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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风流纨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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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缕晨曦斜射在杏黄色鲛绡帐子上,嵌象牙花梨架子床内,双眸微启的玉瑶犹似身处梦中,分不清今夕何夕。
“良嫒命你即刻离京,不得拖延!”
“既然她说不愿意看见你,你便走吧。”
“小姐快跑!”
果然又是这样。不知从何时开始,食不调的玉瑶必定寝难安,在梦中,她仿佛陷落进一座暗无天日的牢笼,不断有声音在黑暗里响起,或冰冷,或凄厉,犹如淬着毒的银针扎入心房,针针见血,痛楚难当。
阖眼平复少顷,再睁开时,终于摆脱梦境纠缠的玉瑶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开始专心期盼起早饭来。
就着火腿蛋丝粥,将最后一颗瑶柱虾仁水煎包塞进嘴里,心头最后一丝阴霾终于被驱赶干净。
“此粥绵稠适口,包子皮酥馅鲜,汤水丰盈。真是不可多得的好滋味!碧云,你可知今儿这早饭是谁做的?”
碧云边拾掇碗筷边答:
“据说这吴王府里有一位周嫂子,手艺奇绝,原是南安王家的厨娘,世子妃嫁过来的时候,专门将她带了过来。想来今儿这早饭就是周嫂子的手艺。”
“果然是百年世家调教出来的人,就冲周嫂子这份厨艺,也不枉我们跋山涉水来这金陵一遭。”
“瞧小姐说的,好像咱们大老远来金陵就是为了吃周嫂子做的饭一般。话说回来,昨儿王妃请小姐一同用晚饭,想必也是出自周嫂子之手,怎么昨晚没听小姐念叨味道好?”
“唉,别提了。无论是何佳肴,若失了一份品味的心境,都只得味同嚼蜡四个字。昨日单只应付吴王一家子就够我累了,哪还有心思细尝美食。”
对于玉瑶的哀叹,碧云有如云烟过耳,倒是敏锐地抓住另一个重点。
“吴王一家子?那小姐昨晚可是见到未来姑爷了?”
玉瑶冷笑一声。
“可不是见着了,还不止一次呢,着实有缘的很。”
碧云哪知内情,听到“有缘”二字,欣喜道:
“那敢情好!奴婢昨日偷偷打听过,云阳王人生得极好,为人也谦谨正派,并无通房侍婢在身边。想来与小姐站在一处定是郎才女貌、好似一对碧人。”
碧云的话惹得玉瑶摇头不止、叹息连连。
“傻丫头,只花一天就打探到的消息自然是人家愿意你听到的消息,不过这真假却是难说了。你说云阳王谦谨正派,可据我所知,这位云阳王不仅生性风流,身边常伴红粉知己,兼且行事嚣张,喜欢以势压人,是个货真价实的纨绔儿。”
一番话把碧云说得傻了眼。
“这......这可是真的?小姐却是从何处得知?”
“亲眼所见。”
若说起程之前,吴王府的态度还令玉瑶心存疑惑。初入府时,王妃眼底过于明显的讶异之色已让她隐有所悟。及至经历酒楼事件,见到徐子熤本人,一切便已昭然若揭:必是这位云阳王品性风流、自命潇洒,素爱仗恃身份相貌在外拈花惹草。王妃为保家宅安宁,欲给其安排一位身份不高又老实木讷好拿捏的正妻,以便将来纳妾之时少些掣肘。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所幸玉瑶原也不是执拗之人,平素虽也读些咏情言爱的诗词,终究只得一句最合她意:“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此刻,眼见碧云神色凝重,玉瑶握住她手轻笑道:
“现在担心还为时过早,且走一步看一步。若命中注定,我要嫁个浪荡王孙,也不过是府里多养几房妾室、热闹些罢了。有这偌大的吴王府在,便是云阳王将整条秦淮河的名妓花魁都弄回来,也不怕盛装不下。”
碧云自知小姐故意说这些玩话是为宽慰她,勉力扯动嘴角,强笑道:
“若果然如此,奴婢只怕整条秦淮河都盛不下王府里泼出去的飞醋呢。”
主仆二人正说笑间,忽听外面小丫鬟回报:
“二少爷来看望小姐。”
碧云刚刚撩开门帘,田璿便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顾不得理会碧云行礼,慌慌张张地对玉瑶说:
“瑶儿,你可知昨日与你我争酒那人是谁?他竟是金陵都指挥使张文林家的三公子,而后进来的那位公子就是......”
“吴王府二公子,云阳郡王徐子熤。”
被玉瑶从容不迫的接口,田璿愣了愣神才道:
“你如何得知?”
“昨夜王府家宴,我二人已然见过面了。”
闻听此言,田璿神色大变,声音微颤地追问:
“那他可有认出你。”
“自然。”
田璿急得直跺脚,一叠声地道糟糕。
“这可如何是好?若是云阳王将此事告知吴王与王妃,吴王府借口你品行不端退婚,那......我这次怕是要被爹爹打死了!”
玉瑶亲手将一杯热茶捧到已方寸大乱的田璿面前,温声道:
“二哥稍安勿燥,先喝口茶压压惊。昨日之事,吴王和王妃不会知晓。二哥只管放心便是。”
得了此话,田璿神色稍霁。接过茶杯后,忽觉双腿有些发软,一时站立不稳,跌坐在杌凳上。待饮过几口茶后,心绪渐平,开口问道:
“可你方才不是说云阳王已经认出了你,他如何会帮咱们遮掩此事?”
“兄长莫不是忘了昨日除云阳王和张公子外,还有一人在场?”
刚才一时慌乱,田璿还真未想起此事,此时经玉瑶提醒方忆起,当时确还有一位姿容出众的姑娘在场,不觉皱眉道:
“你是说云阳王所为皆因那位姑娘?这......唉!”
片刻之间想通其中关窍的田璿长叹一声,将茶杯放在桌上默然不语,玉瑶见状笑道:
“二哥何必叹气?这原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云阳王既因那位姑娘而守口如瓶,至少说明此事为吴王夫妇所恶。哪怕将来那位姑娘进了府,我的正妻之位亦不致有变。只要我们两下里井水不犯河水,想来云阳王也不会为难于我。”
“虽说男人娶妻纳妾皆属平常之事,可......可你们尚未成亲,他便与别家女子形容暧昧,实在是太委屈你了。”
听了田璿这话,玉瑶冷笑道:
“此事和成亲与否什么相干?只成亲之前委屈,成亲之后便算不得委屈了不成?要我说,这种事委不委屈全在自己心里,若心里想它委屈,那便是天大的委屈,时时不得解脱;若心里想它是个乐子,那便做个局外人权当看戏,说不准能另得一番趣味呢。”
田璿瞠目结舌地望着田玉瑶,一时觉得这番话太过离经叛道,着实不妥;一时又觉她说得很有道理,确是如此。
见他这副样子,玉瑶不觉摇头苦笑,心知是自己吓着他了,只得安抚道:
“兄长不必太过忧心。我虽算不得什么宰相胸襟,却也不是爱拈酸吃醋的性子。此事本是双方都有错处,现下对方既然不愿声张,咱们也便释然了吧。”
田璿亦知此刻难有他法,只得点点头道:
“如此,依瑶儿之意便是。”
田家兄妹欲就此息事宁人,都司府内却有人不愿意善罢甘休。
“此事绝不算完,这笔帐他日我必要同那小子算!哎呦呦,轻点按,疼!”
透雕六螭捧寿罗汉床内,张泽远枕在丫鬟春杏腿上,不住用手捶打额头。虽然烂醉之状已解,张泽远此刻却如真正宿醉过后一般头痛欲裂。
“昨日之事本就是你欺人在先,如今却要找谁算帐去?”
徐子熤端坐在灯挂椅上面无表情地道。
听了这话,张泽远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叫道:
“子熤怎可如此说?我做那些事,还不是为了你和青莲姑娘着想!”
“罢罢罢,你自己想在青莲面前露脸,可别攀扯上我。我还没问你呢,昨儿为何会带她出来?明知家里不许我与她再有牵扯,没的找些麻烦。”
“青莲姑娘央了我好几日,说她想见你。你也知道,我这人就是个心软,见不得姑娘家的眼泪。再说了,我偏就不信,你心里当真不想见人家青莲姑娘?”
“想有何用?你也知道,前些日子在含烟阁跟庞金那档子事已经害我吃了一顿打。如今,田家人刚刚进府,我可不想在这个当口再去触霉头。”
张泽远一听这话顿时来了兴趣。
“哟,那个傻子到了?子熤可还满意否?”
提及此事,徐子熤向来清冷的脸上难得露出几分困惑。
“到是到了,只是人却有些蹊跷。”
“蹊跷?一个傻子又能有何蹊跷?莫不是这位田小姐实乃深藏不露、大智若愚的高人?”
张泽远自以为此话得趣,正欲捧腹而笑,却见徐子熤一脸无奈地望着自己,惊道:
“不会是被我言中了吧?真的假的?”
徐子熤轻叹一声,不慌不忙地端起茶杯,撇开浮叶,饮下口茶。张泽远的胃口被吊在半空,上下不得,急呼“快说快说”,徐子熤这才慢悠悠地放下茶杯道:
“说起来,你也曾见过她。”
“我从未进过京,却在哪里见过?
“你方才还说要找她算帐来着。”
“我何曾......”
张泽远刚欲否认,迅即省悟过来,两眼倏地瞪得老大。
“莫非昨日算计我那人就是田玉瑶?”
“如假包换。”
“那与她在一起之人是?”
“应是她家兄长田璿。”
张泽远从床上跳下来,倒背双手绕着徐子熤左瞧右看。徐子熤被他看得心里发毛,问道:
“你这是何意?”
转了几个圈的张泽远终于在徐子熤对面坐下,学方才他的模样,轻叹一声后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喝口茶。
“原以为子熤将来必能夫纲得振,有美妾在怀,佳人环绕。如今看来,未来嫂夫人不仅智计过人,手段更是高超。子熤兄,自求多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