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西和达哇》Tessco

7、避风港

　　叶珊瑚仰头看着夜空中的月亮，困难地睁大眼睛，眼皮又沉又肿，要不停地眨眼才能保证不睡过去。如果我睡着了，能看到你吗？妈妈？

　　亲生母亲去世的时候，叶珊瑚还只是个一岁的孩子，什么也记不得。对母亲的记忆完全来自于陈妈妈的相册，里面有妈妈上大学时，烫着头，穿着花裙子的样子。对叶珊瑚来说，打开相册知道里面这个女人是妈妈。合上相册，妈妈的样子还是陈妈妈的样子。

　　今天下午刚走出褐吕小区，叶珊瑚就接到了亲生父亲叶槟的电话，问叶珊瑚在哪里，想和她一起喝杯咖啡。叶珊瑚觉得时间还早，现在回家也无事可做，就答应了叶槟，坐地铁去了他下榻的酒店。

　　叶槟看到板寸发型时的第一反应，皱眉。

　　叶珊瑚并不在意他的反感。从小到大也没见过叶槟几次，除了觉得自己长得很像他，不觉得他和自己有什么特殊关联。当然，还有收到定时汇来的生活费，让叶槟这两个字和提款机划个等号。

　　“珊瑚，坐。”

　　“嗯。”叶珊瑚手插着兜坐在叶槟的对面，看了叶槟两眼，然后就转头看着酒店咖啡厅里的各种小装饰。

　　“还是喝苹果汁吗？”

　　“焦糖玛奇朵。”

　　“好！”

　　已经年过半百的叶槟保养得很好，看起来比顾爸爸年轻很多。一身笔挺的高档定制西服，手腕上抢眼的手表都在展示他过得挺不错。

　　点完咖啡，叶槟看着坐在对面四处乱看，满脸故作毫不在意的女儿，想了一下才开口:“开学了，忙不忙？”

　　“还行！”

　　“大学的功课要自己主动学，有什么不明白的多找你陈妈妈问。”

　　“知道了。”

　　“下个月就是你十八岁生日，你的成人礼，也是大姑娘了。想要什么礼物？”

　　是了，每年生日叶槟都会给叶珊瑚寄来礼物，从玩具开始到后来的衣服，包包。没有一样是叶珊瑚喜欢的，每次收到都会随手分给周围的小伙伴。

　　“随便。”

　　“珊瑚，要不然爸爸带你去商场，和你一起挑？”

　　“不用了。我一会儿要回家和王伯伯吃饭。”

　　“哦，这样啊！那明天？明天下午爸爸下午没事，你有时间吗？”叶槟拿叶珊瑚软硬不吃的态度有点没办法。这孩子的脾气太像吴玉林了，倔强！又处在反叛期，只能先顺着她哄哄。

　　“明天我们小组作业，一天都在学校。”叶珊瑚随口捏了一个理由，心里开始有点烦躁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答应他出来喝咖啡。

　　叶槟一时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于是父女两沉默起来，开始各自喝着咖啡。叶珊瑚拿出手机，低头翻看照片，手指胡乱地点击着屏幕。

　　“珊瑚，……其实当年你妈妈回国的时候，我并不知道她得了癌症。”叶槟再一次努力想和叶珊瑚讲述当时的情形。陈教授是吴玉林的闺蜜，从她的角度讲述出的故事对叶珊瑚影响太大了。

　　“我知道。”叶珊瑚低头回答了一句，继续刷手机。

　　“我和你妈妈是和平分手的。分手的时候，你妈妈唯一要求就是留给她一个孩子。所以……”

　　“所以才有了我。”叶珊瑚放下手机，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咖啡，“她离开美国的时候你也不知道她得了癌症，我都知道。你和我妈的事情，是你和她的事。”

　　“珊瑚，”叶槟看着女儿有点动情地说:“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妈妈在和我分手之前要求有一个孩子？分手是你妈妈提出的，我想挽留她，可是她就是不肯，一定要坚持离婚。后来我才想明白，可能那个时候她就知道自己得癌症了，不想拖累我才坚持要离婚。”

　　“我妈还真是一往情深！”叶珊瑚点点头，赞许地说:“自己得了病不告诉丈夫而是选择离婚。还非要不顾死活生个孩子，来证明自己和某人相爱过。何苦呢？你看，我妈现在只剩一捧黄土，你在美国有家有业，妻儿环绕。对了，他们知道我的存在吗？”

　　“珊瑚，不要赌气。”

　　叶珊瑚放下手里的咖啡杯，看着叶槟说:“你和我妈的事我不感兴趣。你有什么话去地下找我妈说。”说完站起身，就往咖啡馆门口走去。

　　“珊瑚！珊瑚！”叶槟从后面追过来，跟在她后面，“你过生日的时候，爸爸来不了。圣诞节的时候，爸爸接你去美国好不好？”

　　叶珊瑚没吭声，加快了脚步走出咖啡馆。

　　叶槟快步跟在她身后，继续说:“你弟弟妹妹想见你。他们……毕竟是除我之外，和你最亲的人了。”

　　叶珊瑚停下了脚步，没有回头。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好半天才说:“我的家在这里，我哪也不去。”说完逃也似地跑起来。

　　为什么要跑？叶珊瑚自己也说不清楚。从知道自己不是陈妈妈和顾爸爸的亲生女儿起，叶珊瑚的心就不知不觉塌陷了一个小缺口，血缘之亲的缺失。这个缺失是陈妈妈顾爸爸还有哥哥们用多少爱都无法填补的。唯一能填补这个缺口的人是叶槟，远在美国，一年也见不到一次的叶槟。

　　不管陈妈妈顾爸爸和哥哥对她多好，叶珊瑚总是会有莫名的失落。小时候只会用任性和闯祸来考验陈妈妈顾爸爸对自己的爱。得到他们的爱以后，满足的同时又觉得自己可怜，就会偷偷跑到家对面的公园假山后，自怜自哀地哭一会。

　　久而久之，公园假山后面就成了叶珊瑚心灵上的避风港。陈妈妈和顾爸爸给了我这么多爱，我怎么可以是个不快乐的孩子？叶珊瑚常常这样想。于是，叶珊瑚把少年成长中的伤心难过都留给了避风港，把阳光快乐都给了周围的人。

　　我十八岁生日你可以不来，为什么你不可以带弟弟妹妹来看我？而让我去看他们？叶珊瑚觉得委屈。只有弟弟妹妹才是你的孩子，我是你错误的结果！你不给我父爱，没关系！我有陈妈妈和顾爸爸！

　　但是眼泪就是控制不住往下掉。走到T大家属区门口的时候，叶珊瑚一扭身跑去了自己的避风港，缩在假山后面，痛痛快快地哭了起来。

　　哭到月上柳梢头，叶珊瑚累了。眼泪哭干了，心情也恢复了平静，就抬头看着月亮等着自己哭肿的眼睛消肿。看着看着月亮，叶珊瑚悲天缅怀了一阵子，思绪重回到现实生活里，心里惊叫了一声。

　　坏了！王伯伯，杜妈妈和杜爸爸！

　　两件事全耽误了！

　　怎么没人给我打电话？叶珊瑚摸出手机，发现手机自动关机了。顾及明的淘汰手机品质特别好！真的智能！智能都用在选择合适的时候关机上。

　　叶珊瑚揉了揉眼睛，打开手机，发现了200多个未接电话和无数短信，都是顾及明和杜西邻的。叶珊瑚挠头半晌，找不到合适借口，索性又关机了。虱子多了不愁，债多了不痒。回头再说吧！

　　从假山后面钻出来，叶珊瑚溜溜达达地走出了公园。已经快十一点了，公园门口的路上一片寂静，人迹全无。从门口走到大路还有几百米的路程，这条路叶珊瑚常走，今天在夜色里行走倒是头一次。虽然路灯昏暗，但是月色如银，中秋要到了！

　　走了两步，叶珊瑚看到不远处的站边着一个身材高大，一身休闲装的男人。男人的眉目看不清楚，但是周身的气场把银色的月光染成了鹅黄的温暖。

　　叶珊瑚揉了揉眼睛，觉得自己快哭瞎了，居然能把路灯看成杜西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