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鸩医》姑妄生

34、第三十四章

　　顾生一到了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才回到正堂，手里捧着一篮不知从何处找到的桔子，放在桌上坐到一边。
　　江谷雨没敢离开，一直在此处等着，见人如今回来了，嗫嚅了半晌开口。“生一......”
　　没打算听他解释，顾生一眉毛微扬，拿眼神示意了一下。“你用左手拿个桔子。”
　　不明白何意，他还是照着指示捡起其中一个，却听他又说了一句。
　　“抬起手臂。”
　　如实照做，手指却没法抓紧，果子顺着缝隙掉在地上，滚到顾生一脚边。
　　俯身捡起东西，他皱眉叹了一声。“这就是你目前的情况，你若要恨，恨我好了。”
　　“不。”江谷雨张了张嘴，半天才挤出几个字。“我只是......”
　　“只是不甘心。”拿袖子擦了擦桔子，顾生一剥开，接口道：“我知你心里不痛快，也知这些是因我才造成。”
　　“与你无关。”低声喟然，江谷雨抬头看过去。“我不后悔，只是一时适应不了。你既然说过不需要我杀人，那么不握剑也就无妨了。”
　　站起身，顾生一走过去靠着桌边，往他嘴里塞了一瓣桔片，回道：“那好，你答应我，日后私下不会再如此。”
　　点点头，他答道：“再不会偷偷练剑了。”
　　“嗯，若我再看到，就亲自替你把手剁下来。”眉梢眼角的寒意化开，顾生一剥下一片尝了尝，复又拧起眉心。“啧，怎么这么酸？”
　　见状，江谷雨笑言。“因为过季了啊。”
　　“那还是别吃了。”这东西他在后山找了一下午，本想着换换口味，却不料这般难下口，不由得放下手里剩余的，说道：“这些你留着练习抓握，等什么时候东西不会掉下来，就开始练习剥开它。”
　　“嗯。”
　　“对了。”顾生一眼梢微挑，思索了一下。“有件事我想跟你谈下。”
　　他抬眸，问道：“何事。”
　　从怀中掏出玉盒子放置于桌，顾生一挑唇。“日前没工夫问，今天正好聊聊。师父是何时把它交给你的。”
　　扫了一眼桌上的东西，江谷雨回道：“沈江城，你师父走的那晚，他让我替你好好保管着。”
　　闻言，他轻笑一声。“我跟着师父这么久，都不知道他藏着这个，你才跟他见几面，他竟放心交给你。”
　　“他怕你得了这个，就更顾不得自己的生死福祸了。”江谷雨想了想，又道：“不过终归是要由你抉择，到底怎么用，该给谁用，你师父跟我都没法干涉。”
　　对上他的视线，顾生一对于这些事情如今消很多戒备。“也是，我爹的谶语原书，如果是前段时间到了我手，情况只怕是另一番样子了。”
　　“那你，有什么打算？”
　　琥珀色眸子微沉，里面的光芒却没有闪烁。“朱啸早已经因赤云石被青门铲除，段成蛟跟他门徒算是死在你我手上，眼下参与庄府之事的只剩元四通跟游不言，这两人皆是武林高手，单凭我们两人之力实难对抗。我思了几日，目前只有一条路可走。”
　　略一沉吟，江谷雨猜到了他的想法。“到......京城？”
　　“不错，我们只有去京城。”他话语一顿，继续道：“八年前庄府的事情被李乾长掩埋，世人都以为先知先生躲于山谷林中避世了，若我带着爹的谶语原书出现，一切就藏不住了。”
　　“但你贸然踏入京城宣扬身份，怕是李乾长那边会先行下手。”
　　闻言，顾生一嘴角扬起。“所以，我们需要一座靠山。”
　　江谷雨愣一下，随后有所醒悟。“你是说......其余的皇子？”
　　微微点头，他手臂交叠环在胸前，说道：“当今皇帝年迈多病，下面五位皇子早就是蠢蠢欲动。那李乾长虽为皇长子，但生母早逝也不是很得他父皇宠爱，所以至今没有登上太子的位置。二皇子出世便夭折，不算其中，往下排就是三皇子李乾志了。他母亲是当今皇帝的宠妃，舅父又是当朝右相。但那李乾志好色成性又胆小怕事，君临天下只怕会被母亲舅父左右制衡，把持朝政。”
　　料不到他如此熟悉当今朝中局势，江谷雨低头一思，回道：“那么剩下的就是四皇子李乾贤，五皇子李乾令，跟最小的七皇子李乾显了。”
　　“嗯。”他眯着眼睛应道：“七皇子太小，皇帝自然不会立个孩童做太子。五皇子嘛，生母只是个宫女，朝中无权无势，听闻不喜习学朝堂之事，只爱风花雪月、吟诗作对，素以闲散闻名。能算得上出众的，也只有四皇子李乾贤了。”
　　“李乾贤能文能武，且曾领兵驻守过塞外，手中是有兵权的，在朝中结交的大臣也甚多，民间口碑也一直很好。”只是这样看着十全十美的人，总觉得隐隐不妥。江谷雨最后那句话没出口，只因眼下可行的路有限，多言无用。
　　他所说的，顾生一也都有所耳闻。“何人当皇帝，天下是否安稳太平，这些本与我无关，我也并不上心。只不过——”话一顿，他又道：“我爹誓死要守住的谶语，倒是让我不得不去顾虑。若一切真如我爹所料，四皇子李乾贤大概是唯一能让我们依靠的屏障，他日继承皇位，李乾长也就无路可逃了。”
　　眉宇稍沉，江谷雨不放心，还是问出来口。“你信得过他？”
　　“信不过，但别无他法。”耸耸肩，他柳叶眼上挑。“师父曾说，医者的初心是救人，贤者的根本是济世。他当不当的起那个字，我只有了解了才知道。往后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垂眸暗思，江谷雨也想不出更好的策略，回道：“朝堂跟江湖终归不同，不过......”青门常年游走在两端，所以这些事情他都有所了解，但是顾生一怎么会如此洞悉呢？
　　看他话说一半顿住了，顾生一笑笑，猜到了缘由。“不过我怎么会知道的如此清楚？”
　　他愣了下，然后颔首。
　　“因为师父。”琥珀色眸光一收，他回道：“以前跟师父行医在外，这些都有听闻。当时不知为何师父总是挂心朝廷的事情，如今倒是明白了他老人家的心思了。”
　　“那么，你打算何日启程？”江谷雨想了一下，问道。京城离这里需要些时日，他们如果要走，自然是越早越好。
　　“不急。”收走桌上的玉盒子，顾生一笑道：“一来你还要养伤，二来嘛，自己送上门不如别人请进门要好吧。”
　　不解他意思，江谷雨望着他，等待下面的话。
　　“我打算过几日给四皇子那边寄封信件，如果他有意，自会有人来接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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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篮桔子终是在第七日耗尽。
　　江谷雨瞧着石桌上的狼藉，也不知该不该跟顾生一说。任务应该算是完成了吧，至少东西是剥开了，形状好不好看，这个他已经尽力了，强求不得。
　　不过——低头看看双手，缠裹在上面的纱布沾染了不少汁液，怕是得拆下来才行。如此想着，江谷雨转身打算离开凉亭，却见院子后面有马蹄落地的声响，渐渐朝此处走来。
　　顾生一牵着一匹白马来到院中，看到亭内的人便把坐骑拴在树桩，转而走了过去。他一眼就看到桌上的惨状，挑着眉毛调侃道：“你确定是在剥桔子？”
　　他人笑了笑，回身拎起残骸堆里一块完整的皮。“至少这个是成功的。”
　　“罢了。”心知这结果已经是最好的，顾生一走到跟前，将他手臂抬起，解开上面的纱布。“今后你不必缠着这些东西了，厨房里我留了些吃的，这几日你先将就对付一下。”
　　闻言，江谷雨视线扫了下院子里的马，问道：“你要出门？”
　　“对，我要去城里一趟，找人带信去京城。”把解下的纱布条揉成一团扔在桌上，顾生一检查了一下他伤口，愈合恢复的很好，想来再多些时日练习，生活自理上面便不成问题了。
　　想一下，他还是开了口。“不如我随你同去吧。”
　　“不必了。”柳叶眼微抬，对上他的眸子，顾生一回道：“我来回一趟要不了多少天，你留在医谷还有事情要做。”
　　“何事？”
　　“我在里屋留了纸笔墨砚，你今日开始练着写字。”
　　“好......”想来他是真不打算让自己陪着，江谷雨也不勉强，点头应着。
　　这时已经快到中午了，耽误不得功夫，顾生一转身下了凉亭，牵过那匹马，翻身上了马背。他在准备挥鞭的一刻又思及一事，抬头看向那人。“你之前答应我的事情，不准食言。”
　　恍然想起日前承诺不会练剑的事，他笑了笑。“这回不诓你。”
　　薄唇挑起，顾生一收紧了缰绳。“那我先走了。”话毕，他鞭子挥出，马抬腿嘶鸣，接着便绝尘而去。
　　望着逐渐消失的身影，刚才还挂在江谷雨脸上的笑意慢慢隐去，一抹复杂浮现眼底。他心里想着，这样平静的日子，只怕是快要到头了......

　　......................
　　夜里是被一阵笑声吵醒的。
　　江谷雨睁开眼睛，就见书桌边立着一人，手里捧着他这几日胡写的东西，乐得双肩直颤。
　　顾生一外罩的灰鼠褂未脱，显然是刚刚回来，看床上的人坐起身，不由得调侃道：“你这字写的也忒丑了。”那宣纸足写了有一尺厚，越往下面看，字迹越像鬼画符，不过写的都是同一个东西。“而且，为何都是写我的名字？”
　　习武十几年，拿笔的机会本就不多，这些时间逼着自己练，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写些什么好，索性就写了他的名字。江谷雨笑笑，走上前。“你脚程到快，三日就回来了。”
　　顾生一放下宣纸，回道：“路上没耽搁，只是顺便去一趟茶楼找了影子人，问了一下青门那边的情况。”
　　从后面抱住他，低头吻着发丝跟脖颈，嗅着他身上好闻的药香味，江谷雨低声开口。“青门最近有什么动向么？”
　　“暂时没有，想来副门主叶斌人还未找到。”从桌上一堆纸里挑出写的最好的那张，他折起来揣进怀里，抬手摸了摸那人磨蹭他耳畔的脸。“你倒是好睡，我进屋都没留意到。”
　　自从来了医谷，江谷雨貌似睡觉就变得很沉稳。大概是因为安心的缘故吧，他的戒备心都不是很强。“没想到你回来的这么快，信已经送出去了？”
　　“嗯，估摸着月底能到京城。”转过身，他吻上他的嘴唇，然后扬着柳叶眼笑道：“在这里估计没法久待了，等那边回了信，我们就该入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