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皇凶》风漫神眠

12、这个皇上很疼痛

　　黑色穿云纱的帐子把冬日的阳光都挡在我的龙床外面，九九盘龙的纯金更漏的滴答声格外烦人，我已经被烦了整整一晚。我决定让长春把它搬到外面去冰一冰。凤朝宫寝室比其他的地方要暖和很多，窗户连一点雪都挂不住。实际上，冬末春初最凶猛的那场大雪已经连续下了十天，帝都都快让冰雪覆没。
　　我掀开皱巴巴的被子坐起来，又立刻趴在被子上倒下去，接着又翻了过去。
　　整整一晚，我翻来覆去不能睡。
　　长春在穿云纱帐子外面徘徊了几次，但是没有我的旨意，他不敢随便吭声。
　　他在门外急得像热锅的蚂蚁一样。
　　黑色的龙袍流动着冷锋一般的光芒，下摆绣出的古老暗纹明显就是墨绿沉水的宝石。这个衣服昨天被长春熏了七八回的浓香，挂着架子上，还是崭新的，准备除夕夜宴的，我都不能爬过去好好欣赏一下。
　　我病了，大病。
　　胸一突一突的痛，碰一下都疼得要命。
　　我没有摔，没有撞，没有伤，就是胀疼得要命。
　　等不了了。
　　没有缘由的疼痛，才是最要命的。

　　我轻轻扣了一下龙床的边沿，长春就立刻撂开纱帐上前。
　　长春一边整理床四周的帐子，一边唠唠叨叨说得眉飞色舞：“皇上，要起床了！雪停了，今天是的好天气，阳光明媚，雪色白白的。皇上不要整天在床上躺着，可以出去外面走走，杀杀霉气。”
　　我拉拉衣服，嗅了嗅。
　　我这几天都发霉了。
　　我拉着被子盖住胸口，说：“你不用管我，快去帮我请太后过来，有要紧的事情！”太后素来被我骗得精明冷血，说不定化妆换衣服晚上才能过来瞧上我一眼。我立马补充一句：“太后不一定乐意，就说皇上高烧，快要烧成一个傻子了。”
　　长春小脸皱巴巴的，同一根苦瓜似的：“皇上，奴才胆子小。奴才说谎骗太后娘娘，娘娘是要治奴才死罪的。”
　　长春这只慢悠悠的乌龟，最没用了。

　　长春出去了半天，差点被遗忘了，才一个人灰溜溜的回来说：“皇上，太后娘娘去了国分寺上供奉，准备除夕的家宴，明天才回来。”
　　太后去了国分寺，六姑姑也一定跟着去了。
　　我把长春叫出去拿衣服，然后扯来睡袍的绣边，看不到任何肿毒流脓，但是一碰到就疼得我牙齿都酸了。
　　以前听宫里的老太监说，下雪前就开始痛的手脚就是风湿。
　　我看看我的胸口。
　　不会也风湿吧？

　　难道是那天作弄明臻的报应？
　　自从那天之后，明臻就没有看我一回。真的，过了整整一个月，明臻好像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我读书没人管，我出宫没人管，我就算是疼得要死要活都没人管，那么的自由自在，我都开始有点不适应。
　　但是这种好日子还没有享受，我就开始胸痛。

　　我叫着说：“长春，长春，快去找几贴疼痛风湿的膏药，没有就去太医院要去！”

　　长春很快就把一包说不出颜色和气味的糊状东西拿了上来。
　　我傻了眼：“这就是膏药？”
　　长春倍儿骄傲的表情：“太医院最好的膏药，听说太后娘娘平常也用它。”
　　我不相信太后会那么委屈自己的身体发肤：“就没有长得好看一点的吗？”
　　长春不着调的说：“皇上不如请太医把把脉。”
　　我瞪了长春一眼，然后把他支开干活，把留下来的膏药用簪子挑出来匀到小雪纸上，对着胸前的那个硬实的小凸凸贴上去。
　　委屈，真的好委屈！
　　清清凉凉的，疼痛好像消了一些。
　　我是女儿身的秘密，除了太后，六姑姑，长春，司南，就没有人知道了。
　　我同长春说：“叫司南进宫来。”

　　司南走到我寝宫的时候，都已经是中午之后。他梳着四方髻，插着一支随地拣来的木柴，穿着傻不拉几的大棉袄，青不青，白不白，就好像帝都郊外任何一个乡民一样，就算走在荒山野岭遇到山贼都应该不会被山贼抢劫。
　　我吱吱的说：“户部今天那么惨吗，连一件长毛的都没有？”
　　司南眼睛都长在额头上，他一听我的话，一脸不高兴，就转身走。
　　我招呼他：“过来，我给好东西你看看，好东西哦。”
　　司南才竖起耳朵，转回来。
　　我招招手，拍拍床沿，让他靠着我坐下来。
　　司南不愿意，但是还是坐下，挑着眉毛带着刻薄说：“怎么样，怀里揣了什么宝贝，可以还那三百万两吗？”

　　我挺直腰坐着，双手按着交叠的衣襟，拉开来。
　　司南退了一步，又一步，离开得远远的。
　　司南瞪大着金睛火眼，似乎早就看穿跟前的是一只道行不足的妖精：“皇上，你是不是想着坑王爷那样坑我？你想我瞧你一眼……然后你就死皮赖脸，装模做样，要挟勒索我不用还三百万两吗？”
　　这个人就是一心八个窍，比别人更加多疑！

　　我是个正直的人！
　　我再次强调！
　　我皱巴着脸孔，捂着胸口，说：“我胸疼，疼了好几天了，你帮我看看是怎么回事？”
　　司南像是看到最恐怖的景象，说：“不用西施捧心，不用解释，你就是想坑我！知道前几天王爷被你害得有多惨吗？王爷的脸白了，立刻又黑了。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他那么可怕的样子。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一个情绪波动的王爷！他第二天，第三天，直到今天上朝，那都不是一个理智的人，见折子就驳回，见人就批，见鬼就灭！”

　　我滋滋的乐。
　　明臻当时听了我的那一句“我爱你”，还是傻傻的，眼睛淡淡的。然后，我还补了一刀，直接中了明臻的要害：“其实，朕喜欢男人，喜欢像你这样的，男人。”明臻的表情简直就是见鬼了。一种永别再见的心肝胆破裂，还有对即将到来的事情的惊恐，都完全表露出来。
　　我说完之后就立刻逃了，生怕被明臻逮住把我活剥活埋。
　　明臻在我的心中就是一尊无所不能的神，如同钢铁一般的意志，每天像拉着磨的驴子推卸朝廷天下这个石磨运转，年复年，日复日。
　　他没有死角。
　　但是那天终于在石头上开了一条缝隙。

　　我说：“我只不过是同他开玩笑，他也不用诅咒我胸病吧。我逃了之后，他干嘛去啦？他是不是去打我小人了？一定是！”我几乎可以肯定了。

　　司南脱口而出：“是不是天天大鱼大肉吃多了？吃撑了？”
　　“没有！”我叫着，“小寒之后，我晚上就吃一碗白米饭！晚上一睡觉就疼起来，一摸就疼。”
　　“没事，死不了人，过两天就好。”
　　“怎么会好呢？”
　　“会好，相信我。”
　　我不相信：“我外公，明国公爷，多么强悍的男人啊，活到九十岁，七十岁还能让开阳春面档的黄瓜闺女怀孕生了我小舅舅。我外公夏天游夏泳，冬天游冬泳，突然就说胸口痛，一天一夜就没气了！”
　　司南清丽的眼神还是那么一针见血：“你同你外公不一样。”
　　我怎么说都不相信。

　　司南说了几句就不耐烦了：“大家都放假回家了，户部却还有工作堆积如山，我要加班两天，才能回老家过年！”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你还有什么老家啊？你老家的泥石房子不已经倒了吗？你回去不就要露宿街头。我认识你，都没有见过你要回家过年。”
　　司南很认真的说：“我想清净清净过个好年。皇上，微臣还想心平气和的过一个好年，所以，不要召见微臣了。”
　　“哎呦，我疼，疼死我了！”
　　司南只管拉住忙来忙去的长春说：“皇上是心病。临近年关，王爷没有空抽她，她就皮痒痒。给她换一身舒服的衣服出去走走就好了。”
　　我在司南的背后喊：“你回老家是要带个小媳妇回来见我吗？”

　　临近傍晚，我换好衣服，告诉长春，去后宫走走。
　　宫殿的屋顶白白的一片，冰雪银装，底下长春他们正努力的清理积雪。
　　我每走一步都痛两下。
　　我决定还是亲自去清宫等太后回来。
　　自从我爹驾崩之后，后宫已经清空了三分之二。年轻不更事的、年老没牵挂的，不管宫女太监，还是美人嫔妃，都放了出去。
　　后宫荒废十之八九。
　　现在只留下的有太后的清宫，还有凤太妃、霄太妃她们等后宫老人的养老院。清宫后面是一片芍药玫瑰园。在玫瑰园的后面建了红墙通道，直接通向凤皇城的后花园。其他的宫殿都已经盖了灰色的单砖墙封闭起来，只在清宫的后面留下一个小门通过，一个眼光澄亮的哑巴老太监看管着小门的钥匙。
　　荒废的地方必有妖魔鬼怪，但是这里没有。
　　太后治家，比大文豪、理学家治学还要严谨。
　　每更有太监巡逻，黑羽卫巡逻，每个月清洁打扫修缮，庞大的无人居住的宫殿群，银子花得如同流水。
　　太后经常在清宫的楼顶，看着远处的日辉碧翠的宫殿，一副明皇族历代的贤惠的媳妇模样，感叹说：“没有人居住的宫殿，腐坏得快些。”
　　我也老气横秋的说：“对，正如女人没有男人，也老得快些。”
　　太后眉头都不抬一下，直借抽起手边的石楠小锤子扔向我的嘴巴。
　　彻底没有办法好好聊天了。
　　“太后，各宫各殿的木材都已经几百年了，不腐都长蛀虫，不如换新的吧，保证可以三年不用修缮。翻新的宫殿还可以租赁出去，转亏为赢！”
　　我的祖宗辛辛苦苦打回来的江山，一砖一瓦盖起来的皇族住所，不要说租赁，就是拆除重建都是亵渎。
　　太后居然很正经的说：“动这里的一梁一栋，都会动了皇族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