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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清梦未央,伊人姽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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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夜荒漠,狼群寻食踏过黄沙枯骨,嗅到血腥味遍地嚎叫呼同伴。
贪婪嗜血的尖牙利爪贯穿温庭雪消瘦的肩膀,尖爪无情刺入她脸颊划出一道血痕,它们咬碎她手臂的骨头,鲜血染红素白衣裳,好似嫁衣在风中摇曳,以绝美姿态陨落。
奄奄一息的温庭雪痛得连尖叫的力气都没有,她艰难地睁开眼睛,被划破的脸上鲜血灌入瞳孔,她的世界,猩红一片,恨填满整个胸腔无处宣泄,眼眶红红的,咬牙也止不住滚落的泪水。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她的孩子又做错了什么?
她的呼吸越来越薄弱,眼皮逐渐重如千斤耗尽全力也睁不开,风沙略过她血肉模糊的伤口,痛哼了一声,突然感到一只温暖的手覆盖在她额头上,那人轻叹一声,出言竟是女子:“可怜的孩子。”
她的眼睛努力睁开一条缝,血红的夕阳光晕里,那人的白发扫过视线,她张了张嘴想求救,胸口一热,呕出大量鲜血,眼前便陷入一片漆黑中,所有疼痛顷刻消失……
再次醒来,身在山间小木屋里。
温庭雪周身剧痛,清醒不消片刻便难捱得浑身颤抖,她蜷缩抱住自己时,惊觉腹中已没孩子,痛苦地抱头承受锥心之痛,被咬碎的手臂二次受伤,血流不止,流淌到她脸上,又是一阵刺痛,她伸手触碰,方知脸早毁成丑陋之人。
痛失爱子和容颜尽毁,彻底击垮她的内心,还活着做什么,手臂残废,半人半鬼又能做什么?忍痛翻身下床,跌跌撞撞地走出寝屋,跌倒在门槛外,眼前是一片花海,芬香将她包围。
“倘若连死都不怕,何惧踏上复仇之路。”清冽冷漠的男声灌入耳中。
温庭雪抬头望见一身白衣裹身的俊朗男子,他眉宇间丝毫没有对伤者的怜悯情绪,踏着轻步靠近她,蹲下,白玉般细长的手挑起她的下巴,脸色十分淡漠地说:“做我的傀儡,如何?”
“你……怎么知道我心中所想?”温庭雪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气宇不凡的男子,“再者,我已成废人,何来报仇的能力?”
她还不知自己昏迷时口口声声报仇之言,一字一句满腔恨意,字字提到孩子,泪流满面。
“我白倾没有办不到的事。”
温庭雪听他之言,是有法子,心里一阵欣喜:“你的意思是……能治好我,对吗?”
白倾漠然:“我治你可以,但必须成为我的傀儡。”
只要她能活着回去找到那晚侵犯她的人,替自己和替孩子讨回公道,成为傀儡又如何,于是,她便道:“我答应你。”
白倾眼眸讳莫如深,盯了她一会,便起身:“回屋去吧。”
温庭雪疼得大汗淋漓,身体颤抖着回房躺在床榻上,回想了昏迷之时,她依稀记得自己提到了丞相府三个字,不知这白倾要她这傀儡是要做何事?莫不是要杀人放火?
“方才你同那姑娘之言我都听见了,往昔之事何须牵扯无辜者。”白发妇人握着白倾的手,“儿啊,母亲不想怨了,只想你好好活着。”
“娘不怨不悔等了他数十载,为他以身试药落下白发衰老顽疾,岂能是一支清笛就能还清。”白倾凝望窗外花海的眼眸,装满怨恨,“若非当日他不守约,娘怎会遭受非人玷污,此恨不解,枉为人子。”
若非如此,白倾也不会为温庭雪的伤尽心尽力。他从未对一个人如此细致入微——倾尽全力的医治,毫不懈怠的照顾。
他是江湖传闻中鼎鼎有名的圣手医师,修复创伤自然不是难处。
白倾用匕首在火上烤红消毒,他看着温庭雪肩上背上和脸上血肉模糊的伤口,神情近乎残忍的平静,没有一点动容,非常冷漠的对她说:“能忍吧?”
这三个字,就像问她要吃什么菜。
温庭雪痛得浑身微颤,忽略了医者对病人的冷淡态度,咬牙,艰难地对白倾点了点头。
白倾就不再望她,认真仔细地用匕首将皮开肉绽处的烂肉一点一点的割去,防止烂肉影响新肉的愈合速度,免得疤痕很难被完全消除掉。
“唔!”温庭雪痛得几乎快要昏厥,她用没怎么受伤的手死死地捂住嘴。她不想大叫,让一个陌生人看见她的狼狈和脆弱。她是坚强的,为了报仇,她割肉放血都能承受。她要把这样坚定的态度,拿给这个男人看,希望他能为自己感动或者怜悯,竭尽全力治好她,她要恢复正常!
白倾神情如同清潭,未有一丝涟漪。
温庭雪足足承受了半个时辰的割掉烂肉,她痛得,觉得自己快要死了。有些撑不下去,中途还晕倒过三次。
白倾娘亲心软,打水进来看见温庭雪死咬着牙,痛得奄奄一息,满头大汗,也没吭声,心疼得她眼眶泛泪,对白倾轻声细语道:“儿啊,下手轻点。”
白倾没说话,把匕首放下,换了细细的银针穿上蚕丝线,开始缝温庭雪身上的伤口。冰冷的银针,刺进皮肉里,剧痛中带着凉丝丝的血腥味侵入她的大脑,再也受不住,晕厥了过去。
“是个坚强的孩子。”白倾娘亲拧了布给温庭雪擦了擦手上凝结成暗红色的血痂,连声叹气,“昏了也好,不会痛了。”
白倾缝完所有的伤口,收针,起身,前衣襟上染了大片的鲜红血迹,倒映在他幽静的瞳孔里,分外妖娆。
在白倾走后三个时辰,温庭雪被痛醒。她被告知得躺半个月才能动,为的是不牵扯伤口,让疤痕形成轻方便日后用药物恢复。躺在床榻上,只能眼巴巴看着小木屋屋顶。在寂静中,听清剧痛是怎样在她身体里的每一寸狂妄地叫嚣着!回忆和孩子,放肆地生刮着她的心,她痛苦不堪。
温庭雪发誓,今日所受痛苦,他日定要千倍万倍的讨回来!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花谢了又开。
除了医治温庭雪的伤势,他将所学的医术药师之理都教授于她。她很聪慧很刻苦,一教就会,日日夜夜的学。
他还手把手教她读书识字,琴棋书画,防身招数。
却忘了教她心如止水。
“白倾,我抓到一条鱼了。”
“恩。”
“白倾,我脸上的疤痕好像淡了许多。”
“恩。”
“白倾,我的脸变漂亮了。”
“恩。”
“白倾,我手臂完全好了,你好厉害啊。”
“恩。”
不同的问题换来同样的回应,她丧气地跑到花海里采摘花瓣。整日看他挎着一张脸,颇为担忧,指不定哪日就抑郁而终了。
白倾站在花圃外的青砖上负手而立,眼神无意间扫到她的位置,那张在璀璨光芒之中的小脸,倾城绝艳,花海沦为承托之物,山河明月不及她清浅一笑。
“从此,你就叫清婳吧。”
清梦未央,伊人姽婳,
她笑得如同光芒灿烂,在他深幽的眼中宛若星辰般闪烁:“清与白意为纯,朝朝暮暮我和你。”
白倾轻抿的唇角不自觉微仰,凉薄的眼略过一丝涟漪,内心深处暗流涌动。
有时候,她看着少言寡语的白倾,总是会很惆怅地问他:“为什么选择我?”
白倾淡漠地说:“因为你是丞相府的人。”
不知道哪一天,她又问了同样的话:“为什么是我?”
白倾望着手中清笛的目光,充满怨恨,“因为你的仇恨跟我一样浓烈。”
白倾娘亲寿辰那晚,清婳终于找到借口喝了许多的酒,酩酊大醉得不省人事,跌跌撞撞的走着,大喊大叫的哭着,“白倾,我想换个时间遇见你,比如,我是个清白姑娘的时间,比如,我没有仇恨的时候。嗝……这,这样我就可以大大方方的喜欢你了。”
白倾紧抿双唇,什么话也没说。
她后来的很多次,又问了类似“为什么你选我做傀儡”的问题,而白倾再也没有给过她答案。
她要的答案,从来都不是这个问题的真实答案。
她多希望他能说出“因为是你”,这样暧昧得甜腻的答案,于是她总不厌其烦的问,而他总沉默面对她的期望。
三年又三年。
不过弹指一挥间。
清婳的伤已经痊愈,曾经那张平庸的脸孔变得倾城动人,娇媚万分。消瘦颓靡一去不复返,干净和恬静的气质能够直击人心底。
白倾花了六年,将她培养成了另外一个女人,从目不识丁到知书达理,精通医术,知晓药理。从相貌平平蜕变成一笑倾人心,再笑倾人国的绝色。
“白倾,我都要走了,你就不能送送我吗?”清婳在白倾屋外敲打着门,无论怎么喊里面都没回应。
她敲得累了,也生气了:“相处这么多年,难道一点感情都没有吗?冷血鬼。”
门后,依旧是冰冷的声音,“我跟你只有交易,没有感情。”
清婳咬唇,气得用脚踹了一下门,转身跑了两步,停下,折身,朝屋内的放声大喊:“我知道啊,她们总说我是你教出来的最完美的傀儡,我都知道。可是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傀儡也会对帮她的人产生感情吗?白倾,你什么都教了我,可是却没有教我断情绝义!”
清婳抓紧包袱拔腿一口气跑到小木屋很远很远的地方,她回头,向日葵和青树遮挡了那间生活了六年的小木屋,还有那个与自己朝夕相处的男子。回神时,泪流满面。
清婳捏着白倾给的清笛,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小木屋,踏上回那个给她惨痛回忆的地方,割下感情,誓要将害她孩子的人,付出惨痛的代价。
清婳一走。
白倾的房门打开,他走出,站在花海中央,吹着她一时兴起作的“未央曲”,淡淡的忧伤渗进花香里,被他呼吸到心脾中,每一下呼吸都是缠绵而冗长的痛。
“主人,清婳何时归来?”
“此去无归。”
当夜,白倾的娘亲说:“我在清婳房里找到的手绢。”
白倾拿过来一看,白绢上是差劣的绣工,绣一行——白倾如心,此情恒之。
字字诛他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