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掩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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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季刚过，地牢也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腐朽气息，黑炉隐约显露几分旺火赤色，干柴在那片亮色中疯狂跳跃舞蹈，木屑灰尘裹着噼啪声逐渐融入铁印。
韩进是被一盆冷水浇醒的，悠悠睁开发酸眼皮，映入眼帘便是融入黑暗的那张熟悉的脸。
撇眸看了眼身上早已染尽血水的雪白中衣，破布下伤口皮肉外翻，少年费力扯起嘴角，冷笑道：“一开始是审问，现在直接拷打？”
江渝眯起眸子，自暗处移步而出：“你杀了老大。”
韩进深吸一口气：“我没办法，他当时走火入魔六亲不认，只一心冲着书言而去。那个护住书言的书生已经被杀了，书言胸前又被插入一刀，我心里发慌，一时没控制内力。”
“说得好听。”江渝坐至一边，指尖微转，小巧玉珠自袖口滑落，眼色深沉地看着珠子变戏法般在掌中上下转动：“你也可以给老大下毒，顺势趁着林书言昏迷给他来上一刀，然后杀了燕子杜飞封缄其口，不然你房间里夜鹰的黑曜珠作何解释？”
话落，手中把玩已久的墨色玉珠被随意一抛，落地时脆响生生扎入人心。
韩进盯着碎成数片的玉珠半晌，苦笑道：“我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但我劝你趁着现在对方还有蛛丝马迹留下，最好现在去找找给老大下毒的真凶，那人冲着书言有备而来，定不会只为了杀个杜飞和捕快就离去。”
男子呼吸微顿，忽地起身缓步在少年身周徘徊：“没有蛛丝马迹，如果真凶另有其人，我不得不佩服他算无遗漏，可是——”
一把扯住少年衣襟，丝毫不管布条将对方血肉勒紧而发出痛苦喘息，江渝目光垂下几分杀意，咬牙狠狠道：“你得先给我解释，为何两月前，会有夜鹰的人来林府找你？”
袖中画卷散落掉地，宣纸之上赫然是一名中年大汉，眼中是韩进熟稔多年的担忧焦急，只是眉鬓间多了几分陌生灰白。
“祝融，夜鹰中层小头目。那日他办作古稀老者上门来讨要一名十六七岁的白发少年，说是孙子走丢了。林府捕快觉得不对劲，事后又去巷后打探，却见一个与老者眉眼相似的中年男子穿着相同衣服走出。从乐陵回来前，你入林府的消息从未漏出，他又是如何得知？”
韩进只是痴愣看着画卷片刻，抬首茫然道：“我不认识他。”
江渝挑眉，乌眸满是不耐：“你还装！”
一声铁鞭巨响，破布连着皮肉撕裂的声音甚压过火炉柴木嘈杂，少年面色苍白，咬唇倒吸一口冷气，灰败神情下就着铁栅外月色瞥了眼牢外，似乎探得了什么信号，垂眸闭口不言。
“关了三天滴水未食，依旧油盐不进，有骨气啊，自小在夜鹰练出来的？”江渝卸了铁鞭，抬手将炉中烧得通红的铁印拾起，冷哼道：“已经对你够客气了，若非林书言还躺在床上危在旦夕，我怕打草惊蛇，这一周下来定不会如此手软。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下一次，这铁印就该烫在你心口了。”
韩进忽地颤起唇来，眸中尽是软弱恐惧，哑声虚弱嘶吼道：“我是……真的不知……”
江渝罔若未闻，只是提着铁印直接向对方左胸烫去。
夜风拂过，炉火微晃，月色下光影明暗恍惚。
铁印距离少年胸口尚还有两寸，将早已干涸成痂的血迹烤化，化成赤惹雾气扑在周身三人面上。
江渝只盯着覆在自己腕上那只素净长手上，眉心猛地一跳，抬眸看去，果不其然瞥见一张面无血色的虚弱脸庞。
“林书言？！”男子紧抿薄唇，一时间也不知该气还是该发火，只好一把将对方手甩开，冷冷道：“你过来作甚？你知道这段时日我和师父为你忙前忙后做了多少事？为何不躺在床上好好休憩？”
青年虚晃一下站定，探手便捉住被绑少年的手腕细细把脉，须臾后松气回首道：“你就当我梦游吧，睡了两周，再不活动活动，身子就要僵了。”
江渝气急：“师父和我说了，你现在的状况明明——”
“行了，我又不是一撞即碎的瓷娃娃。”林书言摆了摆手：“江渝，你审人的手段我前些年就说过，得改改，不然事情还没问出口，人先搞没了。”
男子冷哼：“得了吧，知道你心疼他，我就给了些皮肉伤，根本没给鞭子上刺淬毒。”
拍了拍江渝肩膀，林书言侧耳低声道：“给老大下毒的不是他，至少很大程度上可能不是，老大中毒后走火入魔的症状与韩茴相似。惊雷两周前寻着千里香给我叼了个东西回来，正是子庚房内物品，那颗珠子是韩茴放的。”
男子闻声眉头皱了皱：“可是那个祝融——”
“交给我。”林书言低声嘱托：“那个下局的人，虽然没有留下蛛丝马迹，但你不必将韩子庚看做唯一能追溯源头的线索，还有韩茴。”
思忖半顷，江渝冷眼看着昏沉低首的少年一眼，轻哼一句：“算你走运。”
待人影抱剑走出地牢，林书言长舒一口气，打量少年片刻，终究是抬手小心翼翼将嵌入臂上皮肉的粗糙血绳解下。
纹理分明的纤维卷着干涸血水摩擦，韩进被激得面上一白，痛呼出声，抬眼已是泪水汪汪，抽着鼻子软糯糯唤了一句：“书言，你终于来了。”
绳结尽断，韩进抬首，明灭火光中，那一瞥竟如多年前，对方五官仍旧是熟稔的精致完美，只是太避了俗气，带着几分不可亲近的薄情和遥远。
下一瞬他脱力栽入青年怀中，额头抵着对方肩头，贪婪地嗅着那安抚乱跳心脏的墨香，察觉到林书言身子微僵，鼻腔中哼出几分笑意：“当初我拉住你衣角，你也是这般僵硬，似乎很不喜欢与人亲近。”
林书言撇头：“你突然从河里爬出来，还以为是水鬼，是人都会被震住。”
“不是说你从河里救我的时候。”韩进垂眼，清澈瞳眸在对方看不清的角度下凝出几分沉沉墨色，语气依恋道：“我说的是九年前，终南山上初见。言言，真好，我们还能再见。”
多年未闻的称呼，少年张口一字一顿，唇齿间尽是久别重逢的缱绻喜意。
林书言呼吸一窒，端在半空的手向前不是向后不是，最终还是带着几分犹豫轻搭上对方背后，冷冷应道：“多年前都说了，不许叫这个称呼，还是不长记性。”
少年撇嘴，哼哼唧唧了几声：“我都快被那个江渝打死了，你还凶我。”
“还装，你有内力傍身，一些皮肉伤算什么。”青年本欲一巴掌拍到对方背上，蓦然想起对方背上满是血痕，只好沉住气收回掌心，不温不火道：“回去，交代清楚。”
韩进眼皮一跳，思绪转换间已经挤上笑脸，讪讪答道：“我真不认识那个祝融，夜鹰我也是才想起来是什么东西。”
虽心悦之人就在眼前，韩进也理得清楚利害。先不说为何乐陵之事和此次都与夜鹰牵扯，祝融又是缘何担着暴露危险来林府寻他，林书言他们似乎都认定夜鹰便是作案的幕后黑手，对方又是武林第一正派、视夜鹰为眼中钉的司傲天门中师弟。
若在此暴露自己是夜鹰中人，青年虽然可能因为九年前的救命之恩绕自己一命，但之后是去是留还是被绑入地牢尚不可定论，现下还是隐瞒身份缓兵之计为上。
林书言缓力推开对方，抬眼凉凉道：“我说的是你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年龄几何，这么紧张作甚？”
少年心脏狂跳，脸上笑意略显僵硬：“我，我这些还没全部想起来。”
要说骗人，在夜鹰里待了十几年，韩进脱口谎言不打腹稿，可是面对心思缜密的林书言，他不知为何下不去口。
不安萦绕心头，他甚至觉得如果想要以后多见对方几面，现在的谎撒得越少越好。
眼见青年抱臂好整以待地看着自己，韩进语气僵硬：“真的，我真没——”
沉重锁链忽地哗啦落地，少年所有情绪被一击而破，只怔愣看着江渝再次急急闯入。
怎知男子尚未瞧他一眼，只是附至林书言耳侧小声言语了许久。
二人絮絮叨叨了许久，似乎仍是达不成共识，只是林书言颇为烦恼地用一手支住下巴，身子不受控制地晃了晃。
“书言！”韩进没有一丝迟疑地上前接住对方，却被趁力拽住左手，紧接就着巧力被压制在墙。
手上衣袖被轻柔卷起，青年修长指尖顺着臂膀直上，韩进屏住呼吸，只觉对方肤理细腻，冰凉指尖所至之处尽是火烧触感。
直至袖口卷至上臂，韩进忽地想起什么，浑身触电般僵直。
盯着湛白皮肤上顺着经脉的几颗红点，林书言擎眉：“四颗星状，他真是九华教那老道士的养子？”
“错不了，自小习武吃的百家饭，在夜鹰也当过杂事，后来被刘青松从风崖上捡了回去。当初经脉错乱堵塞，被那老道一巴掌打至风崖，几个老教众都亲眼看见。夜鹰追杀他，也是因为九华前些日子碍了夜鹰赌坊的生意，九华几个老顽固敢说不敢动手，正巧此子不受宠，就被老道士推出来挡箭了。”
“九华教只是个道貌岸然的正派，眼下看来，九华教子身份确实比夜鹰中人要省事得多。”林书言沉思，对上少年那双透彻双目，惊慌之情一览无余，浅叹道：“他没理由害我，明日把他送回去罢。”
送回去？这奇怪身份来得蹊跷，但若是真的送去九华，自己真实身份岂不是便全数暴露？
本来听得稀里糊涂的少年闻声忽地一个激灵，正欲起身反驳，就听江渝插口：“不可，九华在魂教灭后也是蠢蠢欲动，本就是正派之首，若是再煽风点火，称霸武林不过指日。他现在回去，九华也不会认的，甚会冠以生事叛徒之名，若是需要——”
“若是需要卧底或者情报，我都可以！”少年忽地应声喊起，垂眸隐去眸中水光：“反正父亲从未真心待我，十几年下来，非打即骂，我受够了。”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又胖又笨，一紧张还口吃，连父亲都不喜欢我。”九年前，那个粘人的小团子也是如此说道。
林书言只是沉默看着对方哽咽，式微烛光在紧皱眉头隐跃，沉声道：“不可。”
没等少年鼓起腮帮子委屈求情，林书言又开口：“他得留在我身边，就作侍卫，当卧底他有危险。”
“？！”江渝恍若梦中，恨不得上去摇一摇青年脑袋听听水声：“你知道现在自己在说什么吗？留在你身边？你确定他可信？”
林书言转头盯着少年半晌，直到那双深若墨潭的乌眸火光下清楚映出对方身影，看得韩进面上都全烧起。
心脏剧烈跳起，少年呼吸急促。
虽然心知无望，但若是万分之一的概率，对方也一样念了自己多年，舍不得自己送死呢？
青年唇角温柔勾起，微光沉入那簇墨水，衬出难得的缱绻和光华。
“他在九华，过得确实不好，九年前便是如此。武功又差，个子不高，悟性还低，放出去被夜鹰和九华追杀，活不过三天。好歹也是从林府出去的，对我名声不好。”
林书言扯过少年，伸手去探经脉：“何况替那老道养了两个月，一个子儿也没捞回来，可不能如此便宜九华，我留他还有用。”
作者有话说第46章 掩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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