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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思念 ...

  •   苏小幺走了。

      衙门里少了她,却还跟以前一样,没几个人当回事的。连平素与她最亲近的小六也只骂了句“白眼狼”,转头就把这个人忘在脑后了。

      大家都已经习惯了。衙役虽说是公差,但俸禄少得可怜,连养家糊口都艰难。三百六十行,随便做个什么营生都比做衙役要好,这几年来来往往,不记得走了多少人,多苏小幺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也不少。

      沈逸之却没他们忘得快,有时他批着批着公文,入神了,喊一声:“小幺,研墨。”

      半晌没人理他,直到砚台里的墨用干了,他才猛地回过神来。

      有一回与捕头们谈公事的时候,他还是喊了声“小幺”,衙役们顿时哑声,面面相觑半天,尴尬地提醒了句:“大人是不是累了?要不您先歇会儿?”

      沈逸之背过身,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他拿手揉了揉,疲惫地说了句:“时辰不早了,等吃过午饭再议。”

      捕头都沉默着出去了,小六半晌没回神,呆呆地望着大人的背影。

      以前他最佩服的就是大人的风骨,从没见大人对谁低过头,他光是站在那儿,就跟一棵竹子似的风骨傲然。

      可小六这会儿瞧着,莫名觉得大人脊背没以前挺得那么直了,上头似沉甸甸压着些什么,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看着看着,小六一时竟有点儿心酸,鬼使神差开了口。

      “大人,再过几日,张奕就要离开衙门温书备考去了,您身边少了伺候笔墨的,实在是不方便。要不我往外边挂个告示,咱再招个文书进来吧。”

      沈逸之静默不语,好像透过他这两句话,想起了小幺当初求着闹着要进衙门的样子,一时竟微微地翘了翘嘴角。

      过往回忆转瞬即逝,沈逸之闭了下眼,摆摆手。

      “不必。”

      小六无奈告退,心说小幺不过是个文书,不过待了三个月,怎么就跟个妖精似的把大人的心都勾走了,弄得大人失魂落魄的?

      沈逸之就这样熬了小半个月,终于忍不下去了,将衙役名录拿来,一个一个地翻。

      这名录是他才有权翻看的东西,上边记载着每个衙役的信息,衙役进衙门的时间,以前做过什么,当衙役为了什么,在衙门里受过什么赏、什么罚——因为是公差,连出生何处、家住何方,父母兄弟几人,都会写清楚。

      小幺进衙门的时间不长,自她以后新进的人撑死不过十个。厚厚一本册子,沈逸之从后往前翻,没翻多久就翻着了她。

      ——朱雀大街,冭兰道,余子巷,第三十六户,苏家第十七代第四子。

      沈逸之扯了扯唇,提笔将上头的地址抄下来,盯着小幺坐了三个月的桌子自言自语。

      “真当跑了就一了百了了?堂堂公差,不能随心所欲地请辞,你可知晓?”

      没人应答,书房里便显得空落落的。

      当日沈逸之比往常早下值半个时辰,临走前换了身衣裳,重新束了发。

      出门刚走了两步,他又将腰上的佩刀取下,换上了一个靛青色的香囊,垂眸看着这香囊,那眼神,简直像是要跑去会情郎的小娘子一样,含羞带怯的。

      一群捕头啧啧称奇,大人前脚出门,他们后脚就叨叨:“大人这是要做什么去哟?”

      “哈哈哈哈哈,自然是去见姑娘,倒是不知道哪家姑娘这么有能耐喽!”

      “是呀,姑娘确实有能耐,小幺走了这么些天了,头回见大人脸上有了个笑模样。”

      “嘿,大人也老大不小了,老这么单着也不是个事儿。我听人说呀,这男人过了三十就不好了,三十以后生的孩子一个比一个傻。”

      旁边有人啐他:“浑说什么呢你!大人那是人中龙凤,能跟寻常人一样?就算五十了生个孩子,那也是个聪明蛋!”

      一群衙役嘻嘻哈哈,沈逸之浑然不觉,顺着脑子里背下的地址找了去。

      朱雀大街名为大街,实则是横贯京城的四大道之一,四象之中,朱雀代表南,故而这朱雀大街便位于他所管辖的城南这块。

      冭兰道,余子巷,沈逸之挨个找过去,到地方时已经是傍晚了。

      整条巷子都是饭香,家人笑闹声、琅琅读书声、打骂孩子声,皆是人间烟火气。

      余子巷是一条小巷,约莫丈余宽,两边都住着人家。好些人家门口堆着杂物,骑马着实不便,沈逸之便将马拴在路边,提着路上买的两盒点心,往巷子深处走去。

      路边有孩童蹲着玩耍,瞧见有人来了,好奇地望过来。大概是难得见到他这样的体面人,一排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他上下打量。

      沈逸之冲几个孩子笑了下,走到跟前了,一童子却忽地伸出泥手,扯了扯他挂在袍角的香囊。

      沈逸之劈手捉住那只泥手,蹙眉瞧着他。小孩看他没发火,在他袍子上糊了个泥手印,不等沈逸之说话,又咯咯笑着跑开了。

      真是熊孩子,沈逸之继续往里走。

      他自小家教严苛,从没做过这么荒唐的事,心说孩子顽劣事小,父母教养失当才是大问题——而小幺,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能有自己的一套行事章法,谦虚有礼,真是不错。

      沈逸之一连给她冠了许多美词,所谓爱屋及乌大抵不假,他看这条湿泞的巷子都美丽起来了。

      巷子里人家不多,数着数着,就到了第三十五户,前头却没路了。

      沈逸之往来路瞧了瞧,又抬头看了看门上小匾,确实写着“第三十五户”。可路已到头,前头堵着一面砖墙,越过砖墙,就是另一条巷子了。

      “敢问,可有人在?”

      沈逸之轻轻敲了两下门便停手,这户人家门板不结实,随便碰碰都要倒下一样,他便提声多喊了两句。

      “谁呀?”里边有人应了声。

      是个小姑娘,嗓音清甜,又干脆利落,像极了小幺。

      那一瞬间,沈逸之甚至想着会不会是苏小幺将名录填错了,她就住在这户,错将三十五填成了三十六。

      却不是。

      这户人家姓陈,在巷子里住了十几年。听到小丫头说“这条巷子没第三十六户,也没姓苏的人家”这句话时,沈逸之一时竟觉得双耳失聪了。

      他缠着这小丫头问了许久,总算相信,余子巷没有第三十六户。

      “快走快走!巷尾就俺们一家,真没你说的那人!”那破败的屋门合上,里边的小丫头扒着门缝警惕地盯着他,仿佛把他当成了人拐子。

      沈逸之僵立半晌,慢腾腾地抬脚朝来路走去。

      他猛地记起,当初在冭兰道他是见过小幺爹娘的——那对夫妇在街口摆了个馄饨摊儿!

      沈逸之心中一喜,又凭着印象找过去,结果发现摊位那里空无一人。

      他一直等到了傍晚,也不见人出摊。旁边卖羊杂汤的见他站了好半天,好生诧异:“公子等什么呢?来一碗羊杂啰?”

      沈逸之愣怔着,闻得此言方才回神,指着脚边这块空地,问他原先摆馄饨摊的苏氏夫妇去了何处。

      那人摇摇脑袋,操着一口方言答:“认错啦,原来那馄饨大娘跟夫家姓钟,不姓苏。人家攒够钱,半个月前就不出摊啦!再说人家也没闺女,俩儿子都娶了媳妇啦!”

      沈逸之听完,一颗心都沉到了底。

      他忽然觉得滑稽,仿佛今日所见所闻全成了一场梦。

      ——小幺是骗他的?小幺怎么会骗他?为什么要骗他?余子巷怎么会没有第三十六户?她那名契怎么会是假的?

      天色已黑,沈逸之骑着马走在回府的路上,见人便停,逢弯便拐,神志是清醒的,却又恍惚得厉害。

      好在马儿识途,认得归家的路。

      从城南到城北,这条路很长,骑马也得一个多时辰,可今天这路尤其长,走不完似的,璀璨灯火入眼,全是金黄的雾。

      行至半道,沈逸之甚至觉得眼睛发酸,将这四个月发生的所有事想了一遍——从小幺进衙门开始,一直想到她的离去,每一寸细节都不敢漏。

      最后,他终于明白,她是骗他的。

      名字是假的,身份是假的,住址是假的,爹是假的,娘是假的,进衙门的说辞大概也是假的。

      她将过往经历编得尤其真,全是用来糊弄他的假话。

      在他身边待了这么久的人,叫他牵肠挂肚念念不忘的人,来时唐突,走时也轻巧,像浮在水面的气泡,清晨太阳一出,“啪”一声就破了。

      这偌大皇京,万家灯火,他竟不知该怎么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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