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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思春记 ...

  •   怀里抱着彩蝶戏花的银手炉,宋青青翘着小脚丫半靠在软榻上,整个人缩在厚厚的狐裘中,暖洋洋的。
      她长这么大,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奢侈的‘坐牢’,秋阳苑里吃穿用度皆是最好的,什么都有,唯独自由。
      她在豹房的一席话,即便没有彻底打消魏瑾杀她的念头,可也动摇了他,不然她不会像只金丝雀一样被锁着这座牢笼里,好吃好喝的供着。
      魏瑾甚至调了一队的侍卫过来轮番守着秋阳苑,名义上是看管与允帝之死有关的两名宫妃,实际上却是在她身边处处按上他的眼睛,她中午多夹的菜,第二日势必还会出现在餐桌上,她未碰过的东西,等再度张开眼,就彻底消失在了秋阳苑。
      无时无刻不在挑衅着她的神经,这点倒是像极了天厄,明目张胆的在她身边刷着存在感。
      “幼稚。”宋青青张嘴咬了口荔枝递上来的梨瓣,引得荔枝狐疑抬头。
      圣安宫的大殿灯火通明,缟素悠悠地荡在空中,皇太后哭到整个人昏厥,才被宫女搀扶着回了寝宫。隐在暗处的人,等太后走了,才从隐匿出闪出来,宋青青说过的每句话,做过的每个动作,都被原封不动的带给了魏瑾。
      “她过的倒是舒坦,咱家可真真比不得。”魏瑾嫌弃的弹了下衣袖,上面还有方才太后死死攥着他留下的眼泪,“陛下殡天,未留下一子,朝堂内外都闹翻了天,她到好,还有闲情逸致来讽刺咱家。”
      黑色的棺木还停在圣安宫的中央,魏瑾手指抚过棺木上的雕刻,脚步轻移,里面躺着的,是改变了他整个人生的人。这么多的恨,这么多的怨,魏瑾以为允帝死的那日,他该是极欢喜的,可真在豹房见到他的尸体,心却平静的如同枯井,毫无波澜,好似死的不过是个陌生人,那是一种十分不真实的感觉。
      忽然间,魏瑾就对棺中的人失了兴趣,他把手指收回袖中,“她在干什么?”
      这个她如今在魏年的心中,已经默认成了宋青青,“说是闷得慌,让人寻了皮影,这会儿该是在看戏。”
      “呵,她对允帝倒是无情的紧,都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她与允帝做了这些年的枕边人,临了,亡夫尸骨未寒,她就恨不得搭台看戏了,不知该说她是看的超脱还是生性凉薄。”魏瑾背着手,“太后伤心儿子的离去,更担忧如今的自个;朝臣悲痛天子驾崩,可更对自己的前途感到担忧;妃嫔难过陛下早逝,更恐惧自身会不会老死冷宫……”
      唯独宋青青,照样吃得香睡得甜,任凭秋阳苑外风云变幻。
      “干爹曾跟儿子说过,世间原没有那么多的感同身受,许是,宋娘娘把心底所思所想挂上了脸罢。”
      “你这么说,咱家倒是想看看那张挂满真实想法的脸了。”魏瑾清清喉咙,“去秋阳苑。”
      如果宋青青知道魏瑾是这么想她的,恐怕要真的大喊几声冤枉了,她可是经历了三生三世才看清自己只是个过客的现实,何况,她对允帝既没有和赵恒的彻夜长谈,也没有和小白的患难与共,亦没有如宁生般掏心挖肺的付出,着实没什么感情。
      魏瑾来到秋阳苑的时候,宋青青正笑眯眯地抱着橘子看皮影戏。
      原本看到他的太监宫女还没来的及开口,就见魏瑾把食指竖道唇边,微微摇了摇头,烛火透过幕布,映出彩色的皮影,演的无非是个郎情妾意的戏目,宋青青拖着脸,眼里映着跳动的灯火,连魏瑾来了都未发觉。
      秋阳苑外,是皇帝大丧,苑内,则是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
      “卿卿真是好雅兴。”待剧目完结,魏瑾才把下巴抵在宋青青头顶,一条手臂搭在她的肩头,“若是被外人瞧见,怕是死百次千次也不为过。”
      真是个阴魂不散的老妖精,宋青青原本还被身后突如其来的动作一惊,待听到魏瑾的声音,一颗刚旋起的心又忽的落回肚子里,她头也未回,“你堂堂九千岁,那么大本事还护不住我一个小女子。”
      “你倒是信得过咱家。”魏瑾不知道宋青青哪里来的信心,笃定了他不会杀她,虽然现实看上去的确如此。
      “明日陛下入皇陵,你不在前边看着,来我这里做什么?”宋青青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伸手就能摸到桌上的点心。
      “两日未见卿卿,甚是想念。”魏瑾顺势坐到宋青青旁边,还没等宋青青拒绝,就眼睁睁的看着他后来居上,端走了她所有的点心。
      身后的宫人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噤若寒蝉。
      许是周遭的气氛让宋青青觉得有些诡异,不安的把屁股挪的被魏瑾远了点,再远了点,就在她准备再挪动下,魏瑾长臂一伸,就环着她的腰,力量微敛,就把妄图离他远去的人重新给圈了回来,“娘娘跑什么?”
      他的呼吸打在宋青青的耳垂上,有丝丝痒。
      “我好歹也是个妃嫔。”虽然皇帝死了,宋青青眼神飞快地扫过四周,用手肘抵住魏瑾的胸口,“跟个男人在大庭广众下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
      不知是害羞还是窘迫,她双颊泛起绯红,鼻尖上冒着细小的汗珠,烛火下模样看上去竟有些可爱,也让他,莫名的有些熟悉。
      魏瑾盯着她瞧了许久,才别过眼,目光望向远处的戏台,“咱家是个阉人,娘娘无需担心。”
      关于魏瑾到底是不是个太监这事,宋青青一直不太敢完全确定,若说他是,他言行举止与一般的男人无异,若说他不是,皇宫大内又岂是他说进就能进的。
      或许是宋青青盯着他的目光太直接,魏瑾下巴扬起,伸手握住宋青青的手腕,直接向着他的下身探去,声音带着凉意,“娘娘与其疑问,不如亲自探个究竟。”
      “不用了……不用了……”等宋青青明白过来魏瑾到底让她探什么,挣扎到说话都结巴,“我又没说什么……”
      “滚下去!”桌上的酒器碗碟被魏瑾拂袖掀落,身后的胆小的宫女差点吓到晕厥,他眼神锐利如刀,“没有我的命令进苑子的直接拖出去砍了。”
      一声令下,苑内顿时响起慌乱匆忙的脚步声。
      魏瑾手指还扣在宋青青手腕上,四目相对,魏瑾忍不住冷笑道,“娘娘方才可是在嫌弃咱家?”
      身体残缺的男人,总是比寻常人更为敏感,高门公子变成俯首称奴的太监,这对他而言,是刻在骨子里的耻辱。
      以往他得忍,忍到他有能力毁掉那些欺辱过他的人,忍到其他人开始敬他怕他,他自认经过了这么多事,他的内心已经强大到可以不在乎这些。
      但宋青青的打量,她的疑惑,成功的折射出他隐藏在内心最深处的自卑。
      魏瑾的眼底掩着火,燃烧着即将破出的疯狂。
      宋青青忽然觉得,她好似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天厄,以往的他,无论身处何处,无论什么际遇,他总是胸有成竹的做个潇洒的过客,现在他没了记忆,真正把自己当作魏瑾之后,才承载了整个身体赋予他的一切悲喜愤怒,骄傲难堪。
      就像她还是条小青蛇的时候初次瞧见自己的尾巴,是没有身体女鬼时第一次被太阳烧伤皮肤,那时候的她也像现在的魏瑾一样,被不安害怕无措紧紧地包围着,怕一辈子就这样,怕永远当不成一个人,那时,她多想有人可以抱抱她,对她说:别怕。
      宋青青抬起身子,她左手还被魏瑾握着,只展开右臂,毫不迟疑的抱住了他。
      “我没有嫌弃你。”你是只黄毛鸡的时候都没嫌弃,怎么变成个人就会嫌弃呢?宋青青轻拍着他的后背,柔软的手指落在魏瑾的背上,一下又一下,“不过是副身子而已,这个世上,只有你与我是一样的灵魂。”
      看得到彼此最真实的脸,有着同样的过去,之后或许还要经历同样的未来。
      女人的身子很暖,带着皮肤的温热,像极了春风拂过的芦苇荡,逐渐安抚住了他即将迸发的暴戾。
      魏瑾伸出手,到底在即将碰到她肩膀的瞬间,猛地收了回来。
      秋阳苑安静的可怕,魏瑾突来的怒火不仅骇到了伺候的宫人,连跟了多年的魏年都有些腿肚子打颤,这些年来,魏瑾手里的权势越大,他的性子也就变得越深沉,极少出现像今天这种控制不住自己怒火的场面。
      魏年跟着一群宫人立在宫门外,莫约一刻钟的时间,就瞧见那条熟悉的身影阔步而来,他冷着眼,吓的荔枝忍不住直抽抽,万一,万一她家小姐真死在魏厂公的手里,深宫后院的,她和杨梅还怎么活啊。
      “干爹。”小魏公公弯着腰,余光不留痕迹的掠过魏瑾身后。
      “宋娘娘身子骨弱,着实不适合呆在秋阳苑。”魏瑾抬头看着宫门上朱红的匾额,平静道,“明早接去昌华山庄养身子吧。”
      昌华山庄?
      “诺。”魏年一怔,才在魏瑾依旧冰冷的脸色中应下。
      离去的路上,小魏公公跟在魏瑾身后,还忍不住在想,那位宋家娘娘到底是有何手段,能哄得魏瑾这么个人为她退让。
      将才莫说是他,便是宋青青的两个贴身丫鬟,也以为她在劫难逃了,谁料一转脸,别说人无碍,还得了魏瑾的首肯,进入昌华山庄。
      昌华山庄,那是魏瑾的私院,里面藏着他所有的野心。
      包括,一枚原本应在在帝王手中的宝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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