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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死而永恒 ...

  •   “族长回来啦!”
      刚入莺歌岭,拾柴回来的小伙隔着老远,便眼尖地认出了他们一行人,当即拿胳膊撞了撞身旁那个刚高过榻的男孩:“快回去告诉大伙!”
      自己则飞快地朝他们跑去,背着背上那筐满满的柴,一点也不觉得重。
      “族长!”他半跪在肃慎铮面前,或因情绪太过激动,眼中带着些泪水,却依旧清澈,肃慎的青年们,都将族长放在心间,作为生命中,一把融入骨血的旗帜。
      “族长!族长!”一大波人砰砰踏着蓬松的雪,朝这边涌来,最前头的是孩子们,接着是女人们,最后头是年纪稍长的。
      “族长终于回来了!”众人跪在雪地上,丝毫不觉得冷,语气中满是久盼终归的喜悦。
      “起来吧。”肃慎铮朝众人道。
      众人站起身后,不约而同地悄悄偷瞅了欢斯夜几眼,其实方才他们就注意到了她,加之肃慎索离就站在她身旁,少女们看向她的目光更是充满探究,尤其是大长老的女儿谷雨,探究之外似乎还有些敌意。
      “这位是大昆皇后。”肃慎铮当即介绍道。
      不过深居莺歌岭之中的肃慎百姓,只知道中原有个强大的大豫,邻近有个狡猾的高延,对于大昆尚有些陌生。
      见老弱妇孺面面相觑,他又补了一句:“先前那位岩秀公子的夫人。”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有几位青春少艾的女子看着欢斯夜,脸色有些失落,倒是谷雨松了一口气似的率先行了个礼,亲亲热热地喊了声:“岩夫人。”
      肃慎索离插嘴道:“岩夫人?听着怪怪的,你序齿较幼,不如喊她一声长欢姐姐吧。”
      谷雨在肃慎索离面前温顺的像只幼兔,当即顺着他的意思改了口:“长欢姐姐。”
      欢斯夜有些不习惯,道:“不妨……就叫我长欢吧。”
      她有些为难,征求地看了肃慎索离一眼,他道:“那便叫长欢吧。”

      冰天雪地又如何,只要有篝火,肃慎百姓就能载歌载舞,烤肉烫酒。
      不但肃慎男儿海量,肃慎女儿们也不可小看,一圈喝下来,已有几位女中豪杰将几个七尺大汉喝趴下了。

      欢斯夜自问没有那个酒量,只安静地在一旁看着,一旁坐着位老媪,满头银发更赛白雪,精神气却是极好,手中的烟袋锅时不时溅出火星,一团团白雾自她口中溢出,在跃动的火光下,一时分不清是呵出的气,还是吐出的烟。

      老媪许是发觉欢斯夜在看她,转过头来呼出一口长长的白烟,熏的欢斯夜微微偏了头。
      “夫人,有心事?”老媪放下烟袋锅,率先开口道。
      “嗯?”她愣了一会儿才发觉这是在问她:“我并没有什么心事,婆婆。”
      “你的心事,全写在脸上了,”她道:“你夫君没有随着一起来,你定是在想他,”老媪哈哈一笑,露出的牙齿有些黑:“嗯,是在担心他。”
      欢斯夜眉头随着柴火的爆破声轻轻一跳,既不否认,也未承认,只看着篝火旁喝的脸颊绯红的女孩们道:“婆婆的孙女,可在其中?”
      “不在,”她看也没往那儿看一眼,道:“我没有孙女。”
      “原来婆婆家全是孙子?”
      “我也没有孙子。”老媪瞅了一时无语的欢斯夜一眼,又重新点起烟袋锅:“我刚嫁给我男人没几天,他就去了。”
      “婆婆……”欢斯夜有些震惊,她看上去矍铄健朗,如子孙绕膝,日享天伦,怎么也不像一个早年丧夫的寡妇:“那你……”
      “我不曾改嫁,”她大口抽着烟袋锅:“我男人去的那天,一大早就出门了,说要去猎头皮色最好的熊来给我做衣裳,我欢喜地盼了一天,盼到了他被抬回来的血糊糊的尸体……后来我娘、我婆婆都骂我,中了哪门子邪,敢让自己男人一个人去猎熊,万幸她们不知道他去猎熊,只因为我无意间说了句‘天这么冷,若有熊皮在身就好了’,他听了便记在心里,动身去了,也去了。”
      “那他一定,一直住在婆婆心里,哪怕一时一刻也不曾走开过。”
      “你想知道糟糕的真相吗?”老媪看着欢斯夜,嘴角泛起一个她看不懂的淡笑:“真相就是我连他长相都不记得了,我只知道他是世间唯一一个把我随意说过的话放在心上,并去做的人。”

      欢斯夜看着她,她说此话时,并未有什么悲伤之感,好像只是简简单单地在陈述一个故事:
      “所以守寡又如何,我只要想起我男人曾经是那么在乎我,而死亡又将这份在乎变成了永恒,就不那么难过了,也有力气活下去了。”

      欢斯夜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说些什么。

      “酒已经烫好,要来喝吗?”肃慎索离忽然从她背后窜出来,一双眼睛明显染了些酒意:“我答应过你,要带你来莺歌岭看看,喝喝我们不咸的烧刀子,”他将一杯酒递给她:“长欢。”
      她接过来,隔着杯壁感觉到了酒的温度,举到唇边,味道已是有些呛人。
      “喝!喝!喝!喝!”方才还围着篝火的人竟也围了过来,跟着起哄,一声一声,中气十足。
      欢斯夜眼一闭,心一横,一口灌了下去,毫无意外地猛烈咳嗽起来。
      “哈哈哈哈……”肃慎索离抢先大笑起来,惹得旁边一圈人也随着他一块笑。
      欢斯夜瞪了他一眼,咳的有些喘不过气。
      他忙敛了笑,小心地拍着她的背:“没事吧,我还只是烫温了就给你,若是再烫些,更烈。”
      “你喝了多少杯啊?”欢斯夜皱了皱鼻子,躲开他一些。
      “也就……”他揉了揉头发:“忘了。”
      接着高大的身子便倒了下去。
      “肃慎索离!”
      “索离大哥!”

      肃慎索离第二日醒来得知自己昨夜当众醉倒后,很是难为情了一会儿,不过也只是一会儿,便又风风火火地去找欢斯夜了。

      “走,长欢,今日日头好,我带你去看林海雪原!”

      穿越白雪皑皑的山谷,山谷里偶尔传来一阵飞鸟扑翅而去的声音,打破沉寂又再次归于宁静。
      一棵棵挺拔的白桦树披冰戴雪,在日光下晶莹剔透。
      脚踩在厚厚的雪地上,发出好听的蓬松声。
      世间一切好似皆被冻住,他们俩的脚步也越走越慢。

      “还有多久啊?”裹着厚厚兽皮大衣的欢斯夜,看着这一望无际的雪,问道。
      “快了,再往前爬半个时辰,就到山顶了,”他道:“到时日头恰好在头顶,从山上看下去,哪儿都闪着光。”
      “那……岂不是晃花了眼?”欢斯夜故意与他对着干。
      “若是觉得眼花,转过头来看看我这张俊脸便是。”
      “……”

      半个时辰后,两个微微喘着气,终于踏上了山顶。
      却做梦也没想到,对面有一伙人,也刚好爬上了山顶,看着他们俩,也是一时未反应过来。
      “走!”肃慎索离一把拉了欢斯夜就要往回跑,它认出来了,对面那伙人领头的,就是前日遇见的那个大豫骁卫大将军。

      “站住!”他大喝一声,积雪簌簌松动,往下滚落好几大块。
      他拉着欢斯夜,一时不敢乱动,自幼长在这儿的他,太清楚雪崩的可怕。

      骁卫大将军带着人围过来,仔细地打量着他们,惊呼道:“你们不就是那日酒楼里的——果然与逆贼及隽诜是一伙的!”

      “及隽诜?”他二人心中打鼓,互看了一眼,肃慎索离试探道:“将军追他,竟追到了这来。”
      骁卫大将军甚是自得地哼了一声,道:“不过一条落水狗与其喽啰,本将军,还不是随便追追?”

      他脸上得意之色维持还不到半刻,便转为惊恐。

      这山顶竟兀地轰隆隆动起来,四周如树抽枝一般,往外延展出去,此处瞬时成了四方的万丈悬崖。

      “哈哈哈,我原只想杀了这群大豫的苍蝇,没想到,还能顺带一个肃慎的少主,和,南诏的神女!”及隽诜的声音自四面八方传来,且回声久久不息,震得人脑袋嗡嗡。

      “及隽诜!落水狗!”骁卫大将军大喊道:“你在玩什么鬼把戏,快给本将军出来!”
      “大将军,”及隽诜恨恨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太快的。”
      “及隽诜!”骁卫大将军转身四顾,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有些慌乱,脚下踉跄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子。
      “再怎么说也是个骁卫将军,”及隽诜嘲讽道:“竟吓的这般屁滚尿流,真是窝囊!”
      “及隽诜!你出来及隽诜!”骁卫大将军发了疯似的大喊。
      及隽诜却如销声匿迹了一般,再未有什么动静。

      欢斯夜却倍为冷静,她拉了拉肃慎索离的衣袖,道:“这是个阵法。”
      肃慎索离心中也猜对了七八分:“你会解?”
      “没有十足把握。”她极其认真地看了一圈四周,道。

      “哼,”骁卫大将军一声冷哼:“没把握就别逞能,本将军可不想被你连累!”
      “谁连累谁,你自己心里清楚!”肃慎索离冷声道:“若不想困死在这里,就闭上你的嘴!”
      “你……!”他最终乖乖地闭上了嘴。
      肃慎索离平日里虽嬉皮笑脸的,可若正经起来,也是威势难挡。

      “我需要几人,分别站在四角。”欢斯夜道。
      “你疯了!”骁卫大将军道:“你定是想借此法,暗对我们下毒手。”
      “你们那几条薄命,还犯不着花那么大心思去取,”肃慎索离盯着他:“让你的人站过去!”

      骁卫大将军吞了口口水,目光自几个部下身上一一划过:“左边四个,你们过去!”
      突然有一人一个哆嗦,瘫跪在地:“将军,小的……小的怕高啊……!”

      “废物!”他怒骂道,随手往右又指了一个:“你去!”
      被点了名的那个也噗通一声跪下:“将军饶命,小的……小的也怕高!”
      “你!”他正要破口大骂,却听得肃慎索离道:“罢了,我去。”
      他朝欢斯夜点了点头,示意他放心,便率先往离欢斯夜最近的一个角走去。
      余下三人也磨磨蹭蹭地朝各角走。

      此刻日头恰好在头顶,可四人身侧的影子,却长短方向各自不同。

      欢斯夜心中顿时有了九成把握:“可以回来了。”
      几人松了一口气,除了肃慎索离,都逃似的往中心跑。

      “有办法了?”肃慎索离问道,目光里尽是相信。
      “嗯。”她点点头,方才四道影子的方向皆是指向这四方中心,那么所指之处,便是阵心了,而长短不一,就是说这阵心的确切位置,要根据各个影子的长短来计算。

      欢斯夜脑中回想方才的影子,脚下一步步慢慢走着丈量。

      在骁卫大将军看来却是故作神秘,不过死马当做活马医。

      就在她走了第三圈第一百一十七步时,在骁卫大将军身旁,忽然顿住,道:“就是这里,索离!”
      肃慎索离过去,正要一剑刺下,却不料不大不小的一股力气将他一弹,欢斯夜猛拉了他一把,才窦然站稳。
      骁卫大将军见状,眸光一闪不但没跑,反倒使了浑身力气,将长剑往地上那个不明显,但他分明看见了的石青色小圆圈中一插。

      眼前的忽然出现一方圆台,而及隽诜猝不及防的自台上滚落,原来方才看不见他人,不过是障眼法!

      骁卫大将军双眸乍然放光,挥剑就往他刺去:“逆贼,看你这回,往哪里逃!”
      剑击在石上铿铿作响,及隽诜滚身躲避,极是狼狈。

      他闪躲之间,手在地上摸索着什么,忽然用力一按,平坦的地上蓦然生出三根石柱,将骁卫大将军结结实实地卡在中间。

      “放开我!放开本将军!”他挣扎之中,手中剑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好巧不巧地,触动了机关。
      只见三根石柱夹着他,转了起来,接着快的像白日蒸发一般,嗖地往底下一窜,消失了,只隐约几声呼喊,回荡过来。
      “真是不等我动手,就自寻死路。”及隽诜嘴角阴笑若隐若现,眸光转向欢斯夜、肃慎索离二人。

      “去圆台!”她当机立断道。
      及隽诜身子一震,上前阻止,却快他不及,晚了一步,眼看着二人稳站圆台,他气的牙痒痒,欢斯夜倒有几分眼力,知道此处是唯一安全之地。
      哼,你不下来,那我便逼你下来!
      “来人!”他将剑往地上一敲。
      四道身影自四角跃出,冲向圆台。
      危机之时,欢斯夜反倒急中生智,一面以双拳对四手,一面轻轻提了圆台边沿一脚。
      整个悬崖立马朝东倾斜了半尺。
      “啊!”
      众人眼看着便要滑下这万丈高崖,她又及时地补了一脚,霎时又复归平坦,如此这般好几个来回,已将众人颠的头昏脑胀,及隽诜也没空使坏,方才冲上来的四人已被她与肃慎索离双杀。
      “长欢,”肃慎索离道:“你的功夫可不比岩秀差。”
      依旧是先前与初祈在外游历时听见的旁人之话,女人在外头要给男人留面子,她很是谦虚地摇了摇头,道:“不尽然,还是我夫君略胜一筹。”

      及隽诜看着他俩,胸中似要喷出火来,右脚脚缓缓移动,似要往一个地方踩,却又久久拿不定主意。
      忽然崖上有跃出一人,跪地禀报道:“皇上!刚收到的消息,我大永皇城被十万兵士围攻,楚州,破了!”
      及隽诜听完,先是一愣,接着仰天大笑,笑的肩膀都剧烈颤抖,笑的弯下了腰:“这烫手的天下,不要也罢,不要,也罢!”
      他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抬了右脚,用尽毕生力气,狠狠踩了下去。
      “皇上——”那人惊恐的声音截在半道。
      这四方的悬崖,陡然往中间一陷,四角齐齐冲天而立,崖上的所有人,皆往中间那个洞中滑。
      扑面而来的滚烫似要将衣物点燃,眼下,是一片涌动的岩浆。
      及隽诜一一将众人脸上的恐惧扫进眼底:“你们世人,不是垂涎我们及隽家的宝山吗,这就是我及隽家的宝山!哈哈哈哈……”
      他放任自己往下滑,不想其他人本能地往四处乱抓,而四处乱抓,妄想求生的人,也尽是徒劳,四周光滑的如一面镜子,而即便真有东西抓,也能烫的叫你松了手。
      耳边尖叫声接连不断,如同一只猫爪,一爪一爪往你心上抓。
      肃慎索离一直坚持着,纵然她的手已被烫的发红,手心处已被烫的发黑,他依旧没有松手,因为他的另一只手,还拉着欢斯夜。
      “索离,”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你放……”
      “我不会放手,”他道:“我不会!我答应了岩秀……要将你……是我的错,我不该那么着急,我今日不该拉你出来看林海雪原……啊——”

      掌心的炽热仿佛要穿透整个手掌,这么下去定然不是个办法。
      他低下头,深深地看了欢斯夜一眼,嘴角又噙出他往日里惯有的暖融融的笑。

      “啊——!”他紧紧握住那块突出的滚烫石壁,另一只手将欢斯夜用力拉上来,搂住她的腰。

      “我要放手了,长欢。”

      他运出全身真气,将她往上推去,直至耗尽最后一毫。

      欢斯夜只觉一股力道,绵软又有力,托着她徐徐往上。
      “索离——!”
      她无法回头,看不见他此刻如被风吹落的树叶,直直往下落。

      “你来了莺歌岭,喝了我烫的烧刀子,也看了林海雪原,我的心愿,都了啦……”

      吞没他的岩浆咕了一声,便如一切都未发生过一般,不见尸骨。

      “将军呢?”后头赶来的骁卫大将军麾下在洞口探头探脑:“我的娘,这……这是个火山啊!”
      “哎快看,里头飞出个人!”
      “定是逆贼同党!”
      “射箭!”
      密密麻麻的细箭射来,欢斯夜甚至听见了呼呼的破风声。

      她缓缓闭了眼睛:“对不起,岩秀,我这次……怕是又要食言了,下辈子我若变成一个大胖子,你一定要认出我来啊……不过婆婆说的也对,即使没有我,你应当也能过好余生,只是……可不可以……也不要娶别人?”

      箭却没有如预想一般射到身上来,反而鼻尖一阵幽香,接着她被人紧紧搂在了怀里,铺天盖地的三藏香钻入鼻内。
      她睁开眼:“初祈?”
      “闭上眼睛,”他却用手蒙住了她的眼:“没事了。”

      岩秀追了皋铎皓一日一夜,终于在一处深山,追上了他们。

      他与信玄、信繁三人散开,围向高延人中心的那两道白袍。
      眼见三剑即将刺中,两个白袍窦然转身,紫色迷雾如惊雷一般炸开,扑了三人一身。

      “没想到吧,昆帝,”皋铎皓道:“我一开始想杀的,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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