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多多见谅》宣蓝田

25、侯爷

　　在八皇子这里要比杂事院待得舒心多了，苏小幺的身份也从“刚入宫还没净身的小太监”变成了“八皇子殿下亲自挑的娈宠”。

　　也不知怎的，八皇子十分待见她，以前的近侍在他眼中全成了没滋没味儿的俗人。

　　小幺每天在八皇子面前晃一圈，就能被好吃好喝伺候着，殿里所有的宫婢太监都对她温声细语，看起来一派祥和。

　　同来的两个孩子已经美得飘了，跟八皇子身边的丫鬟打成了一片，连自己的底儿都透了个干净，成日在苏小幺面前叨叨。

　　“八皇子真是个好人，云观公公真是个好人，墨笙姐姐真是个好人，昨儿送了一碟点心，我这辈子头回吃那么好吃的点心……”

　　这话说得仿佛全天下的好人都聚在这宫里了。

　　苏小幺敷衍地嗯着，也懒得劝，毕竟人的见识与处世之道远非听人说教能学会的，得自己经历才行——不管他们多喜欢这宫里，反正走时都要带着他们走，不能留在这地方。

　　她只是不知道，大人什么时候才能找得到她。

　　苏小幺摊开掌心，摸摸手心的茧子。

　　这是她当文书的两个月磨出来的，批惯了状纸，几日没摸到笔还有点儿不自在。

　　这偏殿小得可怜，廊檐又宽敞，抬头只能看到四四方方的天，澄澈的蓝天和白云挤在这个四方窟窿里，直叫人呼吸憋闷。

　　要是让她在这宫里待一辈子，学那些宫婢一样人前人后两张皮，还不如一头撞死来得舒坦。

　　也不知道大人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她，更不知道大人会不会来救她。

　　会来救她的吧？

　　……怎么说她也在大人身边待了俩月多，人心都是肉长的，大人平时看着冷，可他是那种刀子嘴豆腐心，心软得很，路上看到猫猫狗狗都要让个道。

　　可他心中装着黎民百姓，装着整个衙门三百多衙役，哪有她的位置？

　　苏小幺越想越丧气，垂着脑袋，在袖子上蹭了蹭眼睛。

　　而眼下，她得先伺候好这小祖宗。

　　“哎，我说，幺儿你成日想什么呢，时不时地走神？”

　　也不知道八皇子什么毛病，每句话前头都要加上那么一句“哎，我说”，语气懒洋洋的，特招人嫌。

　　苏小幺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笑着回话。

　　“昨儿晚上殿下赏的那道红枣雪蛤挺好吃的，今儿还有那道菜吗？”

　　八皇子瞥她一眼：“一道菜也值当你惦记大半天，主子跟你说，这眼皮子浅的人呀，成不了事儿，你要想出人头地，得往远了看！”

　　苏小幺本就是随口编了个说辞，被他说了半个时辰，听得头都大了。

　　在这宫里待得越久，苏小幺越是心焦，掰着手指算——她在染坊里关了三天，杂事院待了三天，八皇子这儿待了六天，这么一算都快要半个月了，却还没想出招把信传出去。

　　她要真是个没爹没娘的野孩子，跟着皇子吃香喝辣也没什么不好，关键家里有爹有哥哥，还有心心念念的大人，这么久没她消息，指不定急成了什么样。

　　苏小幺着急上火，急出俩口疮，疼得要命。

　　八皇子留意到了，还赏了她一罐薄荷糖，去火用的。苏小幺心里不稀罕，嘴上还得笑着谢恩，别提多糟心了。

　　到了次日，事情忽然有了转机。

　　八皇子乃华妃次子，华妃早年进宫，这会儿年纪已经不轻了。

　　宫里一年一年进新人，她却能荣宠不衰，少不了母家扶持，便常叮嘱两个儿子与外祖家多走动。

　　今儿进宫来的就是她一母同胞的弟弟，论年纪比八皇子大不了多少，却是华妃她爹的老来子，算起来八皇子得喊他一声舅父。

　　前殿有个园子，清池绿丛美丽非常，假山最高处修有一亭，舅甥俩就在这处说话。

　　苏小幺作为八皇子跟前的红人，也被他带来了。

　　来人是个年轻男子，苏小幺站在亭外，只能看见这人一个背影，便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

　　这人不过二十来岁年纪，仗着辈分大，笑着喊八皇子“外甥”。

　　“乖外甥，这是暹罗进贡来的羊奶膏，涂脸用的，用了之后皮肤细滑，还能祛除陈年旧疤，回头你抹抹试试看。”

　　说话间，男子让身后婢女呈上来一个托盘，盘中静静躺着个大肚白玉罐，罐子莹亮玉润，看着就绝非凡品。

　　八皇子抽了抽眼角，微笑着道：“劳舅父费心了。”

　　苏小幺敏感地嗅到了两分不对劲，小声问旁边的腾安公公：“祛疤？”

　　知道主子耳聪目明，腾安不敢作声，又被苏小幺问得烦，指指自己的脑门，比了个口型。

　　“主子脑门有道疤，小时候打架弄的。”

　　“跟谁打架？”

　　腾安努努嘴，朝着亭子的方向。

　　苏小幺瞬间福至心灵，咧嘴笑了，怪不得这舅甥俩关系不好呢。

　　八皇子和他那小舅舅也没聊什么正事，瞎掰扯了一通，特没劲。身边的丫鬟公公都垂首敛目站着，就苏小幺一人抬着头，盯着那人仔细瞧。

　　怎么越瞧越眼熟呢？

　　她瞪大眼睛，仔细一看——嗬，这不是贾小侯爷吗？

　　就上回翠烟楼遇到的，那个被采花大盗扒了衣裳、光着膀子的贾御贾小侯爷呀！

　　苏小幺心口一阵狂跳，脑子飞快地转起来。

　　她只知华妃，不知其母家，原来八皇子是贾侯爷的外孙。

　　华妃要联系母家，贾家要帮持女儿和外孙，自然需要沟通往来，宫里宫外传个信什么的，长辈不便往来，便交给小辈了，这样皇上猜忌就要少些。

　　可眼下，这些事全不重要了，叫小幺惊喜的是——贾御她认识呀！这是唯一能帮她的人了。如果错过了这回，不知得到什么时候才能传出信去。

　　苏小幺琢磨着，自己与贾家没什么瓜葛，也与他们的利益无干，兴许小侯爷会帮自己一把。

　　她脑子转得飞快，眼看着婢女端着茶盘过来了，忙上前两步接到自己手里。

　　“奴才给主子斟茶。”

　　苏小幺学太监捏着嗓子，细声细气来了这么一句，还指望贾御能听出她的声音来，可人家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苏小幺一咬牙，只能走个下策了——她站在八皇子身侧，斟茶时右手故意一抖，滚烫的茶碗便直奔八皇子胸口去了。

　　一杯热茶洒了个干干净净，热水浇到八皇子胸口、大腿上，离子孙根只差半拃距离，当真险之又险。

　　“混账！”八皇子一下子变了脸色，差点儿呼她一巴掌。

　　苏小幺机灵地躲过了，乖乖跪下请罪：“奴才知错，求殿下恕罪。”

　　八皇子甩手走了，湿着裤子不好受，换衣裳去了。

　　“你这一杯茶可够狠的啊。”贾御乐颠颠地目送人走远，随口调侃了一句。

　　苏小幺还当他认出自己来了，人家却没搭理她，唤来身后的婢女上前，趁着这空当，还抠了块羊奶膏抹了抹手，活得滋润极了。

　　腾安压低声训斥道：“你怎么长的眼睛！斟个茶都会洒了，你还能做得了什么！得亏主子今儿心情好，不然……哎，你做什么去？”

　　苏小幺没空听他掰扯，把腾安推出亭子，跑回贾御旁边，声音压到最低：“小侯爷，您还记不记得我？”

　　贾御慢腾腾搓着手，掀起眼皮来问道：“你谁？”

　　“我是小幺，苏小幺啊，城南衙门，沈大人手下的！翠烟楼还借了您衣裳！您还请我吃过田螺，当真不记得了？”

　　她这话一出口，贾御嘴巴立刻张圆了。

　　拿扇子一拍脑门，细瞧半天把人认出来了，笑道：“你这……还真是扮什么像什么啊，扮嫖客像嫖客，扮衙役像衙役，竟连太监都会扮。”

　　可很快觉出不对，贾御眯了眯眼，四下瞧了瞧，见宫婢太监都离得远，压低声音问。

　　“你们大人让你进宫做什么？”

　　贾御心中警铃大作：沈逸之那龟孙真是胆儿肥，探子都敢安插｜进宫里来了！难不成是他爹沈詹事的意思？据闻沈詹事与太子私交密切……

　　几个念头跑了一圈，贾御心下惊疑不定。

　　“您别问了，您先听我说。”

　　苏小幺着急忙慌，压根没空揣摩他在想什么，这会儿也没工夫给他解释前因后果，语速飞快地道：“小侯爷您出宫以后告诉我家大人，就说我被抓进宫里来了，在八皇子这里。”

　　贾御恍然道：“嗨，我说沈逸之哪有这般能耐，原来你是被抓进来的——幺儿啊，我就说依你这性子迟早要栽，怎么得罪的我外甥呀？怎么人家谁都不抓，偏偏把你抓进来了？”

　　他乐颠颠地跷起二郎腿，火都快烧上眉毛了，他还没个正形。

　　苏小幺急了：“小侯爷！小幺给您救过急，求您帮我这一回，大恩大德，小幺没齿难忘。”

　　“怎么急成这样？好好好，我知道了。”

　　贾御摸不着头脑，刚应下，就见八皇子回来了，换了一身衣裳，就这么半盏茶工夫他还重新束了发，方才的狼狈模样彻底瞧不见了。

　　可他火气还没消，瞪了苏小幺一眼。

　　若论亲疏，贾御是八皇子的舅舅，年纪也差不太多；可论性格，两人压根说不到一块儿去。

　　贾御看不惯这外甥乖戾孤僻，八皇子看不惯这舅舅嬉闹玩乐，狐朋狗友扎堆儿。

　　本着帮人帮到底的原则，贾御指了指苏小幺，假装不甚在意地问：“这人是谁，怎么一直杵在旁边？也不笑不说话的，没你以前身边伺候的那个会来事儿。”

　　八皇子嘴角一僵，也假笑着跟他瞎扯：“这是新来的伴读，上一个掉湖里淹死了。”

　　他说得那叫一个云淡风轻，苏小幺不着痕迹地翻了个白眼。

　　前几天八皇子才刚说自己上一个伴读跟上他亲哥三皇子了，顶着个“狐媚惑主”的帽子，正是那个让八皇子和华妃都恨得牙痒痒的娈童——结果人前又变了个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