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子于归》半碗花雕

45、重逢（一）

　　再归来，仍是凛冬。

　　石小清坐在马车里，身上围着斗篷，手里捧着火炉，这里比塞外暖和多了，可寒气仍是无孔不入。
　　她让车夫在大街上转了一大圈，六扇门的大门新漆过了，街上的店铺没几个认识的，邓大娘的糖水铺子没了，自己的胭脂铺子也关着门，曾经住过的小屋看不见，但想来是空闲着的，这个天气，那朝向的屋子更是没人住了。

　　惊雀楼和流沙坊仍在，只是一闪而过的几个姑娘都不认识了，也没看见瑾瑜和齐小环，只有邱穆怡的饭馆好好的，且换了更大的牌匾，也加租了一层，看来生意是很不错的。

　　石小清转了小半天，这才回到自己的小院子里。

　　她早早让人在这里收拾好了院子，因为那边的店铺出了点状况所以拖了几天才到，这时候年节将近，要赶紧找店铺开业，趁着这时候把生意做起来才好。至于那些老友，等等再去问候她们吧。

　　石小清将店址选在惊雀楼不远的地方，这一条街上除了金银首饰就是玉器文玩，虽然店租贵了一点，也是值得的。

　　“少奶奶来的可真是时候，几年也不知怎么了，什么生意也比不上咱们这参茸好，还没过节就快脱销了，我们昨儿还商议着要去北边进货，现在可好，您来了可省着我们跑过去了。”
　　“刘老板真是客气，我才刚来就照顾我生意，我可得好好谢谢你。”
　　“哈哈哈，少奶奶还是这样豪爽，今天可得不醉不归。”
　　“您跟我念叨了几次说山东的酒好，我这次路过，叫人抬了一路的上好高粱酒，就等着您呢，里边请。”

　　刘老板是京城的大客户，也有亲戚做着高官，石小清将她送进去，却又再出来。

　　一来这京城里的客商将就多，自己不出来像是怠慢似的，而来，她也想多看看这街。
　　虽然许多房子又高了几层，街上的面孔也不认识，可不知为什么，她就是觉得这里亲切，比她待了七八年的塞外亲切得多。

　　虽然忙着招呼来道贺的同行们，石小清没忘了往门外看着。

　　一匹匹马儿过去，一个个衙役过去，总没有邓玉书的身影，不知，她是否过得好呢？自己死里逃生都逃了出来，她做了捕头这么多年，应该不会出事吧！

　　然而邓玉书早搬出了这里，她母亲年纪大了，再支撑不了糖水铺子，两人便也在城郊一点的地方买了院子，邓玉书也就不走这条街了。

　　而且徐大人也退休了，新来的官儿年轻又气盛，邓玉书虽然忍让许久也仍是合不来，再加上老邢退休，叶子乔也被侯爷调去了自己府上，邓玉书干脆就出去跑任务。
　　这几天，正在旁边的州郡里追一个要犯，不知何时能回来呢。

　　石小清忙碌了好几天，撒出去不知多少银子，不过生意总算好起来，想想当初开一个胭脂铺子都门前冷落的时候，那时候真是一窍不通呢！

　　渐渐安静下来，心里也平静下来，也该去看看瑾瑜他们了。

　　人参鹿茸这些大补的东西，瑾瑜他们也还不需要，石小清便只带了几颗今年新采的有年头的灵芝。

　　走了半路石小清才想到，看那街上的光景，邓玉书已然是搬走了，也不知瑾瑜那院子还在不在了。

　　果然，院门重新换过，门前挂着叶宅，石小清想了想，还是叩响了门。

　　瑾瑜过来开门，眼前赫然是个中年妇人，穿着藏青色大氅，挽着发髻，是个寡妇模样，然而衣着华贵，气质淡然，印象里自己并不认识这样的人。
　　“你是？”
　　“在下姓杨，来找邱穆怡！”

　　来找邱穆怡？瑾瑜微微怔住，邱穆怡什么时候认识了这样的女人？
　　石小清看她表情，已是忍不住笑了出来。她这一笑，瑾瑜自然也看出是她，可又想到她不该出现在这里，且听见她说自己姓杨，又看她身后跟着马车，便招呼道：
　　“杨大姐，里边请。”

　　瑾瑜让小丫头带着马夫去休息，将石小清一直让到里屋，邱穆怡正端着烧好的菜往桌上看，却见瑾瑜带着一个不认识的人进来，也诧异道：
　　“这位是……”

　　瑾瑜紧紧抓着石小清的手领她进来，石小请便也越来越开心，这时候走到屋里，瑾瑜立马关了门，石小清笑着说道：
　　“我的亲姐姐，怎么不认我了呢？”

　　邱穆怡也是微微一愣，又马上叫道：
　　“天啊，你怎么，你……”邱穆怡实在不知如何表达此刻的震惊，干脆走过来抱住她，叫道：“你可算回来了，可算回来了！”
　　这些年，虽然大家不说，但是都以为她死在外面了。
　　瑾瑜也抱住他们，不由得，吊起眼泪来。

　　“你这是，嫁人了？”
　　“骗人的罢了。”
　　“刺字呢？”
　　“本来那边逃跑的就多，塞外人也不像这里这样惧怕官府……”
　　“先坐下，坐下，咱们慢慢说。”
　　瑾瑜说着，拉她坐下。

　　邱穆怡瑾瑜一左一右紧挨着她，邓玉书终于觉得自己安全了似的，仿佛又是那个无法无天的少女了，嘿嘿一笑，说道：
　　“那我喝口酒，这屋子可真暖和。”
　　瑾瑜看她拿起酒杯，赶忙拦着了，拿起热水温着的酒壶，说道：
　　“这都凉了，大冷天的，喝点热酒。”
　　石小清热乎乎喝了一口酒，只觉得七窍清明，说不出的舒服。

　　“还是先吃饭吧，这时候凉的快，今儿别回去了，说什么要住下，咱们慢慢说话。”

　　邱穆怡跟瑾瑜一起围着自己，石小清说不出的开心，可她刚搬回来，不好在外面过夜，于是说道：
　　“要赶着宵禁前回去的，明儿你们来我那吃饭”
　　“已经住下了？”
　　“是呢，在这边开了店铺，今冬就在这过了。”
　　“真是想不到……”
　　“都开了店铺了，才想着回来！”
　　瑾瑜说着，打了她一下。
　　“早年也想回来的，只是这京城里各个都是三只眼，我也不敢呐。”
　　“说的也是，现在叫什么来着？”
　　“杨小云，吴杨氏，他们都叫我少奶奶！”
　　“真有你的的，果然小环说的不错，你就是个太平日子过不好，偏偏要绝处逢生的家伙。”
　　“她怎么样了，还做那些事？”
　　“你走了没多久，公主跟卫侯爷结了婚，叶子乔跟齐小环便都走了。”
　　“一起走了？”
　　“子乔让小环跟她回趟老家看看父母，后来又被卫爵爷接了回来……说起来他们也够曲折的，总之现在他们都住在一起，去年公主跟卫爵爷又生了孩子，小环一直逼着他们分开住呢！”

　　“就是，这才是小环的性格啊！”
　　“想想从前的齐小环，这几年也是为难她了。”

　　该说的都说了，就只剩下邓玉书，瑾瑜看看邱穆怡，邱穆怡又看看瑾瑜，终于邱穆怡开口说道：
　　“你，一个人回来的？”
　　“一个人，先前就忙着逃命，后来，就莫名其妙开始做买卖了，好容易才弄了这么个身份，马上就回来了。”

　　瑾瑜于是说道：
　　“玉书前两年救了一个女孩子，那女孩子才二十岁，哭着喊着要追玉书，等玉书终于同意了，她又去追别人……玉书虽然说早知道早点同意了，其实也是动了情的了。”

　　“没想到，她也这样命苦。”
　　“那女孩子，眉眼有些像你。”
　　“性格比你还淘气。”

　　“你走那年……”邱穆怡喘了口气，瑾瑜接着说道：“你走那年，我跟小环在官道上把她截回来，”石小清怔住，是自己想的那样么？瑾瑜接着说道：“我跟梁玉小环都研究过了，那么多人的情况下，我们根本不可能成功，我想她也该知道。”
　　邓玉书竟然为了自己想打劫官府？

　　“好久的事了，倒有点想她。”
　　“反正你回来了，慢慢总要见到的。”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石小清早没了当初那样的心情，可是这寂寞蚀骨的滋味，也让她怀念那时候的心情。
　　邱穆怡也看出她的担心，说道：
　　“我还是那句话，哪怕你们终究不能在一起，我们也希望你能定下来。”
　　瑾瑜也说道：
　　“对，这些虽然都是往事，可往日的情谊总还在的。”

　　“我这些年也认识好些人，只是再没有跟你们这样合得来的！”
　　瑾瑜又抱住她，说道：
　　“咱们早就绑在一起了，无论你走到哪里，我家就是你家！”
　　几个人又擦了一回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