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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相亲。卫烆 ...

  •   金太太让润珠看亲的对象,又叫许文璟,其父是翰林院一庶吉近士。历代清贵,书香门第。

      时下流行一句话:“十年可穷,十年可富;富不必喜,穷不必怖”,又道,“四民之业,唯士之尊”——可见,像她们金家这样的大豪商,对于攀上了世家为官的好亲,哪怕是穷得拆了东篱补西壁,端着金碗去讨饭,但好歹,人家手里端的也是金碗。金家与许家结亲,也算杂货铺里卖棺材 ,死活都赚钱。

      关于润珠的终身大事,自然不像两个姐姐美盈二珠,她们,自然有诸多挑选等待的资本,有嫁入皇室如卫烆这样家底子背景的底气,有王孙贵胄排队求娶的能耐。

      润珠平庸,无能,废柴,除了身子“丰腴富态”,不符合当时审美,还特别能吃,嘴又馋,身无长处优点……

      都说女人的姻缘运,大多是盲婚哑嫁。母亲金太太在江南乃至整个上京的圈子人脉,自然是手眼通天的,本事偌大,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母亲用她的本事人脉帮润珠打听又打听,方知翰林院庶吉士许家的嫡亲儿子许文璟,年已二十,在太常寺做了个正七品的太常博士。

      金母一听,眼睛亮了:“真的是个嫡出的?不是庶?”就像捞着了大便宜。

      媒人说话间一笑,把手比划着,边摇扇子边啧啧叹道:“嫡不嫡的还是其次,这最最最关键的呀,我已帮您打通得可仔细了,这许家的二公子,人品可是好得很呐,如今都到了那年纪,却是连个通房妾室没有!——是一个都没有!”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老天真真是开了大恩!”

      媒人又说,“只是有一样不足,个子不太高,人矮了一些,还有点瘦……”

      “多瘦?那么究竟又有多矮?”金太太又问。只要不似武大郎似的三寸钉……像润珠这样的呆笨女儿,也不见姿容上有多盛筹。

      媒人呵呵一笑……

      如此这般,润珠的看亲对象,就这般定了。

      .

      行过了及笄大礼,其实,母亲金氏也不见少给她说过亲事。

      詹事府左春坊的左司直郎,光禄寺的从七品典簿,以及,鸿胪寺的左右寺丞……

      对方均是玉容仙貌,俊雅清朗之姿,能诗能文,仪表堂堂。

      母亲金氏怕润珠为对方看不上,让她的大女儿美珠专写了一部诗稿,做得手好文章,谎说是润珠亲笔所写。接着,又请画师专画了一副二姐美珠的画像,身姿婀娜,杨柳细腰,真个楚楚娇弱柔软的大美人儿。对方看了,当然欢喜,那几门亲事本应定下,奈何,大黄牙说媒,满口黄言也不是那么好说的,最后,不知怎么地,当发现母亲金氏有所欺瞒,那谎是越扯越大,不能再圆下去时,对方勃然大怒,说金太太好你个机巧扯谎之人,便要退婚。

      由此,这一次的时候,润珠便说,算是最后的底线,“母亲,你何不直接告诉对方,女儿是什么样的姑娘,就是什么样的姑娘,莫要再行欺瞒之事,纸终究包不住火,瞒得过一时,瞒不过一世。”

      金太太道:“你究竟作何主意?”

      润珠说:“和那个人亲自见一见吧,是骡子是马,总得遛一遛。”

      金母点头,终没有再说什么。很有可能,她知道,按润珠的个性,只要让她乖乖把亲相了,就是个好的。

      所谓的“看亲”,其实指的是男子由媒人给创造的机会偷偷看对方姑娘一眼,女方的长辈给倒上碗茶,如果中意,就一口饮干,再同双方父母商议结亲之事,不中意,男方会告辞回家,并托媒人将他方给的见面礼带走。女人,是不能直接看男人的。是以“生在深闺人未识,是妍是媸无人知”,也就是说,按照礼仪程序,润珠是不可能提出要求主动去看男人的。大抵,世下的风气不是那么固执僵化了。

      金太太一忖,点了个头,“好吧!就依你!”

      .

      明珠带上了面纱,香墨画眉,燕脂淡淡脸上而匀。缃绮下裙,紫绮上襦。

      层层束身的裙子外袍坎肩儿尽管显瘦,却让她在这个夏天快要透不过气。

      这是一个崇尚婉约纤雅的时代。

      没有办法,做女人,要么大姐美珠的那样才女气质;要么,就是二姐盈珠那样娇小婉顺、娴静如娇花照水、行动比弱柳扶风的楚楚婉约之美;而润珠这样的丰腴富态,世人们会觉得那是庸俗,是轻浮。

      七月初天气,炎热也不消说。绿树阴浓,蝉声鸣叫。

      润珠和那个男人看亲的地方,又叫“云溪楼”。金家有钱,江南遍地酒楼茶坊多不胜举。“云溪楼”,不过金家产业下的一家,规模宏丽,布置豪奢。

      母女等仆妇马车而行,因为天气实在太热太热,最后,就在润珠要烦躁快中暑似的准备脱下那一层层束身的外袍和坎肩,母亲金氏把她使劲儿地一盯:“不准乱动!把你倒置了整整一个早上,好容易这身妆扮,看得有些细腰削肩膀,不是那么圆润肥胖了……你又要脱,那不是白费力气了吗?!”

      润珠肚子饿得咕咕乱叫,袖藏了一块馍馍在手中,正准备趁嬷嬷们不注意,偷偷地背转身,金太太猛地看见了,一把将她手中夺过,“吃吃吃!还想着吃呢!都什么时候,你这呆头呆脑的呆丫头……”然后,把润珠额角一戳,又使眼色,命嬷嬷赶紧给她掏帕子擦额上不断热出的细汗。

      润珠叹了一口气。

      这时候,她就在想:女人,为什么要做女人?到底什么是女人?什么样的女人,才是一个真真正正完美优秀的女人?幸福的女人?

      大姐是个才女,她的优秀与完美,在于一堆人的吹捧和溢美,在于母亲脸上的得意荣光与骄傲,可是,她幸福吗?

      二姐,是个美人儿,世下男人眼中的女性之美,就应该是她那个样子的,瘦小,非常的瘦小苗条孱弱,且又乖巧,婉顺,听话,三从四德,古朴典雅,就跟清汤挂面似的——男人觉得她很美丽,母亲也觉得她容貌绝丽,品行乖巧又好驾驭……可是她幸福吗?

      五六岁的时候,要缠足,这是贵族有钱大家小姐必须所历之事。

      大姐美珠,第一次缠足的时候,嬷嬷们把她那纤白柔嫩的脚趾头齐齐一折掰,美珠痛得直大颗大颗眼泪往下掉,可是,仍旧紧闭着嘴,表情倔强而刚硬,童眸漆黑,死活不吭一声半句。

      母亲金氏竖起大拇指:“好乖好乖!我的大丫儿真是勇敢,真是坚强!真乖!”

      二姐盈珠,哭是哭了,痛得呜呜咽咽,抽吸哽噎又叫嬷嬷又叫娘的,哭个不停,母亲金氏却还是搂着她,一边拍,一边心肝肉疼,“乖乖乖,我的二丫儿也是个乖孩子!将来缠了足,就是个真真正正的小美人胚子了!不怕不怕,以后谈婚论嫁的时候,就不会吃亏!”

      是的,只有润珠,只有这个向来好吃懒做,又胖又蠢的三呆子丫头,那个小脚,怎么也没有缠成功过!

      母亲金氏指着她的鼻子骂也骂了,发誓赌咒的难听话也狠狠说了,嬷嬷们也是恼的恼,气的气,训的训,可润珠,就是死活不肯缠,怎么也不肯缠……

      润珠逃跑到小叔叔金延那里直躲了七天七夜。高烧,发急疹……那长长的裹脚布,拖了一席子,从床的这头,一直拖到那一头。

      小叔叔说,“不缠了!乖,小胖珠!咱们不缠了!不缠!”

      他脸色气急,表情难看,一边狠狠拼命地给她拆那些裹脚布,裹得就跟春笋粽子似的尖尖的小肉蹄儿,然后,再动作轻柔地帮她舒展,揉捏,打开,眼底尽显心疼。

      “做什么要缠!好好的一双脚,非要弄成这样怪模怪样才好看吗!”他叹口气。是对当时潮流审美的一种否定,还是讽刺鄙夷,润珠无法看清,只是透过那三天三夜,母亲金太太又一次为润珠的事和小叔叔闹翻了,两个人又一场争执。

      层层丝罗裙摆下的那双天足大脚就那么地上晃悠悠转着。

      润珠别过脸去,心知道,不能再去想小叔叔了。

      “贺兰夫人,请问……这就是令府的三小姐润珠姑娘吗?”
      (金太太娘家贺兰姓氏,后面又叫金贺兰氏。)

      润珠把自己的那双大足快要看出个大洞,别过脸,就在心不在焉,几乎没狂打着呵欠进行她这人生中极为滑稽无聊的看亲,男方之母许秦氏,将她早已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笑语盈盈大肆打量了一番。

      金家的这间酒楼“云溪楼”,每楼各分十二小阁,又唤私人包厢。润珠一路走着神,何时嬷嬷母亲带领下,呆呆滞滞坐下,又象征礼仪性给对方男子及男子母亲福身都不知道。

      许秦氏或许就是她未来的婆婆吧?——如果这亲看得还算顺利的话。

      许家书香门第,清贵之家,穷且清高润珠也曾听闻是出了名的。

      许秦氏着一件暗花绫洒的挑线裙子,看起来新簇簇的,褶子熨得又整齐又平坦。应该是难得拿出来穿一次。她的头面首饰,加起来不过五件。

      “呵,我家老爷说,东西戴多了,俗气!”稀稀落落的两样珠花以及金银发梳,她淡淡地、故作不经意往发髻上抹了抹,又笑,“可见,这还是要看怎么穿戴?是谁穿戴?——我瞧着贺兰夫人,却是穿戴得不但不俗,倒显气派!”

      金贺兰氏笑道:“呵,许夫人哪里的话,贵府崇尚简约素雅之美,连坐在这里,都闻着浓浓一股书香墨味儿,不像我们生意上人,虽说是金山银山,珠宝玉石快要堆满了屋宅,倒还真真一股子铜臭气味!”

      两个女人,就那样,阴一句,阳一句,不知谁口头占了上风。

      润珠淡淡地瞥了一眼许秦氏,顺着她各种故作清高,各种书香门第的那股子清高模样,心里莫名反起胃来。

      这就是她未来的婆婆吗?……

      这个婆婆……

      不知为什么,润珠又想起了美珠。那个极具才女美名,极具清高孤傲自诩的女才子女文人,她老了,是不是也是许秦氏这般酸模怪样……

      想着想着,润珠忍不住“噗嗤”一声,“真好玩……”

      母亲金太太的脸一下子暗沉起来。

      所有的目光齐齐朝她追射过来。

      润珠赶紧低下了头,故作斯斯文文,浅啜了一口茶。

      “润珠小姐!”

      这时,一个声音,不知从头顶还是耳畔徐徐传来,当然,是个男人的声音。

      润珠轻“啊”地一声,终于,抬起了头和脸。这才意识到,这次酒楼会谈的主要当事人,应该是自己,还有坐在对面的那个年轻男子——身形不壮,面黄肌瘦。

      “盈珠吗?可是二姐盈珠也比他长得白净,长得有精神气一些?难道是个病秧子?”她想。

      见润珠嘴角微微上翘着,眼神不浓不淡,不疾不徐,看不出什么意味,男人以为润珠是不好意思,腼腆又害羞,见了他这样的书香门第历代清贵正七品的太常博士很是心向往之,便故作绅士,很是清雅斯文慢吞地擭了擭右手衣袖,翻了个折,起身,帮金太太沏了茶,又帮润珠也满满沏了一杯,并嘱咐,“茶要细品,金小姐,可能你还不知道,‘品’字三个口,一杯茶需分三口来品尝,且品茶之前……”

      润珠真的真的是太困太乏了。

      好想好想回去饱睡一觉。

      男人很瘦,其实,倒算不上丑,也算不上难看。身高的话,因为他一直坐在润珠的对面,且润珠还脸罩了面纱,因此,个子究竟有多矮,有多少公分,润珠也看不太仔细。

      世人常说,王/八瞅绿豆,有多大脚,就应穿多大的鞋。做人呢要有自知之明,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就应什么样的人来配,女儿家的婚事姻缘尤是如此。你是个东施,就不要妄想潘安子健这样的才貌俊杰,你是个□□,你的红鸾星方位只能是池塘蹲着的那什么大青蛙,难道你还妄想白天鹅?

      而润珠又算是一个以貌取人的人么?

      她想了想,若说不算,那是假的,虚伪!可是容貌与外在对她而言,它的重要性到底是否能敌得过一切?不,那还当真不是。

      润珠被世下的审美称为“平凡”,“圆胖”,甚至是庸俗不堪。所以,就她现在目前的择偶观来看,只要这个男人,他为人正直,诚恳,上进,责任踏实……不,就连这个也不上算,只要有共同的话题,意趣,有得聊的,不至于品行太过极端夸张……真的,很有可能她是会同意这门亲事的!不带丝毫犹豫地点一下头……

      “润珠小姐,你怎么了?”

      男人的眼睛幽黑深沉,他看着她,嘴角翩翩气度往上翘了翘。其实,他的眼睛挺美。

      忽然,就在这时,润珠发现,当一个男人的眼睛,能传神动人,流光溢彩注视着你认真看的时候,那种稍不经意流露的某种气韵,也是可以打动人心的。

      “腹有诗书气自华”,看来,历代书香清贵之家,那种举手投足的儒雅书卷气质,会减灭他身上的诸多缺陷。

      润珠闭了闭眼睛,“我,我——”她其实此刻很不舒服很不舒服,百爪挠心,两眼昏花,耳畔闹哄。

      大概是中暑了!

      匆忙起身,行了个礼,“对不起,母亲,许太太,许二公子,小女子失仪了,容小女子去隔壁间更衣一会儿。”

      金太太把眉头一皱。

      润珠立即离开桌席雅间,想也不想,欠身逃也似离开了。

      .

      “更衣”其实就是出恭,不过文雅一点的称呼。事实上,润珠哪里是想出恭入厕?

      七月,如此炎热盛夏之季,润珠的母亲金太太,为了女儿能在看亲道路上顺畅无比,还是想做点手脚。她不让明珠吃早膳,奈何明珠百般抗拒争斗,终于,经过多人说的说,劝的劝,才命养娘们仅给了一小碗豆乳和两块马蹄糕。

      润珠的饥肠辘辘,自不消形容。

      金太太还专门命裁缝织补绣娘们给润珠做了一套“半露式裙装”,而所谓“半露式裙装”,其实又名“诃衣”,也可以称作束身里衣,有弹性的上等棉纱制成,穿时,在胸部紧紧勒几根带子便可,勒胸束身的效果,可比那劳什子裹布不要好得太多。

      “——腰,似乎还不够细?”

      金太太把润珠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又浏览一翻,然后,不知哪个长舌讨厌的三姑六婆多嘴一说,“奴婢可听说啊,在那些西洋国家,可以把铁箍子束在腰部增加苗条,要不,夫人您让小姐试试?”

      润珠气得恨不得抡起一拳头朝那老娘们挥洒过去。“要你多嘴!多管闲事儿!”

      ……

      润珠想她是真的中暑了!

      云溪楼的两排院廊,绯绿帘幕,灯烛荧煌,上下相照……她热,她晕,她两眼昏花。

      润珠想,她必得脱掉裙子里面的那套狗屁玩意儿。是的,必须脱!现在,即刻,马上……如果再多耽搁一-时.半会儿功夫,她想她就得死!活活给勒死,中暑而死!

      ——卫烆就是那样从润珠的身侧擦肩而过。一个不经意慌神间。

      气宇不凡?天潢贵胄龙子凤孙,风姿隽爽?……

      润珠传说中的未来“姐夫”(大姐夫或二姐夫?)卫烆;润珠母亲金太太早就阿谀奉迎,扫榻等候,;那个即将入住她们金府的上上之宾,众星捧月般的人物……

      此时此刻,谁能想到,包括润珠自己也不可能想到,他浑身狼狈,衣衫蓬乱,整个一仓皇逃难的囚贼一样……

      “你走路不长眼睛是吗?”润珠的肩被人撞了一下,大吼。

      男人(卫烆)冷冰冰的目光在她脸上速看一眼,略一颔首点头,就表示歉意了,接着,依旧头也不抬,脚步生了风似的,眨眼功夫,消失在灯烛映照的长长走廊。

      润珠再次又深吸了一气。

      想是真的要死了,中暑中得厉害,男人稍微一撞,差点东倒西歪栽倒下去。

      润珠向一处房间跑去。

      卫烆也跑。

      云溪楼的长长走廊上,两排高高挂起的贴金红纱栀子宫灯,次第摇晃,皎若悬珠。

      润珠的头越发眩晕得厉害。胃里阵阵翻江倒海,想吐,又吐不出。手捂着肚子,紧按着那该死嬷嬷给她母亲金太太建议的什么狗屁玩意儿金属束腰带,心里不断咒骂着,几乎就要气背过去。

      摇晃的宫灯点点闪烁,在她的天昏地暗视线里,与其说像星星,不如说,是地火流光。

      那个男人,就是地火。

      卫烆何时和她跑进了一间厢屋,并躲进里面的一排高高柜子里,好巧不巧,将润珠脱掉里面束身诃衣的整个过程,罗缕纪存,原原本本,仔细看了个彻头彻尾——

      她竟不知道!

      该死的!她竟什么都不知道!

  • 作者有话要说:  男1号终于上场了,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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