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与腰鼓队》盛郸

10、拜师学艺（10）

　　师父图穷匕见，趴在铁板床的边缘，瞪着眼睛看向翁香，既像一只丑陋的大蜥蜴，又想地狱里的恶鬼。
　　翁香说：“这钱不是我的。”
　　旁人都不说话。这是一场店内失窃，苦主是店长，主持公道的也是店长。

　　而这世上，公道本就是歪的。
　　翁香继续道：“不是我拿的。”
　　她眼神坚定又冰冷，不是为了让旁人分辨对错，只是为了重申正义。

　　有人劝：“香香，就认个错吧。”
　　从语气来看，那人也知道这事不是翁香做的。可知道又能如何？真能跟店长讲道理么？
　　这两百块到底有没有丢，都还是问题呢。
　　翁香仍然重复：“不是我做的。”

　　师父指着她的脸，说：“滚出我店里。”
　　于是连人带行李，翁香就这么被扔出来了。

　　理发店的铁栅栏紧锁，隔着模糊的玻璃，翁香死死地记住了店长脸上令人作呕的嚣张神色。
　　再一次大半夜被扔在大街上，这次翁香有了经验，拎着包，直接跑到网吧。
　　还是小宇值班，然而今天运气不太好，网吧爆满。没有空位。
　　小宇试探地看向翁香，说：“要么，我把我的机子给你坐？总服务器，联网快。”
　　翁香不屑地说：“切，玩你的游戏。”
　　小宇：“这么晚了，哪里都不好呆。隔间里有床，香姐休息一下？”
　　翁香：“你别操心姐了，姐有的是地方去。”
　　说完，拎着背带，将包搭在肩上，走出了网吧大门。

　　她的背影萧索又寂寞，小宇忍不住提声问道：“香姐，你去哪？”
　　“去找我师父。”
　　小宇嘀咕：“你不是刚被师父赶出来么……”
　　但这话声音不大，终究没有被翁香听到。

　　翁香在网吧门口杵了一会儿，最终选择走向医院。
　　说是去找师父，就要去找师父。

　　医院人不少，空气里似乎都漂浮着眼泪的味道。翁香戴着兜帽低头，试图将自己完全藏起来。
　　行李被扔出来的那一刻，她仿佛回到十七岁的夏天。院长将他们几个人召集起来，宣布福利院倒闭了，未成年有隔壁院接手，他们几个年龄暧昧，可以自己讨生活了。
　　生若浮萍啊，生若浮萍。

　　翁香钻进病房，万缘正侧着身体睡觉，没有注意到她。
　　她麻利地扔掉垃圾，处理掉床头花瓶里枯萎的花束。病房里还有两个老奶奶，慈祥地看着她，夸她：“真孝顺，一放假就来伺候妈妈了。”
　　翁香腼腆地比了个“嘘”，又顺手把两位老奶奶的垃圾都扔掉了。
　　做完这一切，老奶奶分别递过来一个苹果和一个橘子。翁香接过来吃了，甜甜的。

　　老奶奶说：“过会儿该睡了，把你妈妈叫醒吧。”
　　翁香摇了摇头，说：“我就坐在椅子上睡。”
　　“这怎么行。”
　　“让她多睡会儿吧。”翁香轻声说。
　　“乖姑娘，要是不介意，今天跟老婆子挤一晚？”
　　“好。”翁香抿着嘴唇笑，倒是一点儿也不害羞。

　　翁香睡觉安静，一晚上很快过去。
　　早上一睁眼，就见万缘坐在被子里动也不动，目光轻飘飘地落在翁香身上，却显然没有真正看在眼里。
　　医院床单是纯白的，那一瞬间，翁香觉得万缘很像坐在莲花台上。
　　同床的老太太不在病房，不知到哪里去了。翁香坐起来，带着讨好，说：“师……”
　　万缘眼神移了移，这才不悲不喜地、真正地看着翁香。

　　翁香本能地住了嘴——不能叫“师父”，万缘不想当自己的师父。
　　于是她改了口：“万小姐。”
　　万缘愣了一瞬，随即低着头，轻轻地笑了起来。

　　在桃花镇，从没人这么称呼万缘。也不知道这孩子哪来的突发奇想。

　　这一刻天光乍破，翁香的世界都明亮起来。
　　万缘接受自己了。

　　翁香向来是个打蛇随棍上的主，一看对方被逗笑了，立刻判断出来：她也没有那么讨厌自己嘛。
　　翁香笑嘻嘻地说：“我来看望你。”
　　万缘便说：“‘女儿’？”
　　显然已经跟老太太交流过了。

　　翁香一骨碌翻身下床，踩着鞋帮子，帮老太太叠好被子。
　　万缘默不作声地看着，直到翁香做完这一切，转身看着自己的时候。
　　万缘说：“不用帮我做事。”

　　那个“用”字说得模糊，在方言的加成下，像个“要”字。
　　不用帮我做事，不要帮我做事。
　　翁香愣了一下，说：“那我干什么？”

　　她被理发店赶出来了，全部家当都挤在一个干瘪的背包里。她找过小伙伴，但小宇显然自顾不暇。她没办法了，才来找万缘。
　　她没有根，与他人之间稀薄联结，就是她能够拥有并抓紧的所有。所以她无师自通地知晓，怎么加强同他人的联结。
　　对别人好。

　　可万缘拒绝了。
　　万缘总是在拒绝自己的好。

　　万缘说：“做你想做的事情。你就没有想做的事情吗？”
　　翁香低着头想。

　　好像真的没有。加入凤凰腰鼓队，算不算。
　　翁香正要回答，老太太的声音响起来：“乖姑娘，你醒啦？”
　　翁香：“啊。”
　　老太太看了看万缘，又看了看翁香，说：“母女俩吵架啦？”

　　“没有吵架。”“不是母女。”
　　两个声音叠在一块儿，万缘和翁香对视一眼。

　　老太太迷惑了，问翁香：“你这小姑娘，怎么一天一个说法？你把老婆子当傻子糊弄呐？你来病房干嘛的？”
　　老太太顿了一下，连忙走向病床，摸着枕头套，小声嘀咕：“该不是小偷吧……我来看看，我的钱还在不在……”
　　翁香有点尴尬，她以为万缘不乐意被误会，这才连忙否认母女关系。没想到老太太态度转变得这么快。
　　被赶出来是因为被污蔑偷窃，没想到赶出来后还要被怀疑偷窃。

　　老太太在床上摸了一会儿，脸色一变，说：“你个小偷！你果然拿了我的钱！”
　　翁香大吃一惊，整个人都紧绷起来了。“我没有……”
　　老太太体格看着松松散散，似乎打个喷嚏都要坏掉了。翁香不敢据理力争，只能瑟缩着站在一边，惊恐地睁大眼睛。她甚至不敢去看万缘，她怕看到怀疑的表情。

　　老太太扑向翁香，嘟囔着晦涩的方言，依稀听得懂“小偷”“还钱”几个字。干枯的十指非常有力，抓着翁香的胳膊，砢得生疼。
　　翁香狼狈地躲避着，说：“我没有偷东西……我真的没有……”
　　“你骗老婆子！那个光头根本不认识你，你来这里就没怀好意！”老太太伸手去抓翁香的头发，嘴里振振有词：“把偷走的东西还给我！”

　　偷走的东西……
　　不怀好意……
　　不认识……
　　混乱之中，老太太抓住了一缕头发，扯得翁香头皮生疼。
　　在万缘面前，被这样指控，还不能还手。太憋屈了……
　　唯独不想被万缘误会啊……
　　这一瞬间，所有委屈和不甘都涌现出来。翁香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下一秒钟，老太太已经被推开两步远，手里还抓着一大把头发。
　　万缘扶着老太太，神情是从未有过的肃穆。
　　“你走吧，这边我来处理。”
　　翁香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

　　万缘定定地看着她，又说：“你没拿，我知道。”
　　翁香突然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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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考完了，回来了！
发现我写文太水了，七万字打不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