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命我三更来》两壶

53、第五十三章

　　送走了李家兄妹，这会儿靖国侯府门口就只剩下沈放和楚时相对，不约而同且颇有默契地沉默。

　　沈放默默地看了眼不怎么蓝的天，脑袋里一会儿不着边际地想着今年一整个冬天都没怎么下雪，这大过年的倒看着像要下大雪了，一会儿又回荡着方才两个人有口无心或是意味深长的对话。

　　“那她看你做什么？”

　　“你的皮囊？”

　　“……或者是你的魂魄？”

　　……酸，她沈放一世英名都要被酸掉了！她一定是冻坏了脑袋才冲口而出那么一句话来。

　　沈小将军向来觉得，虽则自己命薄了些，但至少她面皮的厚度很好地弥补了那点儿稀薄，今日却难免有些怀疑起那厚度的可靠性来了。

　　——要真是千锤百炼得跟石头似的了，又怎么会被身边这人并不犀利的目光揶揄得脸上发烧？

　　他不过就是有些惊诧又有些惊喜地看了看她罢了，就是此时，那目光也已经善解人意地移到他们身后的柱子上了，沈放脸上的热度却没有半点要退上一退的意思。

　　是啊是啊，她就是还没想好要不要与楚时这厮臭味相投地干点没羞没臊的事情，就像只骄傲又小心眼的大猫一样，提前甩着尾巴划起地盘亮起爪子来了，怎么了吧，怎么的吧？

　　沈放暗地里劝了自己半晌，直到脸也不红了，气也不短了，直到能强笑出一脸风轻云淡。

　　楚时像是看出了沈放那点小别扭，眼中笑意满溢，行行行，你想怎么就怎么。他怕逼得狠了，小猫儿受了惊吓转身就跑。

　　沈放轻咳一声，扯着话题问楚时侯府的人事往来：“先前我让明玉送过来的年礼单子你看过么？都照着单子送出去了？这几日收的礼里有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

　　年节里各家都免不了送礼回礼那些琐事，沈放又是圣宠正隆，照往年的情形来看，今日一整天上门送礼的都会络绎不绝。沈放从来不敢小看这些礼尚往来，难说其中的点滴变化不会预示着前朝关系的转变。也难说自家的一点疏忽不妥，会让哪家误解成什么揭不过去的情形。

　　别人家的下人来送礼，自有府里的下人招待。至于侯府送出去的，沈放已事先安排妥当，让明玉送了单子给楚时吩咐下去。

　　楚时拿到那写得齐齐整整的单子时心里揪得发疼。倒不是有哪里出了差错，正相反，是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对才让人难受。

　　楚时是瑾王世子的时候，府里的人情往来有瑾王妃做主，从来都不用他操心。早些年他研究过南方这位新冒出头的小将，却从没想过那人一边忙着战事，一边还得一人挑起别人一家子的活计。内院的往来，外院的庶务……今日沈放做这些已是驾轻就熟，可谁又是天生会那些的，那些年她一个人走过来，吃了多少苦？

　　沈放看看楚时的脸色，面露惊恐：“你……你是干了什么吗？出什么事啦？……倒不如说出什么事都不要紧，你可别是要哭了吧，没事啊没事的，我不会生气的，你别哭啊。”

　　瞧瞧这一脸苦大仇深的，害怕。

　　谁要哭了？

　　楚时回过神，收拾起了不合时宜的痛惜，有些哭笑不得。为了安沈放的心顺口细说起各家的年礼。

　　也罢，眼前这人早已成长得不需旁人怜悯，当年他既已缺席，如今重提也不过只能是送她几句于事无补的安慰。他插手不了她的过去，但他还来得及给她一个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将来。

　　沈放不知道楚时在给她简述各家各户的礼品时，心里还转过那么多个弯，只专注听完，心里大概有了底才松懈少许。

　　沈放又抬头看看天，摸着鼻子小声道：“行了我知道了……对了惜之，你今日有空么？”

　　哎呀，想想有点儿小害羞。

　　楚时尚且反应不过来这急转的话题，下意识地问：“什么？”

　　仿佛失聪。

　　沈放瞪了楚时一眼，更小小声地重复：“你今日有事么？”

　　楚时蹙眉，视线落在沈放的足尖上。她正用脚尖划着地面，看起来十分不安。

　　楚时瞅着这不安得开始扭来扭去的八尺大汉，觉得眼睛和头都有些疼：“你身体不舒服？”

　　“……”要不是眼前这厮满脸真诚的关切，顶着的还是“自己”的脸，沈放可能会克制不住地撂袖子打人，“我说你没事闲着也是闲着陪我去西山！现在！立刻！马上！”

　　楚时：“……晚上有宫宴。”

　　西山在城外，来回颇费时，而大年初一晚上皇上大宴百官，按例京中五品以上官员及内外命妇都要进宫吃宴拜年。

　　沈放笑得像只偷鱼吃的小猫：“我们领了密旨出去办差呗。”

　　密旨现在当然是没有的，但是只要她想让它有，去和大哥说一声就能立刻有。横竖这些年她从来没去过大年初一的宫宴，如今也照旧活蹦乱跳的。

　　楚时：“好。”

　　大过年的，心上人和一干子无关人等摆在一起，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这就对了。沈放满意地对着楚时笑出一口白牙，要多爽朗有多爽朗。

　　她一定是猪油蒙了心才想着学戏文里的娇小姐把一句话说得千回百转七拐八弯。楚时能有什么事，现在他的事就是她的事，她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要忙的，他能有什么事。

　　西山脚下有个济国寺，骑马出京城一个时辰便到，因着距京城近，又有传说中的大师坐镇寺中，香火一向鼎盛。今日又是年初一，早上来烧头香的善男信女还在寺中参观法会，更显得热闹非凡。

　　楚时这些年不在京中，上回见到这种情景时年岁尚幼，今日再见难免怀念。沈放却将马寄在寺里，引着楚时绕开那些殿门，径直从寺后的小道往山上去。

　　楚时不以为怪。沈放就不像是什么信神佛的人。不止是她，常常出生入死的人，谁不是求神不如求己，有那时间练功夫绝不抄经文。

　　只是给他们安置马匹的知客僧也和他一样不以为怪，理所当然地在上山的小路边和沈放道过别，恰有小和尚跑来说前头来了贵客，便头也不回地随小和尚去了。

　　上山的路与寺前的青石板路不同，只有一条泥泞小道，平时只供寺僧打柴之用。只是沈放和楚时都有功夫傍身，仍算如履平地，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山顶。

　　光秃秃的一片断崖，崖边一座黑漆漆的石碑孤立在青松翠柏间。

　　沈放从刚才在马背上取下的包裹里拿了香炉香支纸钱，跪坐坟前焚香祭拜，闭目祷告了许久，才取了酒洒在碑前，转脸对着楚时笑：“你可别嫌我整天带着你上坟，实在是我的朋友死人比活人多。”

　　别人家的男人都陪着女眷上香拜佛，只有她整天让楚时陪着上坟，这个样子要是嫁了人，真不会招楚时嫌弃？沈放心里是有些虚的，笑起来也就下意识带了几分讨好。

　　“你来看看他们，都是我兄弟，家里没人了抚恤银子都发不出去，恐怕也没香火可享。西山顶上能看见整个京城，我想他们会喜欢看着他们护着的地方，就在这里垒了衣冠冢，逢年过节来上柱香喝点儿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