起用晚膳。”

　　“还要等这么久啊。”陆吾知道魏之章这些天不到天黑是不会回的，于是他两三口囫囵吞枣似的解决这个苹果，“我看干脆我们先吃得了，等你爹回来再给他开个小灶。”

　　“不行，今天我生辰，我们一家一定要一起吃晚膳的。”初华偏过头看了他一眼，气得她脸圆鼓鼓的。

　　于是陆吾趁机用自己吃完苹果还黏糊糊的手，掐了她的脸蛋一下，顺便把果汁蹭到她脸上，说：“你哥不是也不在吗。”

　　初华嫌弃地挣脱他的手，擦擦自己的脸蛋，擦着擦着，忽然小嘴一咧，大大的眼睛眨巴眨巴，几颗金豆冒了出来。

　　陆吾吓了一跳，乖乖，这小屁孩儿掉水里没哭，遇到妖怪也没哭，怎么今天掐她一下就给弄哭了。陆吾急忙起身走过去，一下子手忙脚乱的，胡乱地用手给她擦眼泪，他不知道怎么哄小孩，口中来来回回只一句“别哭别哭，你怎么哭了”，也不知道换句话哄她，谁知小屁孩儿越哭越凶，眼泪哗哗直流。果汁是黏的，泪水是黏的，几番下去，整齐的一张脸，弄得是阡陌纵横。看着初华红白相间的大花脸，陆吾这个始作俑者居然扑哧一声笑了。

　　听到陆吾的笑声，初华终于开口了，她边哭边打着嗝：“哥哥…过…几天就回来了。”

　　“好好好，一起回来陪你过生日。”陆吾接了她的话，顺势给她台阶下，又哄了几下。

　　等到终于不哭了，陆吾又作死得递给她一面镜子：“喏，看看，像个小花猫似的，你家淼淼都比你干净。”

　　“喵——”听到自己的名字，原本趴在初华脚边的淼淼应景的喵了一声。

　　初华接过镜子瞧了一眼后顿时崛起了嘴巴，陆吾这下终于怕她又哭了，赶紧牵起她的手，拉她往外走：“走走，赶紧去洗把脸。”

　　聆笙院除了几间房外加一个院子，没有打水的地方。初华平时洗漱用的水都是丫鬟们从门房打过来的。这样一来一回陆吾等不及，怕小姑娘又要哭了，于是牵着她出了聆笙院往门房走去。

　　一路上很奇怪，居然没有遇到任何人，要知道魏府虽然算不是什么钟鸣鼎食之家，但好歹也是一方簪缨之族，府中丫鬟家丁没有上千，也有百十。可自从出了聆笙院，一路走来居然很安静，没有遇到任何人。不对，静得太诡异了，怎么连虫鸣鸟叫声都没有。

　　陆吾收起了打趣的心思，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他一手牵住初华，一手握在腰间的游龙剑上。

　　“初华，”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严肃的叫她的名字，平时都是小屁孩儿的呼来唤去，“你跟紧点，别走丢了。”

　　初华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听见陆吾的嘱咐，“嗯”了一声，不由得也变得紧张起来。

　　一条路没走多远，初华突然停下来扯了扯他的衣袖：“陆吾哥哥，有很难闻的腥味，在那边。”初华伸手指了一处方向，是一个被锁锁住的小木门。不应该啊，小木门那边是□□院，通向的是魏府侧门，平时来来往往的仆人很多，白日里是不会锁起来的，这一切都透着不寻常的气息。

　　“别怕，跟我来。”陆吾拉着初华往小门走去。

　　越走越近时，门的另侧突然传来一声又一声“砰砰”声，锁链被震得乒乓作响，是有人在撞门！

　　陆吾把初华拉到自己身后，自己挡在前面，拔出游龙剑严正以待。

　　“砰——砰——”终于门裂开，破碎的门后出现了三个人影，整整齐齐站成一排，一动不动，如鬼魅一般。

　　“管家！”陆吾发出声来，原来是管家，他怎么在这，旁边的两个人是下人吗？不对，他们怎么全都面无表情不说话。陆吾握紧剑不动声色，敌不动我不动。

　　听到是管家，初华在他身后冒出头来瞧了一眼，又赶紧缩回去，小声地对陆吾说：“就是他们身上的腥味。”

　　这时，三人突然齐声开口“魏初华，魏初华……”，话音未落，就直向初华这边扑来。

　　陆吾吓了一跳，伸手就是一剑，刺中了管家胸口，拔剑出来，剑上却没有一丝血迹。“怎么回事，他们难道没有血？”

　　还来不及多想，管家不惧伤口，两只爪子又向初华扑去，陆吾顿悟，他们的目的是初华。

　　陆吾一手抱起初华，“别看”，让她埋进自己怀里，一手执剑挡住攻势，一脚横扫，三人顿时踢倒在地。

　　陆吾拿剑抵住其中一人胸口，“你们究竟是什么？”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被抵住的那人突然顺势而起，游龙剑穿过他的胸膛，破体而出，那人还是无所惧，一如既往地向前推进，一心只想抓住初华。

　　陆吾愣住了：“你们不是人！”这才放开手脚，拔出剑，捏指作诀，游龙剑气一化十，十化百，无数道剑气迸发而出，齐齐穿过三人的身体，倏地一声将他们定在墙上。从手掌手臂到四肢躯干，密密麻麻的剑气定在他们身上，他们虽然身体动弹不得，但口中还在一直念着初华的名字，如魔音绕耳，令人心慌。

　　“他们怎么了？”初华从他怀里冒出头来。

　　陆吾将她放下，严肃地说：“他们已经死了，被妖物控制尸身，成了傀儡。”

　　“那怎么办？”

　　陆吾神情严肃，从怀中掏出一张符咒，口中念诀，符咒瞬间飞向三人，燃成了一团火焰。陆吾感受到她的浑身颤抖，再次蒙住她的眼睛：“成了傀儡的人，身躯不死不灭，活在世上也是一种受罪，唯有用三味真火焚之，方能让他们解脱，这也算做了一件善事。”

　　大火熊熊燃烧，三人在火里依旧面无表情，没有挣扎，很快就化作一团飞烟。

　　火熄了，烟散了，陆吾这才放开，让她睁开眼睛。

　　陆吾紧紧牵着初华的手，穿过那扇门。木门后面，不大不小的庭院，中间种着一个参天的大榕树，院子四边栽着各色各样姹紫嫣红的花，有花姿美妍的海棠，有形状艳丽的山茶，有五彩斑斓的风信，而此时，万千枝叶花瓣上都染了刺目的红，开得格外娇艳……

　　来不及了，陆吾本想挡住初华的视线，“啊——”初华受不了尖叫了出来。

　　花丛中，榕树下，横七竖八躺了十来具尸体，有的胳膊没了，有的脑袋掉了，有的被挖开了肚子，肠子掉了出来……各个脸上露着惊恐的表情，死不瞑目。鲜血淌了一地，地上的泥也染成了血的海洋……

　　“呕……”初华吓得作呕，她认识他们，今天还见过他们，他们有些是庭院的花工，有些是后厨打杂的仆人，就在这里，这颗榕树下，自己还曾向他们借过铲子种花。明明早晨还是活生生的人，现在却一个个死无完人……对了，爹娘呢，他们在哪儿，怎么没有见到他们……

　　“我爹娘呢，陆吾哥哥，快去找他们！”初华又惊又怕，连忙拽着陆吾去找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