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一、周月菡（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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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昏定省一向如此，阖宫的人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闲聊一通，几个话题天南地北聊过后，滟贵妃便道倦了。
众姝纷纷站起告辞，月菡也随着人群起身，不料滟贵妃冷不丁又唤她：“周昭仪慢走，本宫与你说说话儿。李婕妤——”复又唤过，看李婕妤才刚站起，忙答应着，她便道：“你也留下。”
李婕妤不由露了吃惊之意，她向来从未在定省过后单独留下与滟贵妃说过话，说起来——滟贵妃若不提，人人简直忘了她也是后宫之中仅有的几位有子嗣的嫔妃呢！
月菡不动声色，坐下细细品茶。青花瓷的碗盖儿磕着碗沿儿，叮的一声脆响，撇过浮沫儿，慢慢地饮。
人都走得净了，却不见滟贵妃开口。李婕妤有些局促，在椅子上动了动，瞥眼觑着月菡。
怎么，滟贵妃这么快便沉不住气了吗？月菡心底里带着讽意在想，自打君陌晋封和抚养云珅的旨意下来，她便早已知道会有这样的一天。赵衣君是什么样的人物儿？她十年来在后宫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见惯了阴谋诡计，送走了一批又一批倒在她手下的敌人，这会子才发现月菡的存在，已是月菡之幸。
但让人想不到的是，滟贵妃这样急切，便在众人面前向她挑明了来意。她该怎样迎接这劈头盖脸而来的攻势呢？
月菡纹丝不动地端坐着，垂着眼眸，缓而浅地吃着茶。滟贵妃却不知在等什么，时间如更漏中的沙，一分一秒地流逝而去。整个大殿中静得像三九天里冻住的冰块，只剩下远处南雁北归的扑迭声。
不知过了多久，李婕妤有些坐不住，些微的响动在大殿之中都显得突兀。月菡知道，她生嘉兴帝姬时宫人懈怠了，自此身上落了病根儿，坐的时日久了，腰椎子上就针刺似的疼。但此刻，月菡不得不装这个糊涂，此刻若是出声，便是先败下阵来。
这时滟贵妃方如梦初醒，笑道：“瞧我，把你二人留下，却忘了要说的话，可是人老了，比不得你们年轻。”见李婕妤坐立不安的，关切又问，“怎么婕妤身上不舒坦吗？怎么不早说，倒在这儿白陪了我半晌。”
李婕妤哪里敢叫苦，忙笑道：“娘娘说笑了，嫔妾有十二万个亲近娘娘的心，奈何嘴笨从来也不配伺候。这会子娘娘留说话儿，嫔妾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不舒坦。”
滟贵妃笑得如沐春风：“瞧你说的，倒像是本宫不近人情了。本宫知道，你素来体弱，难为你了。”说着又唤宫女为李婕妤加软垫子，唬得李婕妤长身而起，连连摆手：“娘娘快别折煞了嫔妾了，哪里娇惯成这样了。嫔妾好得很。”
月菡忽而开口笑道：“李姐姐这是见外了，贵妃娘娘十余年来掌管后宫大小事务，无不体贴周到，绝无面热心冷、佛口蛇心的。不过是个软垫儿，娘娘赐你，你受着便是。”语气带了些劝意，殷殷道，“你再回绝，可是不给娘娘脸了。”
滟贵妃长眉一轩，说可不是么，“这宫里只有你我三人生有帝姬，有着闺女的母亲总归是与有儿子的不同，咱三人也该常这样聚聚，聊聊女儿的家常才是。”
李婕妤这才放心应了，宫女为她添了软垫儿坐下。
可滟贵妃她一口一个儿子、女儿，让月菡原本绷紧的神经，更是戒备了许多。她早就意识到，君陌将云珅交给她来养，她便成了这宫中仅有的三皇子之一的母妃，与贤妃、姝昀夫人并列。这必将让她成为众矢之的。
果然，只听滟贵妃话锋一转，仍是笑盈盈：“不过周昭仪却不同些，她现如今是宫中唯一儿女双全的人了，这样的福气，哪个能羡慕得来呢。”
月菡心下一沉，当真不出所料，滟贵妃气势汹汹，就是奔着云珅而来。留下李婕妤，也不过是为了提醒她，宫中有女儿的只有这三人，她若因云珅母凭子贵，将来永乐的地位攀升，越过另外两个帝姬去，连李婕妤这样的贤惠人儿也容不得她！不，这么多年的隐忍了，现下还不是时候，国氏尚存、她根基不稳，决不能就这样轻易出头被人打。
于是欠身儿笑道：“娘娘说这话，嫔妾就该死。何尝不是该娘娘抚养云珅呢？嫔妾听见旨意，也惶恐了许久，也去求了皇上，说我不配，现放着贵妃娘娘您呢，再不济，还有瑾妃也是膝下无子，又有婕妤姐姐资历比嫔妾长，无论说破天去，哪儿也轮不上嫔妾呀。可是皇上听了却骂我没有心肝，娘娘您不知道，皇上十二万个心疼您日日操劳后宫琐事辛苦，哪舍得让您受累呢。”见她面上和缓了些，月菡接着又道，“再有，瑾妃体弱，婕妤姐姐身子也不大好，而贤妃、夫人两个都是有皇子的嫔妃，若当真让她们谁再养了云珅……”她话不说完，只是拿眼睛觑滟贵妃。
只听滟贵妃一声冷笑：“她们做梦！”
月菡柔顺一笑，低眉道：“可说呢，任谁再有福分，也越不过娘娘您去。皇上和您也是一个心思。这话说到这个地步，嫔妾再推辞，可真就是不通圣意、不知好歹了，这才勉强应下。若较真儿说起来呀……”话说到此，她语义有些涩涩的，仿佛喉咙里哽咽着，“嫔妾自己当真是不愿。为了一个虚名儿，这几日里平白遭了宫里人多少白眼，都暗暗在说嫔妾不配呢。嫔妾自己倒是不碍的，可若连累了永乐的名声，叫人以为我母女攀高枝儿，将来可怎么是好。”她眼角有些湿意，拿帕子按了按，低声啜泣着。
李婕妤原先默默听着，现下却有些不忍心，安抚她道：“昭仪这是怎么话儿说的？皇上信任你，将五皇子交付于你，说你配得就配得，旁人说闲话，那都是嫉妒。你理她做什么！”
滟贵妃仍是淡淡的，“怎么，云珅的生母盈馨贵嫔生前是你的好姐妹，你倒真不愿意抚养她的儿子吗？也难怪人家不信。”
月菡想起从前的盈嫔来，凄楚一笑：“娘娘可听过：‘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嫔妾虽不是云珅的亲母妃，但就因为盈馨贵嫔与嫔妾要好，嫔妾才更要为云珅的未来考虑。嫔妾家世平平，又不得宠爱，云珅跟了嫔妾，只怕要从此籍籍无名了。”
话已至此，月菡觉得自己的态度已表明得清楚。她没有身家、没有盛宠、没有亲生子嗣，抚养云珅，更是为云珅断了后路。月菡自己不会母凭子贵，云珅也没法子凭母贵。她二人不过相依为命罢了。若滟贵妃有心扶植，那么云珅将来必定投桃报李，不会辜负。
滟贵妃果然喜欢，只见她眼角眉梢渐渐舒展开来，安慰道：“何必妄自菲薄呢，依本宫看，皇上这安排却是巧得很。你万不可暗自神伤，莫要让旁的觊觎之人看笑话才是。玄菁素来喜欢永乐和云珅，你也可时常带着他们二人来与玄菁作伴。”
月菡笑着应了。
李婕妤身上不好，久坐不得，这会子难受着，便告辞道：“本该再陪娘娘和昭仪妹妹聊聊，可是我这身子不争气，该回去吃药了。”
想来滟贵妃留她目的已达到，敷衍道：“去吧，明儿本宫把年初皇上赏的那颗紫参给你送去，可该补补了。后儿也带嘉兴来顽，别把孩子也成日关在宫里。”
李婕妤答应着去了。宫里便只剩下月菡，随口闲聊几句，便也想告辞。
哪想到滟贵妃忽而开口问道：“去岁冬天，本宫被禁足时，你曾托人带话儿进来说要见本宫，还说甘愿扮作玄菁的侍女进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月菡已经起身欲走，听见这话在问，回首笑道：“那时娘娘对我有戒心，怕我是为国氏而来陷害于你，所以避而不见，对么？怎地现在娘娘还有戒心吗？”
滟贵妃道：“本宫从来不对任何人放下过戒心。只是现在想想，那时你的举动颇为蹊跷。毕竟你如今已是昭仪，位高必将权重，本宫不得不问问清楚，去去心中的疑影儿。”
月菡叹一口气，微微一笑，已是云淡风轻：“其实娘娘早已心中有数了吧。那时候盈嫔莫名就那样去了，我心里有无尽的悲恸和屈辱，以为可以请娘娘帮我，这才出此下策。好在虽然娘娘您拒绝了嫔妾，但嫔妾想求您的，您还是做到了，还做得更彻底。所以当日嫔妾到底想说什么，现在还重要吗？”
滟贵妃眉眼之中更见暖意，也便笑了：“不错，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作者有话说第4章 一、周月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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