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多多见谅》宣蓝田

27、追兵

　　“大人？”

　　短短半个月不见，苏小幺像是不认识他了似的，愣怔了好半天，嘴角向下一撇，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大人您怎么来了啊，我都以为您不要我了，您怎么就这样来了啊？大半夜进宫，您不要命了啊！您嘴上怎么裂了口子？我这儿有水，我给您倒一杯。”

　　她说得前言不搭后语，眼泪倒是流个不停。

　　沈逸之隔着道窗子看着，那眼泪仿佛一路流到了他心里去，浸得他整颗心都酸涩难忍。

　　可此时不是闲话家常的时候，沈逸之翻身进了屋，低声问她：“可有深色衣服？你换上，我带你走。”

　　“走？怎么走啊？”苏小幺结结巴巴地问出来，猛地又想起来：“大人您是怎么进来的？难不成也是走宫中密道，您是怎么知道宫中密道的？”

　　关键时刻，她老是把心神分到这些小事上，沈逸之四下瞧了瞧，瞧见一旁挂着件深色罩衣，拿起来把她一裹。

　　下一瞬他屈膝，矮了苏小幺半头，抓着她双手环到自己脖子上。

　　“抱紧。”

　　苏小幺脑子已经完全不能思考了，全凭大人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傻呆呆地抱紧他，双脚离了地，接下来的事便完全由不得她控制了。

　　她看着大人腾身掠起，一路踩着树木疾行，如履平地一般，从后门出了荣来殿，沿着红砖墙一路疾行，打算沿原路出去。

　　“大人您要带我去哪儿啊？”

　　苏小幺大惊失色，趴在他耳边以气音说话：“您要带我跑出宫吗？这怎么能行！”

　　她眼泪都没擦干净，跑动间泪珠子全“吧嗒吧嗒”滴在沈逸之后颈上，顺着衣领流了下去，也不知她哪儿来的这么多泪。

　　沈逸之皱着眉，低声道：“我能进来，就能带你出去。噤声。”

　　苏小幺不敢说话了。

　　宫中万籁俱寂，守夜的金吾卫穿着铁甲，走动时声音不小，苏小幺都能听得着，更别说沈逸之这样有内力在身的了。

　　他听声辨位，耳力用到了极致。

　　金吾卫在东面换防，来路不能走了。

　　沈逸之折身往北边去，一路东拐西拐，远远看着宫墙在望，沈逸之却猛地停住了脚步，一矮身在墙前蹲了下来。

　　苏小幺正要出声问他怎么了，不等出声，就被沈逸之反手按住了。

　　他没回头，也不知小幺嘴的位置，这一按，按到了小幺侧脸，压着她的脸贴在了自己后颈上。

　　鼻间全是他的气息，脸颊贴上来的一瞬间，苏小幺瞪大了眼睛。

　　大人后颈比她脸颊烫得多，耳垂却柔软，颈下血脉腾腾跃动，与他的心跳声一致。

　　她原本满心紧张，全被这突如其来的肌肤相亲冲散了。

　　沈逸之却无暇多想，两人一动不动，跟石头似的定了几息工夫，沈逸之紧绷的肩背才稍稍卸了力，声音轻得几乎成了气音。

　　“咱们怕是闯进御书房的地界了。”

　　内廷是后妃起居之所，贾御自己也没来过几回，只摸清荣来殿周围一小块地方，再远却不知了。沈逸之竟这么闯进了御书房的地界，当真是走了背运。

　　东边金吾卫换防，北边又是御书房所在地，大内高手不知蹲了多少个，即便他折在这里，也没法把小幺带出去。

　　当真是举步维艰，沈逸之一咬牙，往荣来殿走去。

　　“大人怎么了？”苏小幺忙问。

　　沈逸之沉沉吐出一口气：“是我糊涂了，应该先探清地形，再带你走的，今夜咱们出不去了，我送你回去。”

　　从侧面看去，只见他下颌绷得极紧，颈上青筋凸起，只有憋着火气的人才会这样子。

　　苏小幺不怪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摸了摸大人咬得紧绷绷的腮帮子。

　　“大人您别气，没事的，我在这儿没受什么委屈，您能来我就很高兴了。一次不行，多试几回就行了，我等您摸清地形再来救我。”

　　苏小幺忍着眼泪，强颜欢笑。

　　沈逸之没作声，牙咬得更紧了些。

　　兴许是因为这句话走了神，他背着苏小幺正要拐进荣来殿之时，竟与一队金吾卫打了个照面。

　　那队金吾卫从西面拐过来，各个眼睛尖利，一眼就瞧见这个黑衣人，却都像是傻了一样，怔在了原地。

　　“抓紧！”

　　沈逸之一声低喝，也顾不上东面在换防了，直奔那头而去。

　　他脚下轻功使到了极致，跑开几丈远后，身后的金吾卫才回神，慌里慌张喝道：“刺客——有刺客！”

　　金吾卫多年习武，气息深长，一张嘴就把方圆一里的兵士全喊了过来，一时间沸反盈天，四下都是“抓刺客”的声音。

　　苏小幺泪花都出来了，她心说自己这阵子怎么这么背！脚都拐进荣来殿了，这当口都能被人抓住，怎么就这么背呢！

　　声儿就从荣来殿后传来，八皇子也是习武之人，一听到“刺客”二字立马披衣坐起，跟着殿内会武的太监一同去追。

　　他一个皇子，去抓刺客委实是大材小用，可这代表的是一个态度，不然刺客在他这里被发现，被父皇知道了，他就难解释了。

　　八皇子自小习武，功夫比金吾卫还要好上许多，追着沈逸之不放，也看清了他背上背着一人。

　　初时他还不觉得这身影眼熟，却在苏小幺转回脸看后头追兵的时候，把人看清了。

　　八皇子一声怒喝：“小幺你敢跑！”

　　这声里有怒有痛，叫得还挺惨的。

　　苏小幺丝毫没被感动，眼看着宫墙越来越近，身后一群追兵，前方却畅通无阻，只差养性殿后的一小片竹林，过了这片竹林就能逃出去了。

　　这当口，她竟笑出了声来，回过头专门气他，别提多嘚瑟了：“可算让老子逃出来了，回见了您！”

　　可很快地，苏小幺就笑不出来了——背着她的沈逸之一声闷哼，身形陡然矮了半丈，手在竹枝上借了下力才勉强落地。

　　“大人！大人您怎么了？”

　　苏小幺忙从他背上跳下来，急急去看，却见沈逸之腹部插着一支羽箭，箭头斜斜刺进去，入肉不深。

　　身后追来的动静越来越近，沈逸之踉跄着行了两步，苦笑道：“箭头沾了迷药。”

　　“那怎么办？”苏小幺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却没空矫情，连忙扶起大人往密林深处走去，借密林挡住身后明亮的火光。

　　越是往里走，沈逸之压在她肩上的重量越沉，眼看着失了力气。

　　苏小幺抹了一把眼泪，低声问：“大人如果不带我，自己能不能走得了？”

　　宫墙高四丈，带着她一个不会武的姑娘，想要翻墙着实不易，更何况大人此时还中了迷药。

　　可如果不带她，大人自己跑呢？

　　沈逸之听明白了她的意思，这是要他一个人逃。

　　她身处险境，却没哭没闹，也没怨他无能，甚至到了这种时刻，心心念念的还是他的安危……

　　这一瞬间沈逸之脑子里闪过千百种念头，可用百感交集来形容，他胸中酸涩一路蔓上喉咙口，甚至连眼睛也湿了一下。

　　身后沸反盈天，仿佛都离得远了。

　　眼下，沈逸之竟鬼使神差地想起贾御那话——小幺到底有什么好，值得自己舍命来救。

　　贾御不知她有多好，别人也不知道，只有他一人清楚。

　　沈逸之没说话，可这一瞬的停顿，苏小幺心里就有了数。

　　迷药性烈，他的目光已经有些模糊了。苏小幺猛地埋下头，在他手背上狠狠咬了一口，把沈逸之咬出了几分清明。

　　身后火光映照下，小幺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大人您听清楚。”苏小幺顾不上解释，语速飞快道。

　　“青龙大街上有个昌盛武馆，大人去那儿传个信，里边有我的朋友，就告诉里边的人我被八皇子抓了，他们自会想办法，您可千万别进宫来了。”

　　“你……”

　　沈逸之心中转过许多疑问，却都无暇问出口。

　　苏小幺深深望了他一眼，怕他昏过去，还抬手在他脸上狠狠拧了一把，当真是使了老大的劲儿，沈逸之疼得一哆嗦。

　　“大人您一定得出去，小幺能不能逃过此劫就看您了。”

　　身后的追逐声越来越近，苏小幺说完这句，回头望了望追兵，扭头朝另一个方向跑了。跑时急中生智，她一边跑还一边大喊：“救命！救命！”

　　林子茂密，又是深夜，什么都影影绰绰看不清楚，追兵看到其中有黑影一闪而过，自然一窝蜂追了去。

　　沈逸之留在原地，重重咬了下舌尖，尝到血腥味的同时，力气也回来了些。

　　他藏在林中等着金吾卫跑远，不久，连小幺喊“救命”的动静也听不到了。

　　沈逸之闭了闭眼，生平头回恨自己无能，这一瞬间心里闪过的念头竟是惶恐——她被抓住了怎么办？被用刑又怎么办？

　　沈逸之没敢往下想。

　　苏小幺这辈子没这么跑过，清冷的秋风大口大口地灌进来，胸口也疼得要命，嘴里全是血腥味儿。

　　她绕着荣来殿跑了半圈，就被金吾卫追上了，却给沈逸之那头留出了喘息之机。

　　金吾卫人人铁甲覆面，光是看着就冷冰冰的。

　　“刺客往那头跑了！”苏小幺扶着砖墙站直了些，方才落地的时候崴了下脚，这会儿觉得疼了。

　　她手指着东面宫墙，多年信口胡诌的功力发挥到了极致，说得自己都差点儿信以为真了：“都愣着干什么，快去追啊！”

　　这队兵士一愣，立马分出大半人手去追了。

　　金吾卫队正匆忙赶来，挥了挥手，叫人将小幺拿下——刺客逃了，这小公公却是唯一的人证，没他没法向陛下交代。

　　几个兵士刚锁住小幺肩膀，便因一声厉喝止住了动作。

　　“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