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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战火连天的岁月 ...

  •   半个月之后,我告别了君清瑜,带着小皇帝回皇宫。小皇帝回宫,好几天都是病怏怏的、可怜兮兮的,太上皇和朝中重臣都不敢太责怪他,于是我这个可怜的小侍卫就成了责问的对象,连轩辕老大都一直没有好脸色。若然不是小皇帝拉着我的手才睡得安稳,我早就被送到高台面对三司汇审。小皇帝安恬地睡着之后,太上皇就宣我到御书阁。
      御书阁。
      我跪着膝盖有点发麻。
      龙案后年轻的太上皇慢悠悠才发现我的存在:“皇上睡得还安稳吗?”
      我喉咙都干了:“回太上皇,皇上很好。”
      太上皇抬起头看着我,流丽的眼神一动:“南宫透,你上来。”
      我心里“啊呀”叫了一声,低着脸:“是。”硬着头皮慢慢挪过去。太糟糕了!我从来不怀疑太上皇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但是,太上皇面对面叫出我的真实姓名,接下来的就一定是撕破脸的事情。
      太上皇有令:“看。”
      我诚惶诚恐,接过压着红色印子的奏折,这种奏折是属于军事机密,上面赫赫印着帝国军的帅印。
      光韶与雪北国的战争还是打起来了。
      奏折上说了什么,我还真的没有看清楚,因为触目惊心的一行字就跳入我的眼帘:主帅将军南宫澈失踪!
      我同小皇帝失踪的期间,雪北的战争就打了起来。
      光韶与雪北国只有一长城之隔。雪北国的军队铁骑军与戍守绝境长城的光韶雪北军多次冲突,加上和亲之事迟迟未能达成协议,盛家家主盛凛被雪北王软禁,战事一触即发。雪北国的铁骑军是一支强兵,铁马厉兵,彪悍善战,帝国军北上支援,而帝国军的统领南宫澈却在一场突袭中,失踪了。
      帝国军的主帅失踪,雪北国的军队气势如虹,一举突袭了绝境长城东边的关卡——峡门关,光韶的军队以绝境长城无人可破而轻敌,导致峡门关失守,两国战局急剧恶化。帝国军盲羊补牢,但是失去主帅,军队顿时失去中枢,只能退居绝境长城的第一要镇峡门,稍微稳住突然缺堤的战线。
      密报飞来,太上皇头痛了。
      明镜心有着雪北人的蓝眸,漂亮、流幻,忽然蒙着一层如同旭阳湖水的墨黑,深远而且深沉:“南宫澈失踪。行军中,主帅逃跑,抛弃将士,是死罪。”
      太上皇这一句话不就是讹诈我吗?
      “以南宫将军的性格,他不可能偷跑的。奴才以性命担保,他不会逃跑的,一定是遇到什么事情,以至于一时间……”我满头是汗,找不到借口能为南宫澈开脱罪名。
      太上皇忽然感叹一句:“帝国军群龙无首。”
      我把脸埋得更加低:“奴才愚昧。”
      “南宫透,你是南宫崇俊的女儿,由你代替南宫澈,担任帝国军的大将军,马上奔赴雪北,击退雪北国的军队。”太上皇不容置疑地把草拟完全的诏书给我。
      我愣是不敢接,一时间忘记了太上皇的尊贵,以至于直直盯着他看:太上皇没有开玩笑,一点也没有啊。
      “南宫透?”
      “谢主隆恩,奴才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是——”
      即使我不答应,也要答应。
      南宫澈失踪。
      我能够放下他吗?
      事实上,我不能。
      我接过诏书,千斤重:“奴才斗胆,还有一事想问太上皇。”我实在猜不透这位最高当权者的深刻用意,以我为大将军,不等于把整个帝国军都送给敌人?
      南宫透由始至终都是一个无名小卒!
      明镜心:“准。”
      我自问能力有限:“女子为将,没有先例。”不要说先朝先例,即使朝中文武百官、野外文人骚客、目不识丁黎明百姓都不约而同用口水淹死我……
      相比于我,太上皇依旧波澜不惊、气质超凡:“曾经有一个女子,冠绝天下,官拜当相,权倾朝野;曾经有一个女子,静立宫门,手持帅印,逼退叛王乱军;曾经有一个女子,斩杀奸佞,肃清朝野,保明姓天下。南宫透,你没有见过真实的她,她也是一个平凡的女子。”
      我握紧诏书,深呼吸了一口气:“奴才妇孺无知,不能同明太皇太后相提并论。”
      当初黑羽卫的统领轩辕那颜背弃天下人、颠覆朝纲,妄图把明太皇太后推上帝王,造就光韶王朝第一女帝。那颜的阴谋败露之后,明太皇太后狠心斩杀忠心耿耿的轩辕那颜。轩辕那颜被推上高台,明太皇太后又是怎么样的心情?她还是一个平凡女子的心态吗?
      “南宫透,帝国军需要的不是你的名,而是你的姓。”太上皇的话冷清、飘渺、浮动,在御书阁里面回荡,消融,渐渐无声……

      重熙四年,五月,极速奔赴战场,累得人仰马翻。唯一让我欣慰的是,雪北还没有覆盖厚厚的冰雪。我一路奔走,半天也看不到一个肥润的老百姓。越靠近绝境长城,就越看到被消融的冰霜龟裂的荒芜黄土,斜阳夕照,染着如同血色。我震惊的是,这样贫瘠的地方,居然还有战争的?雪北国争的是什么?
      到了帝国军的营地,我拿出诏书和兵部的委任状、令牌统统给了诸葛,就直接倒在南宫澈的床上睡了三天三夜。
      我开始明白明镜心要的是什么。我不是当大将军的料,不管是布阵、行军、打战,都不是我的强项。南宫澈能一下子当上大将军,是因为他从小就受我爹的训练,以大将军的为目的而培养。我不是。我永远都不可能真正号令帝国军。明镜心只不过要一面南宫家不倒的旗子,稳定军心。
      我睡醒了之后,饭饱菜足,手指摸索着南宫澈留在床边的东西——兰陵王面具。这个是我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原来他一直带着在身边……因果循环,我现在终于相信了。我把这个意义特别的兰陵王面具覆盖到脸上,遮盖住耀眼的烛光和脸上酸涩的笑意,轻着声音问跟前静站的诸葛:“人马准备好了吗?”
      那天夜里,蒙蒙亮的天色,火把把关卡烧得火红火红,惊天动地的阵擂,把一千突袭兵扩大成为了三千,长驱直入,插入敌军暂时搭建的阵地。峡门关在雪北之地,只是一片旷野,以长城为靠背,无遮无掩,难守易攻。雪北国的军队顽强抵抗,无人退缩。敌军的主帅临死之前,涣散的蓝色眼眸盯着我的面具,才用生硬的汉语嘟喃了一句:“女人——”。我没有回答他,就把长剑拔了出来。破晓天明,朝阳第一线染红了霜地,破开了突击的阴幕。我看着破败的营地飘旗,重复着刺、杀、抽、甩、飞的动作,耳边只听见呼啸怒嚎的风声,目光接触到的人都往两侧翻倒,跟着我后面的将士也跟随而上。帝国军是一匹战斗力强劲的雄壮战马,一百年来最辉煌的宝马,配备着最精密的装备,只要有人控制马缰绳,它就能勇往直前、无所畏惧、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当我一脚踏上关卡的中央,回头一看,四周都迅速空出一块空地……我清楚看到敌人眼中深深扎根的惧怕,看到我军眼中熊熊的烈焰……我的双手已经麻木了……原来我也可以成为一个战争狂魔。
      这一战胜利了,但是惨烈。
      霸居峡门的铁骑军几乎死伤殆尽,而帝国军的死伤比他们更加惨重。
      这一次突袭,我们把峡门关的控制权抢夺了回来,也成功激起帝国军激荡的斗志。帝国军将士看到他们有着一位死神一样的主帅,即使他们看到的仅仅是一张獠牙狰狞的兰陵王面谱,也足以亢奋军心。
      这是苦逼的一个月以来唯一的一场胜利。
      我累得虚脱,抱着被子往里面滚:“诸葛,我累死了。你出去随便同弟兄们说两句,我这个样子……不适合出去。我就没有当大将军的潜能啊。”
      我累得手指头都不想动,更加不想做表面功夫。
      诸葛这人好就好在一点也不拖拉,他同意我的说法,临走还相当友善地安慰我:“将领不一定要擅长打仗布局。实话对将军说,你爹也不擅长,甚至最讨厌布阵。不过你们南宫家的人一个共同的特点。正因为这一点,你们才代代为大将军。”
      我好奇:“哪一点?”
      “激昂人心的斗志。”
      “……”我现在只是一棵蔫了的小白菜,我没有斗志。

      突袭只不过是打响了第一仗,离胜利还有很远很远。我站在峡门关的墙头,眺望关外,苍苍雪白凹陷痕迹的土地,匍匐在旷野的无数帐篷,望不到边的雪北国风雪旗,铺盖着如同一片夏天的降雪。我一时之间找不到语言。
      隔断两军的,只有一堵长城。
      绝境长城,是开天辟地就伫立这片土地,追溯到最古老的历史已经有着它的出现。每朝每代的当权者即使斗得你死我活,推翻毁立,但是,他们都有一个共识,就是修筑长城。他们觉得雪北有的是彪悍的雪北人,还有就是雪北那股神秘的力量。绝境长城就好像一个巨大的附身符,铁面无私,起到阻隔、辟邪的作用。
      “雪北国有那么多人吗?”我印象中,雪北这一片地方,只有荒芜的冰土。
      诸葛摇晃着他的羽毛小扇子,摆出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我:“雪北其实比我们的国土还要辽阔,不过多为不融化的冰川。雪北国基本上也丢弃了北上的极冷地区的控制管理,剩下的只有几个大的城池,尚且繁荣。几年前,属下呆在商会,也走过北上尽头的路,哎,这一辈子属下都不打算走第二遍了。”
      雪北的荒芜和冰冷。
      我稍微裹了一下衣服。
      自从突袭之后,雪北国的铁骑军都加紧了在长城之外的逼近,他们只是在绝境长城之外打着小规模的拉锯战。他们的锲而不舍,每天中午正刻发动袭击,像逗着耗子洞的慵懒大猫,已经成为了习惯,远远比我们想象中顽强。
      我看着敌军的驻军阵形:“雪北国在等第一场冬降雪。”
      我最担心的是,这样的一场战争,不知道消磨到什么时候。
      再过三个月就是雪北的冬季了。
      雪北在三个月之后会被真正的冰雪覆盖,夜长昼短,每日三个时辰的太阳或者终日漆黑,我们就如同□□在雪地上赤脚爬行的娃娃。帝国军大部分的南方人,不习惯北方的气候,有些毛头小伙子这辈子都没有见过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其中也包括他们的统领,我,南宫透。
      “成也风雪,败也风雪。”诸葛成竹在心,“历史以来,雪北国同我们打过三次大战,都没有跨过长城。雪北国打算用冰雪来赢得这一场战争——北战,是我军的弱点,但是,老天爷怎么会让人如此如意呢?”
      我被诸葛提醒了:“诸葛,听说你懂得卜卦——”
      “是。”
      “——可惜不准。”
      诸葛无语:“……”
      我小开嘴唇:“懂得看星象?”
      诸葛有点生气,扇子摇得快:“也不大准。”
      “不要骗我了。”我斜眼看着他,“东海朱家的星象怎么会不准?” 若然不准,你们朱家也不至于灭族吧。
      诸葛退了一步:“将军是想——”
      我:“你明白的。”
      诸葛弯腰鞠躬:“属下惶恐。”
      我恨不得踹他几脚:“你会惶恐吗?面对下面密密麻麻的敌军,不见你惶恐?”
      诸葛闪闪眼睛:“属下一直惶恐,就是掩饰得比较好。”
      我有时候觉得诸葛特别会装,装得善良无害。看着底下的百万大军,我的一副可怜相不是装出来的:“我扛不住了,帮我把南宫澈找回来。我才不当这个什么大将军,是南宫澈的,他既然敢夺了我爹的帝国军,就要负责任,别老鼠一样躲起来!”我站在这个墙头,我的小腿肚都一直在发抖!

      独立在雪北道路上的唯一一条国道,风雪城仿佛就是国道的尽头。雪北国的城都,风雪城,是在冰雪丘壑中的一点莹白色的宝石。削得平滑光洁的城墙在城池与冰雪峭壁严格分开来,古老的吊桥不停发出嘎嘎的声音,不是风雪中的颤抖,而是年代的昵语,述说着几万年的风雪,诉说着风雪城的悠久历史。踏入风雪城的山前,就好像走入温和的春天,冰火山,冒出来的热气,让整个城都都暖和如春。即使冬天降临,这里也是一片盎然。
      皇宫在城的北边最高处,摇摇望见,就好像盘踞在莹玉宝石上的优雅长蛇,长长的尾巴甚至可以围绕着整个风雪城。雪北王的宫殿,就是其中最耀眼的琉璃高顶,在夕阳之下带着冉冉的圣光。
      千年前,雪北就只是一个族,君家的祖先皇帝把雪北分割了,留在长城之内的是君家皇族的子民,长城之外的则建立了雪北国。
      因为战事的紧张,风雪城的守卫严格,往来贸易都被挡在城门之外。当地的商会派发的通行证都受到了质疑,不过商会的力量还是庞大的。经过严格周密的搜查,商人还是安全进入都城。
      我也跟着商会顺利进入了皇宫。
      根据诸葛的星相,南宫澈是在雪北国的都城皇宫。
      诸葛说星相模糊,看不清晰。
      我更加担心。
      南宫澈在敌国皇宫无非就两个原因:被俘,或者投敌。
      我想破脑袋都觉得这两个原因都不可能:投敌,不是我哥的作风。对南宫澈来说,投敌同投入女人怀抱是一样的高难度;那么极有可能是被俘。只是雪北王皇宫一点也不像俘虏到重要的人物——除非他们并不知道那个人正是帝国军的统领南宫澈。
      不同凤皇城的是,雪北国皇宫的守卫很松散。
      我翻遍了也找不到南宫澈。
      如此寻找不是办法。
      我在皇宫的圆形屋顶,看到下面殿堂上舞娘媚丝、葡萄美酒、笑语熏熏的盛宴,忽然觉得一静不如一动。
      雪北王是一位明显酒色过渡的老伯。
      我穿过舞池中的妖娆的舞姬,接过侍酒的酒杯,游走而上,靠近雪北王的时候,出手就擒住了他。
      从天而降的刺客,挟持住他们的王。皇宫大殿立刻混乱起来,舞姬和贵族都纷纷跑到安全的边上,带着长矛荆刺的守卫把刺客团团围住在中间。指向一致的长矛正对着我,还要外围的弓箭。
      投鼠忌器,他们还不敢轻举妄动。
      有人唧唧歪歪地说话。
      可惜,雪北人的话语与我不通。
      不过,他们指手画脚的表情让我好笑。
      “你是什么人,想要什么?黄金,宝玉?快点放开寡人!”雪北王的汉语还挺流利。
      我微笑着。
      我的手指指环上的力量都抵在雪北王那虚掏的身躯上,折断他的腰椎骨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前线的战士餐风露饮,而这里酒池肉林。不知道雪北的军队看着这种场面,有多少人愿意继续留在战场。
      “雪北王啊,即使这样的身材,也该上战场看看。”
      雪北王不惊不慌:“你是细作?”
      “不算吧。”
      “要取寡人的性命吗?”
      我翻了一下白眼,他以为他的命很值钱:“取你性命?为何要取你性命,我只是一个无名无姓的路人甲!”
      雪北王通红的眼睛看着我:“寡人可以给你黄金,如果要寡人投降就想错你们的心了!”
      他身上的华丽锦袍立刻被我撕开了一道口子,连同皮肉的血口。
      “啊——”
      雪北王痛得脸色都发白。
      立刻是唧唧歪歪的一轮说话,大概把我的祖宗都骂进去了。
      我还是听不懂。
      欺负老人家是不对的,我只是给他一个小小的教训。
      “大胆细作……损伤我王的龙体……将是五马分尸之刑!”场外某些声音是懂得汉语的。
      “雪北王视死如归,小女甚为佩服。但是雪北王有没有想过,这样死了,最痛快的是谁?你最爱的世子殿下在吗?你死了,你留给子孙的王位会被三王四姓瓜分,你的世子殿下会死无葬身之地,你后宫宠爱的美人说不定立刻对着新王卖笑,而爱你至深的人同你共度黄泉,你愿意吗?”我扫过场中的一圈,继续冷笑着说,“你能攻入长城,但是你能攻入帝都吗?三个月之后,绝境长城一片冰雪覆盖,你们能够在这几个月攻下帝都吗?我只是路人甲乙丙,手无寸铁。雪北王要杀了我,能不能杀我,还是陪着一起死,你自己掂量着吧。”
      我希望他能听懂我深奥的语言。
      不出所望,雪北王出现了一瞬间的动摇,不过也很快掩盖了下去。
      “你的目的?”
      不愧是一个王。
      终于说到正题了。
      我正要说话。
      “且慢,陛下,切莫伤害我王陛下!”正当的关键时刻,从密密麻麻的长矛弓箭守卫当中分开了一线,走出来的一袭艳红色的华丽长袍,养尊处优的双手分开两边,即露出一张姣好的脸孔。那个人一声令下,守卫都如同潮水一样冲上来,把包围圈一步一步缩小,完全不顾他们的国王的安危,正想要与我同归于尽。
      “放开我王陛下,给你一条生路,否则你插翅难飞。”那个控制全场的人侧开一线生路给我。
      说真的,我有点动摇。
      我的目的是引出南宫澈。
      如此大的动静,南宫澈都没有出现,证明诸葛的占星果然靠不住。
      我再装下去都无意义。
      而且,面对着这个人,我有点不舒服。
      他,雪北王的哥哥格尔亲王,是一个传奇的人物。格尔亲王是雪北老国王的嫡长子,应该是王位的继承人,后来却让了弟弟,背后的缘由无从而知。而普遍都认为格尔亲王性格乖张,行为放荡不羁,使得临终的老国王不得不违背祖宗规矩——把王位传给雪北王;而又流传着一个故事:格尔亲王俊朗不凡、情深意重,是一个多情种。他在当世子的时候,曾经喜欢过一位平民少女。两人终究缘浅,少女离奇死亡,格尔亲王受不住失去最爱的人的打击,从此一蹶不振,万念俱灰,把尊贵的身份和至高无上的王位,一切一切,都抛弃了。
      我看到这个传奇中的格尔亲王,第一眼,觉得他应该不属于这个世界。
      这一刻,他成为了我的猎物,而我从他的眼神中,也看出了猎杀的光芒。
      短短的一瞥,我总是觉得他同某个人很像。
      我稍微躲到雪北王的身躯后面:“雪北王,我看看,有人就想你死——”
      “格杀勿论!”
      那是命令。
      早于雪北王而下的命令。
      皇宫的守卫都听从。
      没有把南宫澈引出来,倒是引出了一条恶蛇。
      这么多的刀剑戟箭,免不得一场打架。
      拳脚刀剑之间,逃跑容易,逃跑就只能放开雪北王。放开雪北王,那么飞箭就一定不客气了。进也难,退也难……
      “统统住手!”
      从外面清清楚楚传来的命令。
      白色狐裘的人踏着大步、不容置疑地步入殿堂,在众多的守卫跟前,他直接走到雪北王的跟前。那人一进殿堂,守卫都立刻放下兵器,同时跪下。那人单膝跪下,亮色的眼珠深重深重,带着一丝严肃的笑意,望着雪北王,说:“父王,请撤兵。这一场战,我们必定会输!即使我们的军队闯过了长城,我们也是输。父王不相信,可以让儿臣出街上逛逛。外头物价飞涨,商会开始团积粮食。一斤大豆,同一个月相比,飙升一倍,各种粮食都在飙升。国民抢购粮食,商家哄抬物价,不能控制,就会损伤国家根本。父王,请父王三思。”
      雪北王果然信赖他。
      格尔亲王说:“殿下,这个奸细威胁我王陛下。”
      他义正言辞:“皇叔,这个人,我能保证,她不是奸细!”
      格尔亲王也不争,勾着笑意,侧身退了下去。
      看着他出现,我放下武器,因为足够安全。
      再见到他,大家的身份已经不一样。他三句两句就把一场打斗化解了,不容忽视的威信,足以证明他的身份。我站在他跟前都变得怪怪的:“我一直以为你是不懂得说谎的人。但是今天,你说谎居然很——有气势。哈哈,我有点喜欢。哎,我明明就是光韶的人。这样保住我的性命,是报恩吗?”
      “你可以当做报恩,也可能当做我买人情给你。就算雪北战败了,也有南宫家的人为我求情。”
      “你太谦虚了,雪北强兵厉马。”即使帝国军能够踏平长城,也不能踏入风雪城。
      “我不喜欢打仗。”
      “嗯,我也是。”
      他不说话。
      我也沉默。
      “南宫透——”
      “南宫澈在不在你们这边?”
      “不在。”
      “哦。盛大人呢?”如果盛凛有事,太上皇就不会放过任何人。
      “盛大人很好,我明天护送他回去。”
      “哦。”
      “你只想同我说‘哦’?”
      “嗯?”
      “南宫透,这个是你欠我的。”
      “你跟着我那么久,你应该知道,人情我不一定还。”
      “是的。”
      他不介意。
      我走开两步,忽然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回头:“那个关于司徒薇儿,你还要不要?”
      “……”
      “你要不要她,老天爷会让你自己选择。但是司徒薇儿的孩子,你不能不要。孩子生下来,我会送回来给你。你喜欢司徒薇儿的话,我也可以把她‘顺便’送过来。司徒薇儿也算个美女。这个能不能当做人情?”我不能说我自己大公无私,我不能任由司徒薇儿拿着孩子来威胁南宫澈。南宫澈心肠软,南宫透心肠是硬的。
      雪北王世子有点哭笑不得:“你说话不能含蓄一点吗?”
      “要是含蓄,你就不会让司徒薇儿——”珠胎暗结,我忽然觉得这话题对他来说太露骨,转而说,“你见过含蓄的南宫透吗?”
      “没有。”他说,“所以,我才喜欢你。”
      既然乱我民族,谈感情不外是奢侈。
      “敏德,喜欢我,就同我签订停战友好协议。”我是认真的,“为了你的国民,也为了雪北这个地方,我相信你可以带给雪北一个温和的长冬。我不喜欢那样的冬天,咱们雪北老百姓连萝卜都啃不起。你是从洪都过来的,不管是哪个国家的百姓,能不能吃饱睡好才是根本。”
      雪北王世子露出笑容:“敏德会努力的,大人。”
      忽然一瞬间,我感觉那个琼州卫所的敏德又回来了。
      我还有疑问:“你是雪北王世子,你又是君家的敏德。是君家通敌?”
      敏德摇摇头:“君家本来就有同雪北国通婚的习俗。我母后同君清瑜的亲娘有着姐妹血缘关系。我自小也是在君家走动。姨娘嫁入君家是几转周折,而且姨娘为人朴素低调,在君家一直不曾透露真实身份,所以也没有人怀疑我的身份。”
      敏德同我道别,我们各走前程。他走入了琉璃白塔的皇宫里面,身上白色的衣服渐渐蒙上模糊不清的深灰,渐渐模糊了他的身影。我一直忘记问敏德,他跟着我在军中的时日,脸上的快乐笑容究竟是出自真心,还是纯粹装出来的。

      我回到军营,雪北国军队开始退兵。雪北王派人议和,双方在长城上相见和谈。雪北国最后的部队都退到长城之外、边境线之北,那么这一场战争就可以叫做完结。
      和谈的细节,都不用我操劳。
      我一一翻开我大哥的东西,寻找关于他的踪影的线索。他的东西的并不多,都让我翻了几百遍,还是找不到一点征兆。只要没有找到南宫澈,我的战争还是惨败。我收拾着东西,外面一直传来嘘嘘嚷嚷的声音。雪北国的军队撤军,我们帝国军也开始撤军,留在这里的只有少部分。
      诸葛进来就喘着一口气:“将军,雪北国军队重返,正在外面!”
      我一时间脑袋转不过来:“和谈还要动兵吗?”
      诸葛见怪不怪:“使者也不知所以然。”
      我放下手中的东西:“出去看看。”
      长城以北,风急天高,销声匿迹的雪北铁骑军死灰复燃,有着燎原之势。铺盖涌杀过来,地动山摇,混合成一片呼呼的嚣声。长城之外的帝国军抵抗无力,一下子被冲破了绝境长城以外的关卡,到了关口的边缘。从雪北国使者到来和谈,帝国军主力部队就往南撤兵,留在峡口关这里的都不是什么重兵。
      我滴滴冷汗:“这里有多少兵?”
      诸葛说:“两千。”
      我眯着眼睛,估计了一番:“我们的主力多久能折返。”
      诸葛仿佛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已经往这边赶。急行军易疲惫,而且有主力,没有粮草。”如果不是粮草问题,我们也不会让主力部队先撤下。
      我有点头痛:“雪北国的军队有那么多,就是说,他们一开始就没有打算退兵。”
      诸葛点头。
      我瞟了诸葛一眼:“你这个神算没有算到?”
      诸葛相当可喜:“老是算,很容易老。”
      看着下面密密麻麻的敌军,我就没有可喜的心情。我说:“探子的消息呢?”
      诸葛说:“暂时没有。雪北险峻,探子消息很难准时传回来。”
      我点头,一切都明了。
      敏德是骗我,还是敏德也成为了阶下囚?
      谜题在两天之后解开:雪北国兵变。
      几天几夜的强攻,雪北国的铁骑军就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我在绝境长城上面看得心惊胆战。绝境长城虽然号称无坚不摧,不过,雪北国的围城攻城道具层出不穷。他们居然在长城的壁面之下筑造高台,石头的料子,水火不侵。
      我掂量了几天,只好披好盔甲,出去:“高台架一成,长城就难守。我先出去,破坏高台架!”
      诸葛拦住我:“将军,恐怕不妥。”
      诸葛指着我的肚子。
      肚子稍微突出来,不过不影响我打战打架。
      我对我的孩子有信心:“没事的。”我带着五十人掩护,从关卡门的侧门出去。五十精兵,对着几千疲将,我很快就走到高台架的下面,砍瓜切菜之势就把高台架的绑绳给削了开来。即使如此破坏小胜,第二天,高台架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雪北国的劳动人民真勤劳!
      第三天,我扛不住了:“后方的军队呢?”
      诸葛也开始着急了:“奇怪,按照时间,应该赶到了。”
      “乌龟也爬过来。”我惊讶,“难道我们也兵变?”
      诸葛沉默。
      “诸葛,你带着我的兵符去后方。”
      “这里怎么办?”
      “不用担心,我顶得住。你快去快回,看看后面的王八蛋玩什么花样,必要的时候不用给面子,直接军法处置!”
      我暗地里骂着一句“土鳖王八蛋,老子以后有空就专门把那些老油条统军给下油锅炸”,吱着牙齿。等到帝国军的主力大军过来,恐怕就要抢夺长城了。我求神拜佛,帝国军的那些乌龟老祖宗能够快点赶过来。
      事实证明,我这人还点背运。
      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诸葛去了三天,一点消息都没有。天天出战,我无比疲惫。我爹说战场上,没有人可以分辨战争的本质。战争就好像一场对弈游戏。我不懂得对弈,体味不到战争的乐趣。我只是越来越寂寞,越来越疲惫。
      几场战役,敌方的主帅换了一个又一个。这一次出战的主帅硬功了得,一刀劈下来都如同千斤重。雪北人长得漂亮,高挑彪悍的身高,深刻立体的五官,幽蓝的瞳孔。面对死亡的时候,不像黑眸倒映着只有无边地狱,幽蓝的眼珠仿佛看到极乐世界——人所不能触摸的世界。可惜在我看来,那一切让我想起的只有南宫澈。极乐也好,地狱也好,我最喜欢的还是南宫澈的眼睛。
      潮水一样涌过来的敌人,我渐渐感觉气血翻涌。
      手指和手腕麻痹的状态越来越严重,缠着布条把长剑固定在手腕,挥出去的剑才能控制力度。敌方主帅红了眼睛,顾不得生死,凶猛而且疯狂。
      我硬受了几下,脚下灌着麻痹,肚子一阵钝痛。
      敌方的主帅被我出其不意的一剑刺穿,倒下。我的后背也受了一击,天旋地转。特别是下身仿佛开了一个裂口,血气从下面慢慢溢出。生命的流逝,是一个很缓慢很真实的过程。
      我站不住了。
      苍野之上,忽然晃过南宫澈的脸。
      我霎那间失神。
      难道是回光返照?
      我向着那双梦寐的眼睛伸出手,仿佛抓到了什么东西,将要开口,没有听见声音,我就晕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我手指就拼命揪住了一只手:“哥!”
      是军营中年迈的老军医:“将军,将军!”
      “孩子呢?”我迅速摸上肚子,还有充实的感觉。
      “将军,不得乱动。”
      我重新躺下,这才注意到外面的吵闹声音。
      我问:“怎么?”
      军医侧着脸,欲言又止。
      在军帐之外,有人吵着要见我,有人在外面阻拦,有人说要废了我,有人骂天骂地,有人在挑衅生非,有人冷嘲热讽……因为现在这些大老爷们发现统帅大将军是个女人。我侧脸看着那个心虚的军医,这个也不能怪他。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女人的肚子。我蒙上被子,捂住无奈的笑意:他们怎么可以只知道骑在他们头顶的是女人,却忘记了我这个女人在战场上一马当先?不是每个人有太上皇的胸襟,也不是每个人有太上皇的城府。
      我重新露出脸:“我可以退休了。”
      接下来的几天,因为“尴尬”身份,我“被逼”留在营地里面。一日三餐,还有随行的军医调制安胎药,我的脸色也越来越红润,而外面的军情越来越紧急。诸葛同帝国军的大后方部队都神奇消失。我躺着都觉得骨头酸痛:“让我出战!”
      “将军,你不能再出战。如果再出血,孩子会保不住!”
      军医紧张阻拦。
      我相信他的。可是,我们的国家保不住,军营的兄弟保不住,何来保住光韶的孩子?南宫家的家训,先爱国,再爱家。我们生于这个国家,而,这,就是我们的责任。
      我用坚韧的麻布条将微微隆起的小肚子勒得平平整整,披上外衣和盔甲,完全看不出来。兰陵王的面具让我放着一边。从四年前离家出走,逼不得已走向军营,我没有想过会走向男子走的路。我是留着南宫家好战的血,或者,命中注定会走到这一步。战争从来都没有高尚的理由,没有所谓的正义或者邪恶。打战,怕不怕?我爹说,他怕。其实我也怕。战场是一种后怕。

      几天没有出战,雪北国的铁骑已经跨上我们的国土,长城的坑坑洼洼更加深刻。
      敌人就在跟前,我连出城门都不需要。
      眼看着强弓悍箭就要到了跟前,我扬起手都觉得剑尖严重往下滑。
      “将军!”
      有人在我跟前把箭挡了下来。
      后面的将士也从我的身边涌出来:
      “将军,大着肚子就不要出来晃悠!”
      “将军,挡着我们的路!”
      “女人躲着安全的地方去!战场本来就是男人的地方。”
      “所以说,女人就是麻烦!”
      “回去,回去,休息!”
      身边七嘴八舌的,一层一层挡着我的跟前,以□□的身躯挡着前面的危险。
      我眼睛忽然就模糊了,手掌捏紧剑,踏着大步,推开他们,嚷着:“王八蛋!吵死了,守住!将军就应该站在最前面,你们充什么英雄啊!”哪里有士兵保护将军的?我走到了最前面,那个才是我应该的位置。
      刚脚踏上城墙——
      “你这剑法怎么学的!?当初练习,肯定又去了偷懒!”吹过耳边一声悠长幽淡的埋怨,有人轻易就夺过我手中的剑,而他另外的一只手灵活挥动,轻轻拨开了射过来的箭。一切仿佛风吹云散、日起星落,自然流畅。我疲惫的神经瞬间绷紧起来,接着完全松懈下来,在我的四周,飘荡着的是那种不再飘渺、不再陌生、不再撕心裂肺牵挂的特有香味。
      我咬住了牙齿,眼睛都有点温热。
      有些人消失得莫名其妙,同时,也出现得莫名其妙。
      天边的那一片黑云,阴霾尽散。
      “傻瓜,哭啥?”
      耳边轻轻吹过一声,然后窜到我跟前的,是那个挺拔、伟岸、熟悉、敏捷的背影。
      黑色的长袍,软贴的盔甲,帝国军的金色丝绣雍容而华丽,宽袖长袍,临风玉立在长城的墙头,把我抛弃在后面——我甚至还没有看清楚他的模样,还没有确定他是否安好。他对着下面进攻的雪北国军队,说:“雪北的将士听着,你们都放下兵器投降吧!你们逆王的头颅就在这里!”
      声如浪潮,平平而送,远处扩散,墙头的帝国军都为之精神亢奋,而下面的敌军也纷纷惊讶落马。
      头颅的仪容虽然有点扭曲,但是雪北那个亲王的模样还是让人过目不忘。这样的头颅就直接钉在翻滚的旗杆上面。
      战争的形势马上扭转过来。雪北国的军队看到他们新王的头颅,顿时如失支柱,大势已去,无心恋战。峡门关关门大开,一支军队由里而出,声势浩大,所向披靡,就好像一把寒山利剑,把雪北国的军队割开撕裂,一点一点碾碎吞没。同样是南宫家的子孙,我带兵如同玩泥沙,而南宫澈那种才叫做打战——勇往直前、毫不犹豫、视死如归。
      这一场战胜得理所当然。
      是夜,军营的军帐中,胜战凯旋的喧闹中有说有笑,有血有泪。
      南宫澈从众将士的环抱当中走到我的案前,直直看着我,柔和地说了一句:“我回来了,小透。”
      已经很久没有人叫我“小透”。
      他俊挺消瘦的脸容带着疲惫的苍色,只有那双毓动深静的眼睛深深浅浅,清晰如同山涧的小溪,滤过内心的最深处,顿时让沉睡的一切都苏醒。
      兜兜转转,最初的那个人,留到了最后。
      我压抑着心头一股没法掩饰的激动,抓起桌子上面的令签,传令下去,冷定地说:“南宫澈,在国家危难期间,你身为帝国军的统领,罔顾军纪,擅离职守,你可知罪?”我声音一落,整个军帐就静悄悄的,大家都看着我们。
      南宫澈向前走了一步,惊讶的:“什么?”
      我扬起脸,板着脸,拿出大将军的威严:“南宫澈,跪下!”
      “小透?”
      “来人听令,把南宫澈拉出去打!”我气得眼睛都痛了,南宫澈还当我在开玩笑。
      “小透——”
      “南宫澈,闭嘴!本将军才是帝国军的大将军,现在本将军才是这里的老大!我才是你们的大将军!”我把令签掷到地上,“你们是不是都要违抗军令?把南宫澈拉出外面,军杖二十!本将军要听见军杖的声音!”
      众将军面面相觑。
      有人立刻向前劝说:“将军大——。”
      我的眼神就把他的话逼出去:“拉出去!”
      “……”
      没有人动手。
      “没有人不动手,是不是都要打板子?”
      “是,是,把小南宫将军拉出去,打二十大板。大将军的命令,我们不能不听……”我身边的老军医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讶然看着事态发展的南宫澈就被将士推出去。
      老军医一边招呼人:“轻一点,轻一点……”
      我:“不能轻打!”
      老军医说:“将军大人,等一下打伤了小南宫将军,明天就没有人打战了。”
      “你出去!”
      老军医得令,立刻出去。
      今天我才有当大将军的感觉。
      过了一阵子,忽然有士兵走到我的跟前,呼喊着:“不好啦,不好啦,将军大人!小南宫将军身上原来有伤,我们稍微打了两下,他就,就,就——”
      “让他去死!”我嘴巴是绝情的,但是双腿已经控制不住地冲了出去。
      南宫澈哪里是两下板子就死掉的人?不过,看到他趴着凳子上,丝发落下遮盖的脸容都是雪白雪白的,我忽然就相信了:“大哥,大哥!你怎么——身上有伤干嘛不说!?”
      见过蠢人,没有见过像南宫澈那么蠢的人!
      南宫澈艰难地仰起脸,看着我,苍白的笑容:“我惹你生气了……你打了我,才能消气……”
      我现在哪里管得上生气,我伸出手,不敢揭开他的衣服,看看身边:“军医!”
      军医走向前。
      南宫澈挡住他了,继续断断续续地说话:“我一直担心你,那天之后,不知道你去了哪里。我找过了,找不到你,把山都翻了开来。担心你,你带着一个中毒的人和一个小孩,怕有危险……朝廷又说上战场……那些事情都过去了,我心急要把你找回来,解释清楚,给爹道歉……想过不去打战,一直找你,不过,自己既然做了不能原谅的事情,还有什么面目见你?爹又是那个样子,如果我不上战场,我就更加不配得到他的原谅……”
      我眼泪直接往下掉。
      “笨蛋!”我吼了,“当初你为什么不说清楚,我们是一家人,你被他们要挟,难道我们就不帮你?蠢材,害得我伤心那么长时间。告诉我一句,你会死人啊。我从头到尾都没有认真恨过你,即使有,那也是一刻。我现在知道了,我知道了你是为了我,我不恨你!”
      南宫澈呻吟了一句,握着我的手:“不告诉你,是不想你担心。如果,我会被君清瑜干掉,如果,你恨着我,如果,我被杀了,起码你不至于为我伤心。恨着我,你还有办法忘记我。”
      我真恨不得抽他一个耳光:“你就算死,也是死在战场!哪里有南宫家的子孙是这样被打板子死的,你丢脸不丢脸!不许死!你死了,我怎么办?你死了,我就,就,就给老明做妾!”
      南宫澈突然跳了起来:“你敢!?”说话间,南宫澈居然能站起来。
      我眼睛瞪大,神奇地看着他“频死又活过来”的样子,恨得咬牙切齿,一脚把他踹到了地上。原来都是在耍我的。围观的人都在捂着嘴巴笑。我拍拍身上的灰尘,站起来,说:“给我打二十大板,重重得打,我就在这里数着!”
      “小透,重伤是假,但是话是真——”南宫澈拉着我。
      我甩开他,再也不会听南宫澈说话了。
      他不蠢,只有我蠢。
      我忘记了南宫澈早已经成精!
      我这个大将军相当失败,完全不是南宫澈的对手,他早已经把帝国军牢牢把握在手中。现在没有人是他的对手,除了我爹。我面子是争了,那天晚上气也消了,二话不说就裹着被子睡觉。
      不知道何时,有人靠着我的背后:“挪一点,让我躺一下。”
      我嘀咕着:“要躺就一边去!”
      “生气?”
      “没有”
      “还没有消气?”
      “……”
      “我都受了二十大板。”
      “全军营的人护着你。”
      “其他人护着我,我只护着你。”
      我的心也软化了。
      南宫澈抱着我,连同我身上的被子,贴着的热气靠着我的脖子:“我在雪北国。我们军队刚开始到了这里,雪北国的退让躲藏战术,让我觉得事有蹊跷。绝境长城阻挡的不仅仅是外族,还有我们自己。如果雪北不退兵,我们也不可能打到长城外面。军中的情况,你应该知道。我们的军粮,没有得到朝廷的批准,这样就意味着我们只能在长城之外抢夺。这一场战争,不管是对于雪北,还是我们自己,都是损人不利己。兵不血刃,不战而胜,才是用兵的最高境界。我承认,我确实有点急功近利,去了雪北国。雪北国也有主战和主和的。我在雪北也偶然听见你的消息,我以为我可以回去,谁知道发生兵变。我就杀了那个人,赶回来。回来的一路也不太顺利,不过,好在你撑过来了。我一直担心你。”
      “呸,我才不用你担心!啰啰嗦嗦那么多话干嘛,要不要人家睡觉!”我嘴巴很硬,但是眼泪却很软。
      南宫澈不以为忤,只管说:“不管怎么样,打完这一场战争,我再同天下人道歉。到时候把我打到残废,我都毫无怨言。现在,你就留着我的残命,让我结束这一场战争。”南宫澈摸索着站起来。
      我转过去:“你去哪里?”
      南宫澈整理着衣服:“今晚不能陪你,我同其他人开会。”
      我说:“我也去,我是——”
      “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他拉好我的被子,摸了一下我的头,带着无限的爱怜,说,“你就呆在这里睡觉到天亮。天亮了,这一场战也就快打完,你就可以安全回家了。”
      “那你呢?”
      “我当然是同你一起。”南宫澈幽幽地说,“我可不能让你嫁给明鸣当小妾。”
      小气的南宫澈!
      我含着一丝笑意,闭上眼睛。
      冥冥之中总有定数,担忧也是多余。
      这是我几个月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晚。

       
      天刚刚亮白,最后的战争就打响了。
      绝境长城以北,黑白的颜色交汇融合,金戈铁马,喧嚣不停,绝境长城南面,哒啦哒啦的巨响由远而近,漫天齐黑。我趴在墙头,眯着眼睛,辨认着高耸的旗帜。一片黑色旗帜正领着大部队往这边过来。等到尘埃落定,旗帜漫天,主帅登场,我都如同云雾当中。
      我有点不可置信:“爹!?”
      “猪!”
      “~~~~(>_<)~~~~ ”
      “外面打得地动山摇,你居然还能一脸傻睡相?”
      “~~~~(>_<)~~~~ ”
      没有错,跟前这个坐着轮椅依旧腰背挺直的大将军,就是我爹,南宫大将军。我爹虽然是坐着,但是他的手足够推到我的脑门:“臭丫头,一点用都没有!尽丢老子的老脸!”
      我丢脸无所谓,最重要是他老人家还活着。
      我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扑过去:“爹,您老人家没事就好了!”
      我这样至亲至孝的行为,立刻让我爹身边的左右护法挡住,诸葛生怕我爹有闪失:“将军,大将军还没有完全痊愈,不能提重物。”
      我扑的动作改为了抱。
      我抱着我爹的大腿,叫得稀里哗啦。
      我爹的眼角一跳一跳的,哪里有耐性听我喊诉,一把撇开我:“诸葛,拉开她,别让她再丢脸。一个雪北国,就让你们那么狼狈,帝国军的威名都要扫地了,老子怎么能继续躺在湖州?”
      我撇着嘴,自己站起来,看看诸葛,看看我爹,心里头不忿:“南宫大将军,我们在这里保家卫国,后面大部队漠视我的命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现在看到你老人家,我终于明白了。爹,我是你的女儿啊,你怎么可以坑自己的女儿的呢,如果我死在这,以后没有人给你老人家解闷,你老人家很开心吗?”
      如非我爹在湖州,我也不会猜不到:帝国军的将士是我南宫家提拔的,即使不忠心耿耿,也是有恩于报,是不可能叛变的,唯一的理由就是他们的真正主子,南宫大将军,回来了。
      我爹也特狠,看着我独立支撑,都不出来搭救。
      南宫大将军笑声如洪钟:“你现在还不是活得好好的。不到最重要的关头,怎么知道你自己的能力!”
      我反对:“什么能力!我是一个弱女子!”
      “南宫家哪里有弱女子!”我爹薄薄的怒气,“不过,老子倒是很挂念丫头你啊。”
      我爹终于说一句人话。
      我居然有点不适应:“爹,以后别说我不是你的女儿,很伤心啊!”
      “是你笨而已。”
      “都是女儿的错,不该什么事都学爹的……哎呀!”
      我捂着脑门的疼痛。

      一路行军辛劳,我爹明明虚弱到只能靠着椅子,却还学人家指点江山、挥洒指挥。他估计了一下形势,也让那些将士下去各就各位。但是,我爹在静观其变,没有下令出兵。
      前线传令兵来来回回报告着战况。
      虽然我们已经有着稳胜的劲头,不过雪北国的战士也不是软弱之辈,他们只是没有一时间失去了战争的理由。只要威胁到生命,他们还是做出顽强的拼搏,特别是垂死之战。敌人已经没有还击之心,他何必死死纠缠?
      我听着传令兵报告,忍不住提醒我爹:“爹,大哥再走下去就深入冰川了。那个地方,崎岖伏险,容易中埋伏。爹,是不是应该提醒他一下?”
      我爹不理会。
      过了一阵,我又说:“爹真的不原谅他,不去救他?”
      我以为南宫大将军会比较理智得告诉我:不原谅南宫澈。但是我爹仅仅冲出去一句话:“不救!”
      我哑然而笑。
      明白我爹性格的人都知道,我爹闹脾气,是因为他说着反话。
      我:“他会死。”
      “自作自受,不能怨人家。”
      我爹的台阶不好下。任谁被最疼爱的儿子在背后捅了一刀,都不会有好心情。
      我望着远处,渐渐远处的帝国军前线部队,看来南宫澈是已经深入敌人的营地、想把敌人一举赶出国境。南宫澈带兵总是那么身先士卒,生怕人家说他有一丝的懈怠。我同我爹说:“啊呀,爹,来了,被包围了,果然是穷寇莫追。狗急都会跳墙,雪北军队也开始反扑过来。大哥恐怕要被围困了。”
      我爹不说话。
      他看着远处。
      我爹压着帝国军的主力,就好像主妇压着自己的绣荷包。
      过了一阵,我爹终于开口:“诸葛。”
      诸葛早就准备好了:“是,大将军。”
      “去。”
      “是。”
      我爹看着我的笑意,惹到他了:“看什么看,死丫头!我是怕你二娘担心!” 我爹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是的,是的。”我好笑,“爹,原谅大哥吧,大哥也是别逼的。他想要保存南宫家。”几方逼迫之下,南宫澈死又死不了,唯有背叛才能根除南宫家的威胁。君清瑜说,他选择了南宫家,而不是君家。
      “澈儿是蠢材!”
      “是啊,他是蠢材!”
      “你丫头更加蠢!”我爹盯着我的肚子。
      我心里发虚,掩盖一下自己的身子。
      我是蠢。为情所迷的女人,哪个不是蠢到以为自己就是另外一个人的一切?司徒恩恩,为了我爹还不是甘心冒着帝都名门的耻笑,而坚持要当我爹的小妾,为了我爹丢下自己的亲生女儿,而抚养人家的儿子?她蠢吗?她蠢,但是她也赌下了人生最大的幸福!我娘,她不蠢吗?她同君千澜几夕恩爱,换来的还不是十七年的空守?
      “别遮遮掩掩,老子还看不出来吗?”我爹清如水、明如镜,“当初我极力反对你同澈儿在一起,是因为你们是兄妹。爹不是没有私心,三个亲生孩子总比两个好,一旦澈儿出事,你也可以独当帝国军。南宫家可以亡,帝国军不能亡。”
      “爹,您老人家心水清。”我故意谄媚一下我爹,“你身为大将军,也不能那么小气的。原谅大哥吧,给个机会他,让他重新来。”
      “他是我的儿子。不管他做了什么,都是我的儿子。正因为如此,他又不能轻易被原谅和接受人家的原谅。”我爹严肃了,“他既然做错事,当然要惩罚改过。”
      我欢呼:“大将军英明!”
      我爹白了我一眼,看不得我的轻狂:“最好的惩罚,就是让他永远留在南宫家,不再是君家的子孙,与君家一刀两断,以后只能姓南宫,为帝国军操劳,为南宫家辛苦,为丫头你操心,就算死了也要葬在冰冷冷的地宫!”
      这个“惩罚”果然重于泰山。
      猎猎回来的帝国军军旗,正是那个人活着的见证。我笑着对我爹承诺,或者是对我自己承诺,对着漫天的黑色旗子承诺:“没关系,即使在冰冷的地宫,我也会一直陪着他,一直。”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战火连天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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