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思念 ...

  •   苏小幺的心往下沉了沉。

      她又多观察了几个少年,其中有瘸了一条腿的,头上有块斑秃的,牙齿有点儿龅的,全是有瑕疵的,她终于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地方还真是人牙子的窝点,有人专门去路边物色那种没爹没娘的叫花子,或是去乡下找家境困难的孩子,像侯三那样,以“染坊管吃管住”为诱饵,把人骗进来。

      等找着了买家,他们就将孩子卖出去,而那些没能卖出去的长得难看的,就留在这里做工,待得久了,也就不想着跑了。

      偏僻巷子之中开个染坊,雇一堆半大少年做工,官差盘问的时候也有说法。

      等人走进去,院门就锁上了,门口还站了两个大汉,便是专门守门的。

      这妇人自称是“芳姨”,脸上和善的笑收了收,不似先前那般热情了。她一边拿着把蒲扇扇风,一边道:“既然进了我这染坊,就得守规矩。每天天亮起,天黑歇,一天管两顿饭,不能往外边乱跑,知道不?”

      一群孩子战战兢兢点头。芳姨叫人支开桌子,让他们在院里吃饭,晚饭给了碗汤面,几个小叫花吃得半饱,被分到一间屋子睡了。

      屋里连张床都没有,铺盖倒是摆了一地,是要他们席地睡。苏小幺沿着墙角走到最里边,右手边有扇窗子,她借着月光瞧了瞧,铺盖泛黄,不知多久没洗过了。

      长这么大,还是头回吃这样的苦,苏小幺坐在发潮的被子上叹了口气。

      “二壮你咋啦?想啥呢?”

      “二壮”是小幺给自己起的假名,听这群叫花子喊了一整天,她已经听得顺耳了。

      先前那年纪最大的小叫花挤到她旁边来,也不知怎的瞅准了她,专门和小幺旁边的人换了个位置,一骨碌滚进被子里去了。地上只铺着薄薄一层毯子,他也不嫌硌得慌,枕着手臂冲小幺笑。

      “二壮呀,今儿刚看见你,我就觉得你不寻常。现在再瞧,果然不寻常啊,你就是我的贵人啊!你看你一来,俺们就有了吃饭睡觉的地儿,还给工钱,跟做梦一样呢!”

      苏小幺扯了扯嘴角,心说什么贵人啊,我就是你们的灾星。

      路边要饭和被人牙子拐走,哪个更好,苏小幺也说不上来。可只有她一人意识到这是被人牙子拐了,这话说着不合适。

      苏小幺闭着眼睛歇了一会儿。她走的时候,大人是坐在茶棚里看着她走的,也不知这一路七拐八拐的,他们跟上了没有。

      这群叫花子身上的味儿当真不好闻,她再闻闻这被子的味道,难受得直想捂鼻子。她想:心里不得劲的时候,脑子里总得想些高兴的,比如这是一桩大案,办成了,大人定会给她佩刀,还会对她笑。

      ——大人笑起来是真的好看。

      可惜他不常笑,偶尔扯扯嘴角,便是难得的开怀了。

      苏小幺枕着手臂躺着,满心想着的都是大人的笑,仿佛大人现在就站在她面前,连发霉的被子都没那么令人恶心了。

      她等啊等,等到一屋子孩子都睡着了,等到月上中天,等到自己都犯了困,忽然听到了鸽子叫。

      苏小幺耳朵一竖,轻轻翻身坐起,往窗边看去。那鸽子站在窗格子上,“咕咕”叫了几声。

      她四下瞧了瞧,见几个孩子都睡得香甜,蹑手蹑脚地爬到了窗下。

      芳姨这里管得并不严,前门和后门各守着两个大汉,像是认准了他们不会跑。

      想来也是,这群叫花子都是年幼的孩子,受尽了白眼,想要赚钱的愿望沉沉压在心底,如今得了这么个门路,自然是要牢牢抓紧了,轻易不会逃跑的。

      此时院子里没人,自然注意不到这鸽子。这鸽子不怕人,是衙门驯养出来的,专门用来送信。脚上绑着一根小木管,苏小幺把里头的小纸卷倒出来,借着窗外投下的月光看上头的字。

      “小幺,宅子四处守着衙役,我也在附近,若有不妥,你只需大声呼救便是。”

      正事说完,信末来了一句与之无关的话,“小幺,委屈你了。”

      苏小幺翘了翘嘴角,琢磨着大人要是在她面前,说这句话的时候应该是什么语气——声音是低醇的,温柔的,清冷的?还是因为心怀歉疚而微微发涩?

      苏小幺想不出来,却不妨碍她因为这么一句话,被关到这个院子的心情都好起来了。

      四进的院子,共住着二十多个孩子,在这里最久的待了四年,最新的就是她这一拨。十八个青壮汉子负责看守,其中有一个似是芳姨的老相好,性子也暴戾,别人会畏畏缩缩喊他一声“刘叔”。

      这是苏小幺用一顿早饭的时间摸清的。

      与她同来的叫花子一共五个,昨晚一顿面条,今早一顿咸菜稀粥,就算是把人收买住了。

      苏小幺一边啃馒头,一边心下唏嘘。

      坐她旁边的是那个脸上有块大胎记的少年,苏小幺见芳姨不在跟前,便拍拍他手臂,小声问:“哥哥怎么称呼?”

      那少年且惊且疑地看她一眼,又耷拉下眉眼道:“随便怎么称呼吧,有的叫我‘疤脸’,有的叫我‘个儿最高的’,名姓什么的说了也白说,反正芳姨记不住。”

      苏小幺又悄声问:“你在这儿多久了呀?”

      “一年多了吧,过着过着就忘了日子。”疤脸面朝她嚼着咸菜,脸上那块疤随着他咀嚼的动作也一动一动,看着挺影响食欲的。

      苏小幺默默转正脸,喝了口粥,继续套话:“这染坊咋堆着这么多布呀,染好了没人来买吗?”

      这些话都是她昨晚上睡不着的时候琢磨好的,这些布染得糟糕,布料劣质,颜色也不好,加之染坊开在这偏僻地方,若是真有人上门,十有八九就是来接头的人了。

      苏小幺正满心打算,倏地,后边有人一巴掌呼到她后脑勺上,差点儿把她整张脸摁进粥碗里。得亏碗小,只糊了一下巴,不然怕是狼狈得很。

      芳姨在她后边骂骂咧咧:“瞎嘀咕什么!别人都吃饭,就你在这儿嘀嘀咕咕!”

      “芳姨对不住啊。”

      苏小幺扭回脸,笑得跟孙子似的,心里把她骂得跟孙子似的。

      有了这顿饭的情谊,苏小幺自觉是跟疤脸交上了朋友,还套出了人家的真名儿——枝青廷。不论这姓还是名字,都不似普通人家出身,也不知是走了什么背运才沦落到这地方。

      芳姨派完活儿,别的小叫花还迷迷瞪瞪,她就已经找到人带了,一口一个“青廷哥”,叫得枝青廷脸上也多了两分笑意。

      染布的活并不难做,把彩料粉倒进缸里,加足一缸水,白布放下去,捞起来,放下去,捞起来,如此重复两刻钟,就算是染成了。

      苏小幺忙活了一天,两条胳膊已经酸得抬不起了,晚上她刚躺下,四下便响起一片鼾声。

      夜里得接个信,苏小幺不敢睡着了,心里头就得想着点儿事。她也不知道自己得在这染坊里待多久,便捡了颗石子在墙上刻了条竖线,这代表一日。

      苏小幺望着这条竖线叹了口气。明明她才在这院子里待了一天,却像过了很久似的。

      夜深人静之时,她躺在发霉的被子里,想的不是爹娘,不是哥哥,不是晒得干净的被褥,更不是满大街的美食。

      她想的全是他。

      她跟中了邪似的,满脑子都是大人的脸。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