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凤呈祥》萧瑟行者

1、老国王仙逝了

　　深夜，茫茫东海，起伏如天地的呼吸，万物皆蛰伏在悠远沉静的节奏中。冷月清辉没入幽然沉睡的海面，杳然无迹。
　　三座底座相连的岛屿携手相伴，为这片寂寞海天贡献出难得的生息场。一百年前，这里还是蛮荒不化的无名之地，而今三岛摇身一变，成为陆上各国悠然向往的世外桃源——瀛洲岛国。

　　此刻，坐落于北岛凤栖城中的王宫里一片哀哭，消息刚刚传来，出海的老国王仙逝了。
　　海倾倾自梦中醒来，半睁着眼坐起，眼中除了刚被吵醒的呆滞木讷外，一片淡漠。

　　其实她心里还是有一点点波澜的，虽然这个父王自她出生起就没怎么管过她，对她的关注甚至都不如那个后妈王后，但如果不是投胎成了他的女儿，海倾倾也就不能这么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地活了十七年，也不至于王宫上上下下明知她不得宠还得尊称她一声“大公主”。

　　瀛洲岛国举国上下拾掇拾掇大概也凑不出八万户人家，规模近似于东齐王朝的一个大郡，国王能随便去大臣家蹭饭，王后心血来潮还可以挎个篮子去赶集，太傅家的大公子敢公然领着一帮小弟去御花园举办丐帮大会，俨然一副君民一家亲的上古治世画面。

　　然而就是在这么一个其乐融融的世道，海倾倾在一出生就克死了亲娘之后，依旧奇迹般地混成了个亲爹不疼、后娘不爱、整日里无人问津、连宫女路过都可能忘记打招呼的大公主。
　　举国上下谁人不知王宫里有一位沉鱼落雁、花见花开、琴棋书画无所不精的安澜小公主？海倾倾是谁？不知道。

　　“你说什么？宫里还有一位大公主？”
　　“可不是么，要不然安澜公主怎么会被称为‘小’公主，还不是有她在上面碍事。”

　　其实老国王并非偏心，对于小女儿海安澜他也没有过多偏爱，这位瀛洲岛国的第五任国王只是继承了历代海氏王族的一个独特传统，在十几年前便已显示出疯癫的遗传征兆，整日求仙问道，老神在在，自称和玉帝老儿论过政，和太上老君划过拳，天宫地府皆已游遍，尘世繁华再难入眼。

　　然而这位老国王疯得并不彻底，犹自记得当年海氏先祖携族人离开大陆、扬帆出海来到这里的创业之艰，无可奈何之下，内心痛苦又挣扎地继续留在尘世羁绊之中，虽然偶尔也会陷入俗世欢愉，却从未打消过一心向道的决心。

　　只是这位一心向道的老国王，五年前一个不小心，弄出一个儿子来，在对着上苍虔诚忏悔了一番之后，突然心下一喜，自觉已完成了海氏传人的使命，遂造大船出海，扬言要寻那无忧世外之地。
　　很不幸，老国王花了五年时间造出的大船出师不利，没在海上晃荡多久就遇到暴风雨，整个翻进了浪里。

　　老国王把命留在了追逐梦想的途中，连件衣服都没漂回来，消息传来，宫里由王后带头，一片哀嚎，把正睡在犄角旮旯一处小偏殿的大公主海倾倾都吵醒了。

　　海倾倾心道这老头儿早就当自己飞升仙逝了，老婆孩子一概不认，朝政都是王后与晏太傅在打理，他掉不掉海里又有什么分别？如此一想，鼻子里的酸涩、眼眶里的温热就又统统倒了回去。
　　有那么一瞬间，海倾倾甚至想躺回去继续睡觉，不过总算她的懒病尚未入膏肓，闭着眼拖拖拉拉地用脚在地上找了一圈儿的鞋，对身边的小宫女道：“更衣，出去看看吧。”

　　海倾倾带着身边仅有的两名宫女，一路哈欠连天地找到了此刻宫里人气最旺的一个大殿。这是老国王早年专门用来修道打坐的一处道场，大概王后早就看这里不顺眼了，老国王前脚刚走，她后脚就叫人拆了这里，直接改建成了灵堂，并把一应拂尘、香炉、蒲草垫子等物扔进了棺材中。

　　海倾倾进来时，五岁的小王子海长汀正趴在棺材板上，看着来来往往忙碌的宫女们咯咯笑着，甚是诡异。海倾倾不由眼皮一跳，她和海安澜两个至今为止还算正常人，海氏这个疯癫的毛病似乎是传男不传女的，这会儿海长汀一个人在棺材上爬着玩耍，王后也不知在忙着什么，竟没人管他，海倾倾担心这个小肉球弟弟压不住那棺材板，万一摔下来摔坏了脑子，提前进入疯癫期就不好了，便上前将小家伙抱了下来。

　　小王子跟海倾倾不太熟，突然被生人抱了下来，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海倾倾被吓一跳，好在这时一个宫女跑了过来，塞给他一串糖葫芦，小王子拿在手里，总算安静下来。
　　王宫里上上下下鸡飞狗跳了两个时辰之后，海倾倾便跟着众人一道，跪在了那个塞满了拂尘、香炉等破烂的棺材前。

　　外面天色刚蒙蒙亮。海倾倾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嘴还没闭严，便听到身旁之人也打了个哈欠，而且更加肆无忌惮，比海倾倾声音大得多。海倾倾转头，见旁边跪着的那位比自己还要没精神的，正是太傅晏平的儿子晏伯空。

　　按理说像海倾倾这等整日缩在王宫一角的人，本也不会认识外面的官员，更不会认识太傅家的公子。只是这位晏伯空，大名实在是传遍了凤栖城的每一个角落。她身边的宫女环儿说，此人乃城中头号混世魔王，整个瀛洲岛国的混混表率，受岛上所有地痞流氓的顶礼膜拜，高山仰止。

　　而且这位刚满二十岁便叱咤凤栖城的晏大公子，前几日刚张罗过一次吵死人的丐帮长老选举大会，自封为丐帮瀛洲岛国分舵的头儿。
　　海倾倾虽然读书少却也知道，他这个瀛洲岛国分舵纯属脸大，自娱自乐，大陆那边的东齐王朝丐帮总部认不认还两说。海倾倾当时还在心里感慨，晏太傅为人何其端正文雅，教子之方竟如此清奇。

　　此刻晏伯空跪在亲爹晏平身边，痞气暂收，见海倾倾朝自己看来，趁众人不注意咧嘴一笑，又朝前方扬了扬下巴，海倾倾不解地转头，眨了两眼才猛然发现自己跪错了地方，她此前都没注意，自己这个海氏嫡长女是什么时候被挤到大臣中间去的，忙蹑手蹑脚地爬回前面海安澜身旁。

　　海安澜淡淡瞥了她一眼，好似在看一个陌生人。海倾倾跟这位比自己小一岁的妹妹也不熟，连顿饭都没在一块吃过，跟别提一块玩耍了，二人最多算是点头之交，没有半分姐妹间的亲昵，当然，这也同海倾倾为人一贯木讷，不擅与人玩耍有关。

　　王后正抱着小王子呜呜呀呀地哭着，海安澜跪得板正端庄，侧面看去像只美丽骄傲的天鹅，正盯着老国王的牌位，神情似乎有那么一点惆怅，却也谈不上哀伤，但总体而言，比旁边那位一脸散漫、心不在焉的姐姐要得体得多。

　　海倾倾正看着王后怀里的小王子神游天外，心想这个小肉球要当国王了么？不知会不会影响自己每月继续领银子？正忧心忡忡之际，突然一名小太监屁滚尿流地爬进堂中：“禀王后，大将军带兵包围了王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