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西和达哇》Tessco

27、下半卷: 时光的痕迹

　　时光带给岁月的痕迹有春花夏阳秋月冬雪，带给我们的痕迹有些在额头，有些在心底。深深浅浅弯弯绕绕的岁月里，轻浅的痕迹被忽视，那些深刻的痕迹就成了人生的印记。

　　从叶珊瑚离开首都那天开始计算，时光的刻度显示，已经过去了五年。五年的时间，足以抹掉一个人留在生活里的痕迹。

　　五年的风吹散了叶珊瑚的影子。随着王伯伯，顾校长退休后陆续搬出了T大家属区的校长楼，T大家属区就渐渐没有人没有再提起过叶珊瑚这个名字。

　　仿佛，她从来没有存在过。

　　叶珊瑚离开后的第三个年头上，顾及亮和已经成为中学体育老师的王觉觉结了婚，没过多久就生了一个大胖儿子。今天是儿子周岁生日，顾校长和陈教授一大早就起来开始张罗。陈教授，王伯母和王觉觉在厨房忙碌，顾校长，王伯伯在书房和顾及亮为抓周的东西讨论着。顾及明抱着小侄子在院里的葡萄架下面看刚发出芽的葡萄叶子。

　　只有王子龙还没到，说是在家等把新买的太阳能热水器按上就来。

　　退休以后，顾校长和王伯伯一起在首都的北郊买了两个相邻的小院，还是接着做起了邻居。小院里的地方很大，可以种不少蔬菜和水果。除了自己吃，还可以分给自己孩子和退休的同事们。四位老人的退休生活过得有滋有味，比上班的时候精神更好！

　　陈教授把腌制的排骨放在切好的藕段上，又放进蒸锅点着了火，和在一边收拾鱼的王觉觉说:“觉觉，帮我设置个时间，一个小时。”

　　“好！”王觉觉放下手里的鱼，洗干净手，走到厨房角落的柜子旁，把计时器调了一个小时，然后坐回到小椅子上继续收拾手里的鱼，一边收拾，眼泪就一边啪嗒啪嗒掉下来。开始还只是无声掉眼泪，不一会儿就抽动着鼻子哽咽起来。

　　王伯母耳背没有听到，继续切着土豆丝。陈教授回头一看，心里明镜似地，知道王觉觉是为什么哭。全家人都在，唯独少了一个叶珊瑚，觉觉又想她了！陈教授走过来弯腰对着王觉觉说:“从生了儿子，你是变得越来越多愁善感了！多大点事儿啊！至于这么哭么？”

　　“妈，”王觉觉用手背抹了抹眼泪说:“我就是想她！”

　　“傻孩子，我们都想她。”陈教授从旁边拉过来一个小凳子坐下，拿起地上的一根葱剥着，“当娘的人了！还哭！回头小亮笑话你，别来告状！”

　　“哎！你们娘俩说什么呢？”王伯母发现闺女和婆婆妈说悄悄话，不乐意地大声说:“也说给我听听！”

　　“没事！妈！”王觉觉大声回答了一句，话音刚落，就看见小叔子抱着儿子走进来。一看到儿子肥嘟嘟的大脸蛋，王觉觉立刻笑起来对着儿子么么哒。

　　儿子叼着奶嘴开始哼哼唧唧，扭着身子指着外面。那意思还要出去，顾及明哎吆哎吆地说:“小祖宗，咱们都在外面溜达一个小时了！你也让我歇会儿吧！妈，妈，牛牛给你，我要去机场了！”

　　“对啊，快去快去！”陈教授站起来洗洗手，从顾及明手里接过大孙子，叮嘱顾及明说:“千万慢着点啊！别着急，路上慢慢开，别光顾着说话，看着点路！”

　　“知道了！”顾及明揉了揉酸疼的胳膊，转身走了。

　　九点四十一分，叶珊瑚推着行李从首都T3航站楼慢慢地走了出来，抬头看着有些阴沉的天空，突然想起了张国荣有一次说:“我坐火车从布鲁塞尔到阿姆斯特丹，沿途经过几百个小镇，走过几千里土地，遇过几千万个人，我开始怀疑，我们唯一可以相遇的机会，会不会已经错过了？”

　　在叶珊瑚心里，始终相信错过总好过从未错过！

　　五年的时光在叶珊瑚身上留下了清晰的痕迹。脸上的婴儿肥已经褪去，显得眼睛更大，下巴更尖。一头凌乱的短发打理得生动活泼，最惹人瞩目的是每边耳朵上的七八个耳钉，即使在阴天也反射出熠熠的光芒，像一个一个的小太阳。

　　抬手看了看表，叶珊瑚推着行李走到机场大巴处找到往北四环方向的车，买了一张车票上了大巴。等了大约十分钟，大巴从航站楼开出，进入高速公路收费口，沿着公路往市中心开去。

　　爸！妈！我回来了！

　　这五年，叶珊瑚留给岁月的痕迹都记录在她和扎西共同拥有的App里。大约在四年前，叶珊瑚开始每天准时登录App，在日历里标注自己的行程安排，记录自己做过的每一件事，说过的每一句话，点点滴滴毫无遗漏。

　　希望扎西能看到，然后能来找自己。可是他却从来没有出现过。

　　愿意告诉叶珊瑚的人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知道他去了哪里的人，不愿意告诉叶珊瑚。这些年，叶珊瑚凭着以前听到的有关L公司的只言片语，和网上搜集来的信息，拜访过L公司在美国加州，纽约州，英国伦敦的分公司。甚至连瑞士日内瓦总部，叶珊瑚也抽了一个假期去堵门。

　　不但没有打听到任何有关扎西的下落，连一个姓杜的都没有见到。叶珊瑚觉得自己的名字和样貌肯定已经上了L公司的黑名单通报了世界各地。否则为什么最后一次叶珊瑚出现在莫斯科L公司的大门前，还没说话，就被两个熊一般健壮的男人架着塞进了出租车。

　　气愤到无以伦比的叶珊瑚当天在App上留言: 杜西邻！你看好了！我已经向你认了四年的错！世界各地找了你四年，你凭什么还不原谅我！！！我马上毕业了！如果毕业之前你不找我，那我就决定彻底忘记你！再也不见你！我叶珊瑚说话算话！

　　扎西能信吗？这样的留言，叶珊瑚自己都觉得不能信。因为这四年里，这种类似的威胁，自己至少留过五六七八条。每次留完，赌气两天不上App，然后在某一个夜里，叶珊瑚叹口气，又会乖乖地开始记录今天发生的事。

　　平静的叙述，苦苦的思念到愤怒的威胁，然后又趋于平静。这是一个无解的死循环！也是叶珊瑚已经养成的一个习惯。有时候叶珊会忘记了是写给扎西看的，坐在电脑前，敲着键盘把高兴不高兴的事都记录下来，给自己看。

　　大巴停在目的地，叶珊瑚下了车，拖着两个大箱子慢慢地往褐吕走去。这是五年来，叶珊瑚第一次回首都，因为叶珊瑚真的想明白了。

　　第一，在世界各地堵，不如坚守一个地方堵！从语言沟通人脉关系来说，首都是最合适的地点。第二，自己已经毕业了，总不能还厚着脸皮等亲爸养吧！在首都找工作容易一些！总是能达到经济独立。

　　走进褐吕小区，叶珊瑚觉得一下清凉起来。一边走一边仔细地看着熟悉的景色，小区维护得很好，路边绿树比以前更高大了。叶珊瑚忽然意识到位于T大北路上，紧挨着T大附中的褐吕小区是一个非常高档小区。绿化率很高不说，还有自己的公园供业主们休憩游玩。整个小区里没有高层建筑，最高的就是两排五层公寓楼，其余都是三层的联排或者两层的独栋别墅。

　　深褐色的建筑外立面让掩藏在树木中的整个小区看起来低调有内涵。和四环路上的拥堵，T大北街上车水马龙的喧哗相比，褐吕的宁静显得非常奢侈。

　　以前，叶珊瑚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些。觉得褐吕和顾及明的房子，除了大小，其他没有分别。如今看来，这里是非常好的居住地。

　　走到扎西的房子门口，叶珊瑚看到院里的梧桐树上的深褐色的斑块，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院里的青砖铺得整整齐齐，落地窗的薄纱窗帘拉得紧密，透过薄纱，隐约能看到客厅沙发旁的那盏钓鱼灯。

　　钓鱼灯是有一次叶珊瑚看电影看到的，指着电影屏幕冲扎西喊这个灯好漂亮！扎西迅速地把一粒爆米花塞到叶珊瑚嘴里，示意她不要出声。

　　没想到过了一个星期，同款钓鱼灯就出现在褐吕的客厅。叶珊瑚高兴得坐在沙发上躺了半天，盯着钓鱼灯舍不得起来。

　　他，还住在这里吗？

　　叶珊瑚拖着箱子走过去，看了看大门。大门已经换过了，原来的黑色大门换成了墨绿色。叶珊瑚盯着门上的指纹锁看了一会儿。实再想不起以前指纹锁的样子。大门换了，锁，应该也会换了。指纹锁看起来很干净，这里应该有人常住。

　　试试！

　　叶珊瑚把右手食指放在了扫描仪上。

　　滴一声，大门没有动静。

　　真叫人沮丧啊！

　　叶珊瑚垂头丧气地站了一会儿，不想这么轻易地放弃，于是开始按门铃，看看有没有人在家。门铃的叮咚声叶珊瑚都能隐约听到，还是和以前一样！叶珊瑚心里高兴起来，翘首等待了半天，里面没有动静。家里没人？叶珊瑚又按了五分钟门铃，试了十几次自己的指纹。

　　大门纹丝不动得关着。

　　奶奶的！一回来就吃个闭门羹！叶珊瑚坐在旅行箱上望着大门，开始思考扎西早就搬走，房子已经易主的可能性是99.9999999999%。

　　不管怎样，至少要进去看看，为了里面的钓鱼灯就值得等待。还要和房子的主人打听一下，知不知道扎西搬到哪里去了。

　　叶珊瑚坐在旅行箱上，拿起手机，先给亲爸，后妈和弟弟妹妹报了个平安。发了一张自拍，以示真的安全。然后打开App标注时间，开始写起来: 安全抵达首都！这个时间的我，正坐在褐吕的门口，打算等下去。大门换成了墨绿色，院里的梧桐已经长得很高很高，修剪得有模有样。虽然不知道这还是不是我们的家，但是我不想这么快就离开。这个地方对我有特别的意义。扎西，在这里，你拿走了我的第一次，你说过会娶我的，请一定说话算话！

　　半个小时以后，叶珊瑚看了看表，已经快十一点了。再等下去，就赶不上给大侄子过周岁生日了！错过了他爸妈结婚，他的出生和百日，再错过周岁，大侄子以后长大不管自己叫姑姑了！

　　叶珊瑚抓了抓脸蛋，站起来，再一次把右手食指放在扫描仪上。滴一声，大门紧闭。真是！叶珊瑚赌气地看着扫描仪想，既然你不肯开门，我就索性累死你！然后用大拇指，二拇弟一次按下去，听着它滴滴乱响。再换了左手挨个指头按下去，在一片接连不断的滴滴声中，啷当一声，大门打开了！

　　完！扫描仪被我调戏傻了？出故障了？叶珊瑚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拉了一下大门把手，咣当一声，把大门撞上了，重新把自己锁在门外。

　　怎么回事？叶珊瑚低着头开始胡思乱想，模模糊糊觉得是左手的手指打开了门。当时设置指纹锁的时候，扎西好像是给自己左手也设置了，说是备用，万一右手打不开就换左手。

　　叶珊瑚迟疑了一下，把左手食指放到了扫描仪上。

　　啷当一声，大门打开了！

　　叶珊瑚楞了一会儿，伸手推开了大门，目光穿过小花园，看到了房门。门口的铺着熟悉的迎宾毯，左右两侧摆着两棵铁树，绿意盎然又高又壮。原来，这五年，你们两也陪着梧桐树一起成长了！

　　叶珊瑚再度把大门撞上，又试了一次左手食指。门真的又开了！这一次叶珊瑚没有犹豫，拖着旅行箱走进大门，反身把门关上。走到房门口，按下了密码。房门悄无声息地打开，叶珊瑚的眼泪在看到浅蓝色的沙发和通体金属的钓鱼灯的时候，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滚落了下来。

　　仿佛时光没有在屋里留下任何的痕迹，一切的一切都是叶珊瑚离开时的样子。茶几上还放着叶珊瑚随手扔在那里的一本时尚杂志，一罐吃了一半的干果桶压在杂志的一角，一袋原味薯片两包山楂糕和一盒苏打饼干放在一个透明的大碗里。

　　客厅的柜子上放着叶珊瑚和扎西的照片，最大的那张是叶珊瑚十八岁生日的时候挽着扎西的胳膊。两个人都笑容满面，互相对视，叶珊瑚的目光里有的是张扬霸道，而扎西的目光里是淡淡微笑。

　　叶珊瑚走到沙发上坐了一会儿，起身把旅行箱打开，拿出了自己带走的唯一一张照片，照片上是十二岁的叶珊瑚和十八岁时的扎西。伸手擦了擦相框，叶珊瑚把它放回到它原来的地方。

　　这样，就和原来一模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