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命我三更来》两壶

52、第五十二章

　　穿戴妥当，楚时抱着热水袋黑着脸往书房榻上一躺，沉默地看书。

　　沈放原本想拉着楚时下棋打发时间，被楚时冰冷的眼风那么一扫，自己摸着鼻子溜溜达达地原路返回，嘴里还嘀咕着：“青青说得没错，女人来癸水的时候脾气特别大，不能惹不能惹。”

　　楚时正被小腹的绞痛折磨得呼吸都使不上力，闻言咬着牙拼着最后的一丝力气砸了个枕头过去。

　　你才女人脾气大！

　　沈放坐在窗边，自己跟自己下了半盘棋，眼角瞥见榻上楚时翻了个身微弓起身子，也没心思自己一个人玩了，忐忑不安地跑回去：“惜之，很疼？”

　　沈放趴在榻边，眼神忽闪闪地透着关切，乖得人心都化了。

　　楚时有些没来由的感动，正要开口，沈放伸着手向着楚时摸过来，温热的手掌轻轻覆上尚且绞痛难忍的小腹，小心翼翼地揉搓。

　　“摸一摸，不疼不疼了。”沈放一本正经。

　　乖是真的很乖，但是亲眼看着“自己”伸着手摸女子小腹这种事楚时接受不了，何况他原本的身体再好手再热也没有热水袋好用。

　　又是一阵剧痛袭来，楚时毫不留情地用热水袋顶开了沈放的手：“手拿开。”

　　沈放这会儿干脆坐在了榻边，扒着榻沿眨着眼看楚时：“到底是什么感觉？比生孩子好点不？”

　　楚时没好气：“我又没生过。”他要怎么对比？

　　哦，也对。

　　沈放继续没话找话：“还是不知道是什么感觉……我奶娘说生孩子比这个疼多了，可是我看你已经很疼了，我也挺怕疼，要是换了我，应该好不到哪里去。将来我还要生两个孩子一个冠我姓呢，而且我还想要女儿……惜之，你以后想要几个？”

　　“……”楚时轻咳了声，“你喜欢几个就几个，多一些也无妨，养得起。”

　　沈放认真考虑了一下，那还不错：“你放心，我那么怕疼生不了太多。”

　　楚时哭笑不得地拍了拍沈放的脑袋。

　　谁家没出嫁的小丫头整天把生孩子挂在嘴边的，混账。

　　沈放倒觉得没什么大不了，既是要考虑嫁给楚时，自然成亲后怎么过也得问清楚了，权衡完了才能做决定，要不然算什么考虑。

　　沈青正好要进门报信，一门之隔，里头两位祖宗又没放轻音量，几句话听得她汗如雨下。这说的都是哪儿跟哪儿，自家小姐这是真的跟这位世子殿下……

　　来不及细思，沈放已回头看过来：“青青，怎么了？”

　　沈放和楚时毕竟都是习武之人，沈青只会些粗浅的拳脚功夫，待在门口当然瞒不过他们。要不是知道外头的人是沈青，里头早就没声了。

　　沈青垂下眼，想起来有正事要禀报：“李家大少爷、大小姐来拜年送年礼了。”

　　沈放闻言，微微一怔。

　　年节里走亲访友的不奇怪，靖国侯府每年来来往往的年礼也不少，只是就沈家而言，主人亲自登门的不多，带着女眷登门的更是绝无仅有。

　　这京中谁不知道靖国侯府一个女眷都没有，别的人家府上大多是由妇人安排礼单，这个夫人那个小姐地往来应酬，靖国侯府就不行，只有一个沈侯爷自己写好了单子吩咐人办事。

　　从前不熟的人家怕携家带口地来，戳着沈放的心窝子适得其反，只遣管家送过礼就走。相熟些的比如萧祁宁几个，要是在一地过年，便自己上门，也没有带个女子随行的道理。

　　李大小姐来了，上哪给她找个能招待她的长辈？

　　眼下也只能硬着头皮一块儿接待了。

　　沈放看向楚时：“惜之，都见一见吧。”

　　前阵子李大人新丧，楚时建议沈放先晾一晾李家那不成气候的小子。沈放虽说不管，这一阵子李予樟过成了什么样，多多少少却是听说了一二的。

　　如今晾得也够了，沈放觉得要是那孩子有些悟性，未尝不可帮上一把。

　　楚时只能忍痛起了身：“请进客堂。”

　　李家姐弟两个看见沈放和楚时一块儿出来，都有些惊讶。

　　李予樟行过礼，问：“世子殿下，您也是亲自送年礼？”他这些日子吃够了苦头，性情收敛了不少，这礼行得一板一眼的，看着倒比从前懂事些。

　　沈放胡乱应了一声，就装作是吧。

　　两边各自就座，并非孤男寡女，按着大魏的规矩，也就不算太过。

　　沈青上过了茶点退下，沈放下意识地啜饮了口，眼神微亮，今天居然是甜甜的红枣茶！

　　小欣喜过后默默地打量李家这两位，视线在李予安身上留久了不合适，沈放只能多看看李予樟。

　　李予樟这阵子为着家里的事四处奔走，原本浮肿的脸消瘦了不少，显露出算得端正坚毅的轮廓，只是看他神色，很是沉重。

　　想来不沉重倒是奇怪了。

　　先是李家外院的生意出了差错，原本有李大人压着，供货的不敢耍赖，底下的掌柜也都听使唤。如今换了小主子上手，一个个都比从前油滑三分。银钱上周转不过来，便只能裁剪开支，变卖家当。

　　要只是如此，无非就是清贫些。可是李予樟先前还欠了赌债，如今的李家可没有一个四品的侍郎压阵了，讨债的上门一通胡抢，李家便落到了几乎是到处求人借银两度日的地步。

　　从前那些为着李予樟出的酒肉钱与他来往的狐朋狗友，自然不会再高看他一眼。高门大户的纨绔子弟，原本爱与他一块儿喝酒的，因他没钱一道玩乐，也慢慢地疏远了他。

　　至于借钱，头一回借，有些念旧的人家还看在他亡父的面子上接济一些，再来个两三回，就是当家的男人没意见，后宅里主事的媳妇们也要吵吵开了。朝堂是个最势利薄情的地方，李同梧人走茶凉，自有前赴后继的人去讨好新上任的官儿，至于李家后人如何，慢慢的，再也没人会搭理。

　　沈放那里关心他二人情形，又不方便问，只能在桌子底下轻轻踢楚时。

　　楚时皱着眉喝了口甜腻腻的红枣茶，淡淡地开口问些不痛不痒的生活琐事。

　　李予樟有一说一，李予安则是沉默的时候更多，沈放偶尔瞧了李予安几眼，便发觉有些奇怪。

　　再多看了一阵子，还真不是沈放看岔了。

　　这李家大小姐，没事盯着楚时看什么？

　　楚时今天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么？有，癸水。莫非女子这癸水还是有感应的，谁在身上，旁人都能看得出来？

　　沈放摸了摸脑袋，沈青刚才可没说到这一节啊。

　　又说了一会儿话，李予樟忽然开了口：“侯爷，我……我有事想请您做个主。”

　　楚时不动声色地看向沈放。

　　没有沈放点头，“侯爷”的主他可做不得。

　　沈放拿眼神示意楚时，让李予樟继续往下说。

　　李予樟便也顾不得“世子殿下”在场，弯腰深施一礼：“请侯爷收我做亲兵吧！”

　　此言一出，沈放和楚时都是一愣。

　　沈放是收过一些没落贵族的后人，但那也大多是没落了好几代，实在没办法了的那种。像是萧家、纪家那样的人家，想把子弟送到她这里，只要在她帐下某个将官的职缺就行，哪里就到了从小亲兵做起的地步了。

　　她这里条件是不错，可那是跟其他的军营比。即便是在她这里，住的还是通铺排屋，吃的还是大锅饭，不是贵公子们消受得起的。

　　李予樟却像是铁了心，见楚时不出声，连忙道：“我想得很清楚了，也知道入了亲兵营，定然比从前辛苦得多。可我也知道我自己，真是什么都不会，都得从头学起，真让我领个什么小队长大队长地出去打仗，我……我怕我害了一整队的兄弟们。我就想从头开始学，吃多少苦都不怕。家里就我一个男人了，我总得混出个样子来出人头地。”

　　说着说着，大抵是想起这些日子来的经历，嗓音有些哽咽。

　　沈放沉思了片刻，笑着插话：“李公子，我打个岔啊。你知道沈侯爷营里几十个人睡一屋吧，睡你隔壁的臭小子可能大半夜的光着毛腿往你脸上搁？”

　　李予樟怔了怔，还是点头：“没关系。”

　　楚时猛然扭过头，瞪向沈放。这小混账当年是跟谁睡一块儿了？

　　“饭菜一定是你这辈子吃过的里最难吃的？”

　　“没关系。”

　　“入营头一年，天天手上都是磨茧子磨出来的血？”

　　“没关系。”

　　“晚上还要读书到二更天？”

　　“就是冲着这个来的。”

　　沈放摸了摸鼻子：“行吧，我看好你。”

　　李予樟咧着嘴笑着给沈放作揖：“谢谢世子殿下！”他知道世子殿下也是很厉害的大将军，有他帮忙说话，沈侯爷说不定就要他了！

　　沈放都没话说了，楚时自然也不会拦着人：“回去准备行囊，过了元宵节来府里找林微，以后除去每月一日的假，不能再回府。”

　　这就是认下了。

　　李予樟乐得恨不得欢呼一声，这些日子以来第一回遇上一件好事，倒是难得开怀，兴致一起，话闸子也开了。

　　楚时垂着眼兴趣缺缺地随便听几句，沈放倒有些兴趣，便听这孩子多说些这阵子的经历。

　　李予安又多看了楚时几眼，暗暗拽了拽李予樟，催着李予樟告辞。

　　李予樟近来已许久不曾忤逆家姐，也终于想起来从前这个姐姐为他挡过多少事儿，眼下李予安催了，他就快速结了话，和两人道别。

　　沈放和楚时送他二人离府，临到马车边，李予安才回眸看向楚时：“谢沈侯爷大恩，近日天气着实寒凉了些，您务必保重身体。”

　　上了马车对上李予樟的视线，李予安才低声道：“我瞧着沈侯爷今日气色格外的不好，用的也是补气血的茶，怕是正好病着呢。你以后没人护着了，可千万长点眼力，别像今日这般拉着人说个不停了。”

　　李予樟摸了摸脑袋，小声称是。

　　另一边，沈放看着楚时客客气气地回过李予安的礼，有些茫然：“我总觉着她看你的眼神有些怪怪的，刚才在堂上，我也看见她总是盯着你看。你是不是暴露了癸水什么的？”

　　楚时幽幽看了沈放一眼，摇了摇头。

　　也不明白廉御是怎么回事，能给这小混账看春宫图，却是教不明白情爱之事。

　　想了想，他觉得将来沈放换回来了，还是要自个儿面对，总得给她个底儿：“李予安看上你了。”

　　“我？那她看你做什么？”沈放仍旧是有些懵。

　　“……你的皮囊。”

　　“或者是你的魂魄？”沈放举一反三，回过神来。

　　这么一回味，沈放顿时觉得……有些不高兴。

　　就像是自己碗里的红烧肉被人一口叼走了一样。